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彦卿在河北干了多年节度使,看来他的名字还挺管用。孙行友愿意在定州地界派兵协助,但不想去辽境挑起冲突,然后派了个部将协助郭绍。
    一行人刚刚出幕府,就见一个亲兵焦急地等在那里:“萧进部有人到河岸了!”
    郭绍忙骑马出城,不久便见得两个陌生的大汉骑马过来。郭绍忙策马上前问道:“就你们几个人?救出高夫人了么?”
    其中一个汉子道:“咱们看准了地方,凌晨时突然杀将进寨,抢到人了,但只能马上就跑。萧将军为了分散契丹和伪汉兵的目标,将人马分作三路,高夫人不在我们手里。咱们几个人被一路追击,被射杀了三个人!”
    郭绍带人至渡口,只见对岸已经有大约二三十敌骑在那里游荡,不见有别的人。
    “将军能不能调动马兵,把对岸的契丹游骑先驱散?”郭绍问道,“高夫人一路极可能也走这个渡口。”
    定州将领道:“我要去禀报节帅!节帅一下令,末将便带兵过来。”
    就在这时,忽见对岸的契丹游骑纷纷调头策马而去,郭绍眺望远处,只见有三骑隐约从视线尽头奔来,他大急道:“不好!”
    郭绍欲渡河接应,左攸又劝。他眼看此事是否功败垂成就差最后一步了,顾不得许多,遂与杨彪等人连马一起上了渡口的三艘渡船,第一次摆渡只过了九骑。这河边也没人阻挡,那些辽骑已经向两翼展开,包抄远处的人。
    郭绍等上岸后就骑马奔去。
    不惜马力一阵狂奔,郭绍已经看清了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穿白衣的人。心下咯噔一声:多半就是高夫人!萧进等凌晨时分突袭辽营,只有高夫人才可能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就跑、那帮军汉谁没事穿白衣服?
    他盯住那白衣人,策马便奔。那三骑正向反方向跑,似乎发现辽骑在前面堵路才调头的。
    三股人马前后奔腾,忽见远处迎面又是尘土弥漫,又有辽军骑兵过来了!那三骑很快又调头向西侧冲出,好像西边的辽骑比较稀疏。郭绍见状,也率军向左疾奔。
    忽然听得一声马鸣,一骑士从马上栽倒下来。汉兵和高夫人一共三骑,已只剩两骑。
    情况已十分危急,冲得更近了,郭绍大喊道:“高夫人,我是来接应你的自己人,朝这边走!”又听到“啪……啪”弦响,情况已十分危急。
    郭绍目测距离一辽骑已百步内,便取了弓箭,一箭射去,竟然没中!
    身边的兄弟,杨彪和罗猛子的箭术稀烂,郭绍太了解他们了。还有一帮资历最老的亲兵,是武讫镇收的伤兵,当时这些人属于小底军(铁骑军)步军,大多骑射技术不行。早知道带李处耘或罗彦环来了!
    “啪!”又是一声弦响,其中一个契丹骑兵骑射十分犀利,又射死了一骑。最后还剩了高夫人一骑,仓促向郭绍这边乱跑。
    但尾随过去的契丹兵并不射她,又是一箭,将她的马射跪。另外有一个契丹骑士离郭绍只有几十步,张弓连射两箭,没中。数骑向摔在土上的高夫人围去。
    郭绍一边跑一边张弓,数箭都是偏的,马在跑晃得很厉害,没找到那种感觉,出弦的箭稍微有点偏差,几十步百步外就偏得更远了。
    眼看有三四个辽骑已冲至高夫人跟前……右翼更多的骑兵向郭绍这边包抄而来,情况十分不妙。
    一个亲兵喊道:“主公,咱们要被合围了,先退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中的长发
    “隆隆隆……”的马蹄声在四面响起,高夫人相距只有几十步,一个契丹兵在她面前跳下马,粗暴地一把抱住她的后腰、单手就提了起来。“啊!”高夫人凄惨而绝望地尖叫起来,她抬起头看着郭绍,神色充满了哀求。她的头发是散乱的,身上的衣衫不整,白而丰腴的胸脯和腿部的皮肤都暴露出来,凌乱的样子如同刚遭受强暴……被抓回去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就近的二三十骑辽骑散开的,正包抄而来,北面有一股密集的骑兵远远地驱进。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如果郭绍等不立刻脱身,极可能被拖住后合围。
    但这里是河北,“中国”自古以来的基本盘。王朝高级武将的亲姐姐居然会在自家的土地被人肆意凌辱,而且在郭绍眼皮底下……这让郭绍心中升起一种难忍的耻辱感。这样的事都能忍,如果将来外族冲到京城里按名册抓皇室官员家的女眷到草原上凌虐,也能忍么?
