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孟俊不顾,大骂奸细就该严惩,遂与众亲兵围观取乐。又打量了一番周军斥候,喝道:“定有奸情!这妇人生性放荡,才留汉子偷人。本将今天让你死得瞑目。”当下又要妇人与周军斥候交欢。
    周军斥候破口大骂:“要杀便杀!我非禽兽,岂能对救命恩公的妻子做此等事,死也不从,但求个痛快!”
    陆孟俊拔剑要杀妇人的幼儿:“去!和那汉子苟合,否则我先挖了他的眼!”
    妇人大急,只好含泪听命。
    但陆孟俊等坏事干完了,还是把妇人的小儿一剑杀死。那妇人奥啕大哭,悲伤哭声惨不忍闻。
    门外的一个幕僚听得里面的动静,摇头叹道:“陆公不能成事,在下所投非人。”
    旁边站着刚才劝诫陆孟俊的部将,忙问其故,又道:“陆公虽然残暴,打仗还是很勇猛的,悍不惧死。”
    幕僚不以为然道:“陆公干这种事不止一次了,杀人前定要让人生不如死,百般凌辱折磨。并非受戮之人罪大恶极,而是陆公就喜此道,并以此为乐。
    他自己不怕死有什么用?他不看重性命,对生无眷恋。但世上更多的人只想活,想好好活着。所以陆公这样的人,没有人愿意追随的。”
    当下便摘了官帽丢在地上踩了几脚、骂道“操,这东西戴我头上,真觉着丢人”,然后对那部将道:“就说我回老家耕田读书去了。”
    幕僚骑马往南走了一段路,寻思陆孟俊可能会派人追上来捉自己,便转行小道。不料走迷了路,又撞见周军游骑,被逮。
    ……那幕僚被逮回罗彦环的军中,罗彦环策马上前,问道:“来者何人?”
    那文官道:“在下扬州周端,是南唐官员。”
    罗彦环遂收之,夜宿时邀请他到帐中饮酒,发现话不投机,此人太有文才又不收敛,十分清高。罗彦环不喜,又怕他是南唐军故意派的奸细,便派人送去给濠州先锋军统帅郭绍。
    郭绍说话也很直接,迎进帐中便大笑道:“罗彦环不敢收你,是怕你是濠州柴克宏派来的细作。”
    周端听罢摇头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旁边的李处耘乐得笑出了声:“周先生好大口气。是不是千里马,总得跑一个给人瞧瞧,哪来那么多千里马让人随手一牵就到手了?”
    郭绍和李处耘等部将一起嬉笑,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投周军,不怕家中的人被报复?”
    周端冷笑道:“我说过要投周军吗?就陆孟俊,他能报复周家的人?族老周公君太、致仕时乃司徒,曾任内枢使、平章事、侍中!陆孟俊一个楚国降将,得到皇上厚待施舍才保住地位,他敢动周家的人!”
    “周君太何许人?”郭绍愕然问。
    左攸提醒道:“叫周宗……他的女儿倒是颇有艳名,叫周宪、字娥皇。”
    郭绍寻思了一番,周娥皇是不是李煜的大周后?当下便决定不难为周端,先派人送下蔡镇关起来再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打油诗
    郭绍部行至半路,闻后方数十里外的赵晁部辎重忽被“白甲兵”袭击;赵晁大怒,派兵把沿途屯田的农场屠杀了一遍以示惩戒。
    白甲兵在寿州就出现过,郭绍有所耳闻。南唐国一直在淮河沿线防备北方的攻击,已经经营数十年:除了驻扎重兵精锐,还大片地开垦农田驱赶青壮去屯田,设想是一面屯田一面训练战兵。
    李璟父子的想法不错,但施行起来不太成功,屯兵深受其苦。周军攻打淮南后,南唐屯兵纷纷投降,夹道欢迎成为带路党。
    但现实再次给了淮南屯兵狠狠一耳光,周军也不是善茬,各部将士以征服者自居,动辄就抢、杀。于是寿州屯兵纷纷起义,他们没有甲,用纸叠在一起作为盔甲,故号“白甲兵”!甚至有的人没有兵器,竹子削尖了就战斗。各地反抗蜂起。
    柴荣临幸寿州后,采纳了李谷的建议,禁止杀戮,又亲自到白甲兵聚集的山前劝他们回去耕地。李谷一番治理,这才逐渐平息下来。但白甲兵的名声已经传遍淮南。
    因为白甲兵战斗力不怎样,只能凑准了空荡打打边鼓,周军其实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郭绍听闻了赵晁的事,立刻就十分重视。别人没见识过,他可是懂得什么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到时候周围都是敌视的百姓,斥候、设哨、找路,各种军务都很难办,这不是自己挖自己的眼睛?
