秦秾华面不改色,抽出他的腰带扔到地上。
    她道:“掐不掐?不掐就给我松手!”
    片刻后,秦秾华脖子上的那只手畏畏缩缩地落了下去。
    昏睡的少年嘴角下撇,仿佛刚挨了骂的小孩。
    “有本事你就醒过来,装什么大尾巴狼。”秦秾华道:“等你醒过来,我饶不了你。”
    她一把拉开他的衣襟,眼前出人意料的一幕让她呼吸一滞。
    少年的胸膛上,遍布小指长度的刀口。
    快结痂的,没结痂的,红的,黑的,密密麻麻的刀口,爬满他的胸口。
    秦秾华屏着呼吸,将衣服两边从他肩头褪下,少年肩头,除了伤痕还是伤痕。
    “公主……”结绿绞着双手,一脸不安地看着她。
    秦秾华颤声道:“……拿剪子来。”
    “公主……”结绿道:“看到这里就算……”
    “拿剪子来!”秦秾华厉声道。
    结绿顿了顿,转身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找出一把剪子,尖头对准自己,小心地递给她。
    秦秾华拿着剪子,慢慢剪开少年两臂的衣袖。
    上臂,满是刀口。
    前臂,刀痕遍布。
    这么多的伤,他是什么时候受的?
    又为何受的?
    已经结痂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是割伤,后来的新伤都是深入体内的刺伤,这么多的伤……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又为什么不和她说,反而各种隐瞒?
    秦秾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实,不由自主向他胸口上最大的黑痂摸去。
    那是横亘在心脏上方的一道疤,丑陋,扭曲,像一条大蛇。
    在她手指就要触摸到黑色大蛇的一瞬,嵌在伤口中的大蛇忽的一动——
    “公主小心!”结绿扑了过来,一把拉回她的手。
    少年胸口上躁动的黑色大蛇扭了扭,不动了。仿佛先前那瞬间的惊魂,是她精神过度紧绷产生的幻觉。
    “你看到了吗?”秦秾华哑声问。
    “……”结绿沉默不语,一脸为难。
    秦秾华道:“……让上官景福进来。”
    乌宝在门外听见,推开舆车门,对站在一旁的上官景福道:“上官大人,请吧。”
    上官景福挎着药箱重新走进舆车内。
    别说秦秾华,就是见惯了这类场面的上官景福也被眼前景象震惊。
    他很快回过神来,放下药箱欲为秦曜渊处理外部伤口。当他一接近秦曜渊的身体,那些他眼中的痂,就在他眼前扭动起来。
    上官景福便是做了再多心理建设,也不免被吓得后退一步,发白的右手紧紧攥着药箱背带。
    秦秾华目光落在少年惨不忍睹的身体上,竭力保持平静,淡淡道:
    “……是这些蛊虫,堵住了他的出血口。”
    大的伤口下是大的蛊虫,小的伤口下是小的蛊虫。
    他的每一条痂,都是蛊虫化作。
    “卑职……卑职想取一只蛊虫,不知长公主……”上官景福道。
    “如何取?”秦秾华抬眸。
    上官景福想了一会,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
    “卑职可否一试?”
    秦秾华点头后,上官景福靠近少年身体,不料银针刚一接触黑痂,少年上身所有黑痂就一同暴动起来——
    黑痂一动,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涌出刺目鲜血。
    上官景福赶紧收了针,不敢再冒然刺激秦曜渊身上的蛊虫。
    他神色凝重,从药箱出取出一个小管,收集了一些从伤口里流出的新鲜血液。
    “不知平日是谁在服侍九皇子?”上官景福道。
    “是我。”结绿站了出来。
    上官景福细细交代了一些侍疾上的注意事项,又说:
    “卑职此次随陛下行围,未带太多药材药具,只能先开一些药来调理殿下身体。在回京之前,还要劳烦长公主尽量保证九殿下的进食。若是殿下喝不进药,便找芦管之类的中空物,辅助殿下进食。”
    “蛊虫一事便托付给景福了。”秦秾华道。
    “卑职惶恐,必定全力以赴。”
    “此事关系重大。”她道:“数个皇子接连出事,众人难免人心惶惶,若是听闻九皇子身中蛊毒,恐怕会生出许多谣言……”
    上官景福立即躬身。
    “卑职明白利害,一定守口如瓶。”
    “如此甚好。”秦秾华微笑道:“周院使再过两年便要告老还乡了……景福若是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太医院院使。”
    上官景福压着内心激动,沉声道:“太医院人才辈出,卑职不敢恃才自傲,只愿兢兢业业,守好本分,以报陛下和长公主恩情十之一二——”
    “景福太过谦虚了,周院使数次向我夸过你。”秦秾华笑道:“听闻你的家眷还住在北郊,尊夫人又新怀身孕,北郊流民甚多,尊夫人出行怕是有所不便。本宫在东市有一座院子,空着不住也是浪费,景福若不嫌弃,便收下房契,本宫回头派人去府中帮忙搬迁。”
    “……卑职惭愧……只能叩谢长公主之恩。”
    先前的飘然立时被打入谷底,上官景福丝毫不敢造次,跪下磕了个响头。
    若是蛊毒一事泄露,别说自保,怕是连家眷也难逃一死……
    他正要行礼告退,坐在榻上的长公主忽然问:
    “周院使改了五日一服的方子后,本宫觉得身体好多了——”
    “公主!”结绿急急忙忙道。
    秦秾华视若未闻,道:“景福回去时,替我向院使道一声谢吧。”
    上官景福一愣:“卑职愚钝——院使出的方子卑职也看过,但除了日服和隔日服……何时有过五日一服的药方?”