    “主公!”身边亲兵焦急的喊声响起。
    虎捷军大旗上的一头猛虎在郭绍心里隐隐在怒吼。郭绍瞪圆了眼睛,在短暂的时间里观察判断了一下辽骑的距离,忽然勒马的同时身体一侧从马上翻落,顺势在地上一滚爬将起来。
    手指已摸到箭壶里的箭矢……啪!一箭飞去,拦腰搂住高氏的辽兵的太阳穴上顿时多了一枝箭矢,高氏的侧脸被溅了一脸血,摔在地上,爬起来一边连滚带爬地向这边跑一边哭喊道:“救我!将军救我……”
    郭绍没理会她,深吸了一口气,愈发镇定,“啪!”又一辽骑在几十步上直接头部中箭,哼哼都没一声。
    还有一骑见状调转马头欲跑,忽然数声弦响同时响起,那辽兵连中两箭,惨叫着摔落下马。郭绍回头时,一众兄弟都勒住了战马,几个亲兵跟着下马步射。
    这时郭绍的一脚已踏上马镫,一掌拍在马屁股上,策马向高氏奔去。只见那高氏的脸虽然冻得惨白,半张脸都是血迹,却是个眉目端庄的美妇,颇有风韵,难怪看起来至少三十几岁了还被辽军将领抢来抢去。她也在惊慌地向郭绍跑来,因为郭绍等不仅说汉话,穿着打扮也是中原人。她的胸口起伏抖动好像是果冻,显然顾不上什么礼仪……妇人们也只能在有秩序的地方才能讲究,换作这种被人当牲口一样的地方,还顾得上什么礼仪廉耻。
    杨彪等人也在郭绍身后跟上来了。郭绍最先冲到高氏旁边,高氏一脸泪痕,胸口和颈子上都有淤青和伤口,样子十分凄惨,瞪着眼睛祈求地看着郭绍:“多谢将军,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高夫人,我们自己人。”郭绍只说了一句,急急忙忙地下马。但他的注意力主要不在高氏身上,而一直注意着射杀了两个汉兵骑兵的那辽骑。那人箭术很厉害,一共射了两箭,都没有放空。
    果然那辽骑已从右翼包抄而来。郭绍立刻取了箭矢,盯着他来的方向。那厮看来非常有经验,并不直冲,而是斜着冲郭绍的侧面,这样就是在横向运动的目标,不容易被击中。
    那辽骑也很沉得住气,绕圈逐次趋近,不进射程不发一矢。但骑射的射程和精度都不可能比得上步射,郭绍不会给他逼近的机会,估摸着有百步便拉满弓,以强力射出一箭。
    啪!辽骑身上中了一箭,但没死,他立刻就放弃了进攻,调头便走。
    周围还有分散的二三十游骑,但那帮辽骑见形势不对,竟不敢靠近郭绍等九人,辽兵只在远处左右游荡,等待时机。北面的成片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郭绍不敢多留,直接丢掉弓,上去二话不说就一把将高氏抱了起来,高氏“啊”地惊叫了一声,但没有挣扎。郭绍将她直接抱到马背上横坐,随即翻身上马将其护在怀里,喝道:“走!”
    “驾……”数骑追随郭绍,调头向南疾奔。
    高氏埋着头,初时只是拽住郭绍的盔甲,但马颠簸得十分厉害,干脆地伸臂紧紧搂住郭绍的腰。郭绍的斗篷里面披着甲,没心思、也没感觉不到这个妇人的身体。但她的长发是散乱的,在跑马时风一吹就在郭绍脸上乱扫。
    “头发!别挡我的眼睛!”郭绍大喊道,“啊……”
    他忽然感觉背上一重,挨了一箭。回头看时,周围的游骑见他们跑,又在后面追击。啪!啪!啪……双方来回互射,弦声叫人胆颤。但多半不中,特别是郭绍的亲兵发的回马箭完全没准头。
    “将军!”高氏也发现郭绍背上中箭了。
    “大哥,你没事吧?”杨彪也疾呼。郭绍道:“可能刚透甲,皮外伤,快走!”