    他先派人严令赵晁不得杀戮屯兵和淮南百姓,但效果几乎没有;那厮表面领命,其实毫无作为,将士被袭击了一肚子火……赵晁治下不加严惩,杀人又不用抵命,没有代价的事就很容易干出来。
    时皇帝已经率内殿直诸班、控鹤军以及一干文武到了寿州,着重部署濠州之战。
    郭绍寻思了一整晚,他知道赵晁和赵匡胤的爹关系很好,本来是不打算树敌的;更不想出手惩治他。但如果濠州战事不顺利,损失更大!两权相害取其轻,郭绍决定亲自骑快马赶往寿州见皇帝一面,打小报告。
    ……寿州城行辕内,柴荣正坐在上位公座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下巴的稀疏胡须,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黑,但却给人苍白的错觉,可能是那种浅黑很不健康……大部分壮汉风吹日晒后肤色是油黄油黑,但柴荣的皮肤只是浅色,还有斑。不知道的,以为皇帝酒色过度,所以看起来才虚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其实柴荣饮酒适度,从来没醉过,更不好女色。
    他正在考虑高怀德的事。
    高怀德时任铁骑军右厢都校。从军已十一年,从太祖(郭威)时就为周朝效力,去年关键的一战高平之战也在军中。但后来便一直原地踏步,没有晋升。
    到淮南之后有点微功不足以升迁,但柴荣念及其资历,想再次追述高平之战的军功以及淮南的微功、提拔他一下,让他建节获得高级武将的身份。
    因为征淮南迄今为止数月,各方面进展都比较顺利,柴荣已经提拔过很多人了,比如张永德为殿前都检点、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郭绍建节……等等很多人。
    不料柴荣一提起高怀德建节的事,刚才赵匡胤的话音刚落地:“高怀德领铁骑军右厢,驰逐败度,作战军法不严,行军疏于防备,以侥幸才没落败。”
    高怀德真的不行吗,带精兵会出篓子?柴荣不是别人说什么都完全相信的人,他考虑到了一些私人因素:据说高怀德和赵匡胤不和。
    赵、高二人的芥蒂可能是他们都做殿前司东、西班武将的时候种下的,后来又激化。高怀德的资历比赵匡胤高,以前也是赵匡胤的上峰;但去年和今年赵匡胤极快地晋升,已经是殿前司两大精锐的二号主将了,高怀德还是厢都校。要老资历武将高怀德对以前的下属、而且是不和有怨气的人低声下气,恐怕有点难堪。
    当然柴荣考虑的事情更多、更深。大家都知道他在想,但无人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忽报前锋军统帅郭绍求见。柴荣立刻下令让他进来。
    郭绍拜见之后,把白甲兵和赵晁的事说了一遍。
    柴荣听罢直接说道:“赵晁不合你的意,朕就把他换走。”
    郭绍没想到皇帝如此痛快,有点受宠若惊。柴荣见状,便道:“朕已经听说了,守濠州的将领是柴克宏,此人近来在南唐国名声大起。你和韩通只要在濠州打赢,赢得干净利索,必叫李璟和淮南唐军大失所望,此役之效用非同小可!你只管全力用兵,不必循规蹈矩。”
    “谢皇上隆恩。”郭绍忙道。
    柴荣又道:“上次你上呈枢密院替部将请功?魏仁溥,有这事吗?”