    秦秾华看向脸上一白的结绿,低声道:
    “……如此,是本宫记错了。”
    上官景福躬身退出舆车后,骑上车旁一匹小马,往车队后方而去了。
    乌宝贴心关上舆车车门后,室内死寂一片。
    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和接连不断的马蹄声从窗外传来,车内燃烧的火盆忽的一晃,秦秾华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我每隔五日吃的药——”
    每一个字,都如同在自己心里割上一刀。
    她声音沙哑,尾音带颤,然她面部神情,平静自持。
    “……就是他么?”
    扑通一声,结绿双膝跪下,面色苍白。
    “公主……”
    “除了你……还有谁能经手我的药不受怀疑?”
    “公主……”
    “他是如何说服你的?”她垂眸看向结绿:“……还是你说服了他?”
    “公主,结绿——”
    “既然废太子和永乐公主之子送进了摘星宫,那么回春殿里的冒牌货,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公主……您说的是什么话……”结绿满脸惊惶,双肩开始颤抖。
    “福禄膏的源头刚被查出,夕雾姑姑就及时悬梁自杀。”她看着结绿,面色平静:“是谁泄露的这个消息?”
    “公主……”
    “完美的谎言,往往有三分真实。”她轻声道:“夕雾姑姑在春回殿调换了双胞胎之一是真的,换了秦曜安是假的;辉嫔在摘星宫诞下一子是真的,诞下秦曜渊是假的;辉嫔既然大费周章把生下的孩子同他人调换,又怎会放心那个婴孩身边没有自己人看管?结绿,你说呢?”
    “公主!”结绿含着眼泪,猛地朝秦秾华磕了下去:“结绿从来没有伤害过公主,结绿愿意为了公主去死——”
    砰砰砰的磕头声响彻在舆车里。
    “……你愿意为我舍生忘死是真的,效命于我却是假的。”秦秾华道。
    结绿磕得更加用力,黄莺一般娇俏悦耳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哀求道:“结绿对天发誓,始终忠于公主,从前不曾做过对公主不利的事,日后也绝对不会,若是有人拿结绿威胁公主,结绿愿意自刎当场!公主!结绿对您绝无二心,若有一句谎言,奴婢愿意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死后沦万劫不复地狱——”
    “够了。”秦秾华道。
    结绿匍匐在地,呜咽哭泣。
    “你还不明白。”秦秾华道:“我和辉嫔是两路人,你效忠她,便是背叛我。”
    “可是……可是……”结绿抬起头,眼泪从怔怔的双眼中落下:“她是您的母亲……”
    “她是我的生母,不耽搁她利用我,害我——”秦秾华道。
    结绿膝行上前,流泪道:“公主,陛下是不会害您的——您是她唯一的女儿,陛下从小就疼爱您,怎么会舍得害您?他们保证过,会保护您,绝对不会伤害公主一根毫毛——”
    “保护我的人是渊儿!”
    秦秾华终于发怒。
    “不是你所谓的暗卫,更不是稳坐幕后的罪魁祸首!保护我的人,是榻上这个用血喂我,用千疮百孔的身体杀出重围救我,自己却昏迷不醒的人!她不害我,所以你帮忙,那她害渊儿,你就可以无动于衷?”秦秾华怒不可遏,胸脯急剧起伏:“你明知道他从前过的是什么生活,怎么能够忍心,再让他用血喂我?!”
    结绿低下头来,泣不成声:“公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奴婢没有办法……奴婢愿意用自己的血,哪怕是用奴婢的心头血……可是奴婢的血没有用,奴婢什么都做不到……但奴婢不能看着公主……一天天衰弱下去……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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