    一众人狂奔,完全不顾惜坐骑,以冲锋的速度向河边奔去。幸好距离不远,郭绍等到了渡口,只见定州军部将带来了一大群马兵,已运过河十数骑,迎面来接应郭绍。
    郭绍没管他们,到河边就下马,又将高氏从马上抱了下来。高氏见这么多人,双手拉着自己的衣襟。
    “弃马,咱们先过河。”郭绍回头道。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好不容易才营救出来的高氏,她被冻得簌簌发抖,看着郭绍道:“将军,连累你受伤了。”郭绍急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她裹在身上。
    高氏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郭绍见状道“赶紧过河才能安生,我们回去再说”,上去不容分说拦腰就将她抱了起来,径直跳上船。
    这时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上来问郭绍的伤势,郭绍将高氏放下来,道:“琵琶骨的位置中箭,但膀子用力并不受影响,应该只伤了皮……帮我把箭拔了!”
    高夫人跪倒在船上:“恩公尊姓大名便是郭绍么?”
    郭绍忙扶住:“使不得!我就是郭绍,大周禁军将领,你不必担心了。”
    不多时船靠岸,高夫人上岸便伏倒在地上,捧起一把土伤心大哭。众人见状,皆尽黯然。
    高夫人大哭后又抽泣了一会,哽咽道:“救我的人说了,郭将军专门从东京赶来,求卫王派人寻访营救,这才找到我的下落……不然我在契丹多年,也不会有人搭理。郭将军身为禁军高位大将,今番又亲身涉险地救我于虎口。这份恩情高家董家都会铭记于心,请受妾身叩首!”
    郭绍扶住她,道:“董遵训一直牵挂他的母亲,如今夫人回来了就好,苦尽甘来,今后定然得到家人的孝敬补偿。营救之事不必过于挂怀。”
    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赶来了。郭绍多般讨好,知道高夫人的腿好像被伤了,左右也没妇人帮她,便贴心地扶住高夫人上马车,把她当宝贝似的。她不仅是一个妇人,最主要是禁军将领董遵训日日牵挂伤怀的亲娘,大将高怀德的亲姐!
    郭绍接过缰绳,翻身上了一匹军马,回头看对岸,还有十几骑在那边,小船摆渡非常慢,便大喊道:“你们不要管马了,人先回来!”他顾不上定州军的人马,先带着高氏乘坐的马车,和随从一起返回定州城。
    高氏在郭绍等住的驿馆安顿下来,定州幕府派来了十几个丫鬟奴婢照顾她,又请来了郎中给她瞧伤。
    他把高氏的事都亲自过问了,这才叫杨彪等帮忙给他解甲,看背上的伤。杨彪嘀咕道:“今后高怀德要是不记大哥一份情谊,那他这人就没意思了。”
    左攸道:“幸好有惊无险,主公万勿再亲身涉险……高家和董家与咱们又素来无怨,能不领情?诸位大可不必担心,高夫人也会替主公说话。”
    郭绍脱了衣服,依旧仔细检查衣服和甲胄破损之处,看有没有碎屑留在伤口里。他说道:“我能感觉到,肯定是没有伤筋动骨,但这种伤最怕感染化脓。你们去找一些烈酒来,再调一些浓盐水,烧开,然后帮我清洗伤口。”
    等人们弄来了东西,忽见高夫人走到了门口。郭绍忙拽了件衣服遮掩赤裸的上半身,只听得她说道:“请让妾身替郭将军清洗箭伤。”
    郭绍道:“不过是皮外伤,没事……对了,在战阵上事有紧迫,失礼之处还望夫人勿要见怪。”
    高氏轻言道:“我当然明白的,若是再落到契丹人手里,他们还能讲究什么礼数?我的儿子都有郭将军这般年纪了,见你为我受伤,又帮不上什么,只有这点小事才能尽一些感激之意。”
    郭绍听她说得坦然,心下才松一口气,心道:我想了什么跟什么,在这个时代,高夫人那年纪都可以做自己的娘了……大概这妇人着实还有风韵,才叫郭绍多心,要是那满面皱纹的慈祥老妇,多半就不会计较的。
    高氏若能像长辈一般怜爱自己,当作亲戚似的,难道有什么不好?那简直是和联姻一般能增进两家的感情。她的儿子和弟弟,多多少少都会听她的话。
    郭绍想到这里,便不反对,让高氏当众为自己清洗背上的箭伤。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海底针
    “绍哥儿救到高怀德的姐姐了,老夫刚得知。”符彦卿四平八稳地在一张软木椅子上坐下来。旁边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美妇人放在他的手臂,又端起茶杯递到他的手边。
    妇人道:“那他这趟来河北,真是不枉此行。”
    “唔……”符彦卿淡然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暖阁的帘子外面一高一矮两个小娘子走进来,进屋子就一起屈膝柔声拜道:“女儿问爹爹、姨娘安好。”
    “好,好。”符彦卿见状哈哈大笑,十分受用。妇人也笑道:“阿郎有三个宝贝明珠,就是她们了,真是一个比一个貌美乖巧。”
    符彦卿大笑道:“生女再好,不也是给别人家养的?”