    魏仁溥鞠躬道:“回陛下,有这件事。”
    柴荣干脆地说道:“全部准了,即可授有功将士军职、封赏。”
    “臣遵旨。”魏仁溥道。
    郭绍听罢十分高兴,但压力也更大……他想起了明朝的袁崇焕,吹嘘五年平辽,崇祯皇帝多般满足他的要求;但没做到,就要凌迟处死。皇帝希望越高,让他失望时愤怒就越大!
    不过,压力是不能让一个年轻人退缩的。每个人都下意识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在重大的环节上证明自己,越重大的事就越刺激;越能得到关注和表现的机会。郭绍也不例外,他的兴奋多于压力。
    柴荣沉吟片刻,说道:“让高怀德调任虎捷军右厢都校,赵晁到铁骑军来。”
    ……高怀德,郭绍竟对这个人非常熟悉,在现代社会时就知道了。他本来对“后周”了解不多,很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都不熟,但恰恰这个高怀德并不那么重要的人,他听过。
    有关高怀德的东西,他是从戏曲故事里听来的。一部叫《三打陶三春》,一部叫《高怀德别女》。
    不过在这里,郭绍对戏曲里的故事很怀疑,特别是高怀德别女……说的是高怀德年轻时穷困潦倒,只有卖掉女儿给人家做丫鬟抵债,然后才去京城投靠大人物。
    郭绍没了解错的话,高怀德出身武将世家,父亲高行周在汉、周两朝都封过王,这样的门庭出身,爹是王、儿子能穷……能混到卖女儿的地步?这也太扯了!难道是后人专门编故事黑他,极有可能,听说他和赵匡胤关系不太好。
    郭绍对皇帝这个任命非常满意高兴,现在他下意识地已经把赵匡胤当成是对手。和赵匡胤关系不好的人,郭绍就最愿意拉拢。
    一定不能让高家这么大的势力倒向赵匡胤!高怀德似乎在后世被称为北宋将领,恐怕后来也投向了赵匡胤的怀抱,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因为大军还在半路扎营,郭绍当天就骑快马赶回到了先锋军大营。
    郭绍召集军都校、副将以上大将在中军商议,专门针对白甲兵的事。
    “官家已经调高怀德到右厢任都校,我军主动屠杀的事应该可以遏制。但我认为这件事有南唐国的官员做‘推手’……便是他们有目的的阴谋。白甲兵在寿州已经消停,为何突然又去袭击右厢?”
    众将根本没想这些事,不过听郭绍一番解释,倒也点头觉得有理。
    郭绍继续道:“我想了二策。
    第一,找一些妇人做几面虎旗,送到各军营中,就说是南唐国百姓自发送的,激励周军英勇的将士;并晓谕全军,袭击咱们的白甲兵都是南唐国士卒伪装……嗯,就说是陆孟俊干的!让将士们不要被陆孟俊蒙骗上当,被奸诈之徒利用了。
    第二,抓住了白甲兵俘虏,一律善待。并告诉他们屠杀百姓、屯兵的人是陆孟俊,意图嫁祸周军;让俘虏回去劝百姓不要上当。每次都这样,传得就开了。”
    就在这时,左攸道:“在下按照主公的意思,写了一首打油诗可以传唱,主公瞧瞧如何。”
    郭绍接过来一看,念道:“卑鄙无耻陆孟俊,偷偷摸摸袭周军,嫁祸白甲兵。背后又杀淮南人,摇身一变成周兵,缺德太多必报应,路人皆知小人行,陆孟俊呐陆孟俊!”