    “爹!”小巧的那娘子顿时掀开帘子走进来,气鼓鼓的样子,声音里充满了稚气,“我才不是别人家的,就要陪着爹和姨娘。”
    符彦卿道:“尽说蠢话!若是那百姓家的小娘,到六妹这年纪都要为娘当家了,你看你还什么样子,个子也还长不高。”
    小娘子拽住符彦卿的胳膊,娇声道:“二姐不还在家里么,我还早呢。”
    符彦卿一听,不理会小娘子,抬头看帘子外面不作声的符二,笑骂道:“女儿大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比当爹还有话说,索性符家你们当家算了!就说你们大姐,当了皇后,对老夫像是下命令一样。”
    中年妇人笑道:“阿郎,那是懿旨……皇后母仪天下的人儿,明白着哩,您听听她的意思可没错。”
    符彦卿听罢抬头看着外面问道:“现在人也瞧见了,今天怎么不吭声?绍哥儿这次到河北,可能就两件事,都办完了会回东京。你不给人个明白意思,拖泥带水像什么话?这事要是拖下去,你把老六都耽误了。”他又道:“二妹要是挑三拣四,为父还有个老六!”
    “哎呀,爹说什么呢?”膝边的小娘子挥起粉拳在符彦卿的腿上打了一下。
    中年妇人道:“阿郎,可不行,总得有个先后顺序。”符六也道:“我可不敢和二姐抢二姐夫,嘻嘻……二姐你就从了吧。总比上次提过的赵弘殷家的三郎好,听说那赵三郎是个黑胖子!”
    妇人道:“哪里黑了?着实年纪不合适。”
    符彦卿哼道:“皇后不同意。”
    帘子外面的高挑窈窕女子不像符六一样在符彦卿面前撒娇,这时终于开口幽幽道:“爹说的他要办两件事,不就是救高怀德的姐姐,还有便是和我们符家联姻么?爹可得问问他,到河北来的两件事,哪一件更重要呢?”
    符彦卿一听恼道:“还不懂事,尽想些乱糟糟的没有用的东西!还是多想想实实在在的,应该像你大姐那样明白事理!”
    符二低声说道:“我和大姐一块儿长大,知道她的心思,大姐可不是爹说那样的人。”
    符彦卿道:“那你就该听你姐的,郭家绍哥儿的事,是你姐的主意。不过为父觉得你姐考虑得很周全,很有道理。”
    妇人忙劝道:“阿郎别再说她了。二妹呐,也别和你父亲赌气,他嘴上骂心里疼,是最宠你们的父亲;咱们符家高门大户,这种儿女之事,换作别家还要问儿女同意不同意么?你说是不是。”
    符二妹声音有些异样:“我心里知道的,女儿也舍不得爹。这世上除了爹,谁还对我们姐妹真心实意呢?”
    “哎……”符彦卿叹了一气,表情复杂,“老夫早说了,养的女儿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不多时,一个妇人便走到门口,小心地唤了一声阿郎。
    符彦卿道:“什么事?进来说。”
    那人跪在地上道:“禀阿郎,李先生派人进来说,郭将军已从定州回来,还受了点伤、但不要紧。郭将军现在府外礼馆,要与高夫人一起拜谢阿郎派兵相助。”
    符彦卿道:“叫李达安排好,中午设宴,为高夫人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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