    “哈哈哈……”众将一听顿时哄堂大笑。
    郭绍道:“很好,非常好。将士和百姓都不懂什么高雅诗词,打油诗最好,没事就唱。张贴到各处,念给大伙儿听。”
    郭绍兴起,说道:“还可以排演几出戏,大军驻扎下来的时候就在军中演……让陆孟俊也出一下名。”
    左攸又道:“正好有一段事,那周端(陆孟俊前幕僚)说出来的。南唐百姓窖藏我军斥候的事。”
    郭绍也听说了这件事,忙道:“内容得改一改,要着重凸出淮南百姓和大周军将士军民鱼水情,以及我军秋毫无犯深受淮南百姓拥戴的内容。还有歌词别写得太难懂了,就咱们说话这样,好让将士听得懂。”
    左攸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戏本我来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善于射箭
    濠州城南,方圆数里内尘土飞扬。
    “嘿!嘿……”不远处就有两个穿短打的大汉抬着一根粗壮的木舂,一面吆喝一面很有节奏地夯土。挑着担子的壮汉赤着脚一面咬牙快走,一面拿围在脖子上的脏布擦着汗。
    帐篷敞着,濠州城楼就在黄尘弥漫的远方若隐若现。郭绍正站在一副木架前面,拿着毛笔在画画!画得实在是丑陋,不过他似乎很认真,一面详细询问斥候,一面在纸上添加线条。他在画一个很粗槽的城池示意图。
    这时又有几个武将进账,他终于把毛笔丢在了砚台里,转身说道:“修六个营寨,每个都要双层防御,周围五十里都要安插暗哨、派出游骑。”
    “喏。”
    郭绍又道:“我们刚到寿州,兵力只有两万。既不围城也不攻城,先占住地方再说,谨防敌兵偷袭。”
    一个部将禀报道:“城西北有一片涂滩地,有唐兵数千众拒守,不仅修了围栏工事,还挖通了淮水修了护城河!城北有水寨,聚战船二百余艘。”
    另一个部将报:“在下游泗州发现唐军战船数百艘。”
    “派人四面监视,暂不管它。”郭绍立刻下令道。
    不一会儿,一员武将被几个亲兵带进帐来,武将抱拳行礼道:“末将祁鹳,右厢军校,奉厢都指挥使高怀德之命,前来拜见郭大帅。”
    郭绍顿时一脸和善的微笑,先问了一番高怀德的境况,甚至还问他身体好不好之类,简直像是故人好友一样关心……都是向训和赵匡胤带坏的!郭绍和这两人相处不多,却在他们一言一行中学到了很多;特别是赵匡胤,被郭绍内心认为是对手,却并不妨碍他向对手学习。
    但都校祁鹳并非来联络大将之间的感情,他很快说起了正事:“李继勋将军任右厢时,败于涂山西南,末将亲自带兵参与了此役。先是,李将军听闻寿州城破,便急于进击,然后中诱敌之计、又中埋伏;等到败军回周军营地时,粮草被奇兵焚毁。末将以为,柴克宏早就料到了李将军的动向,准备得很充分。”
    郭绍点点头,从砚台里拿起笔,在一本破册子上写:洞察对手用意、料敌先机,善用计、善捕捉对手大将心理。
    “你继续说。”
    祁鹳道:“我军大败,是中了伏击。当时各部急进,完全没查验脚下和周围的陷阱,忽然硝烟浓烟弥漫,将士分离。惊慌失措之下,遇到了柴克宏几股精兵打头阵,故有大败。后来我看到他们也就是少数几支人马精锐,其它的乱哄哄一片追杀,衣甲不整队伍混乱,也不是多么厉害。咱们只是措手不及!”
    郭绍又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将事情大概和自己的看法记了一下。然后交给左攸、杨彪等部将察看。
    众将都觉得郭绍言之有理。李处耘道:“柴克宏头脑精明、善用巧计,仅靠一人之明,但不善于掌控太多的人马。”
    郭绍等大伙儿议论了一番,便笑问道:“那诸位觉得我有什么长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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