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策马来到中军,一面回头看远处的敌兵,一面议论纷纷。
    “诸位……”郭绍开口道。
    众人这才纷纷转头过来。郭绍看了一眼史彦超,对他非常满意,虽然这厮态度不太恭敬,但做事还算懂规矩。郭绍便道:“一眼就看见了,敌军方圆阵防守,说明先就怕咱们。咱们跑了那么远路,难道不是为了来赢、却是千里送人头?”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郭绍道:“一会马全义先在中间用弓箭覆盖;三轮箭一过,史彦超从中右翼先试探进攻,看看情况。余者各部,我派传令兵传令运动。”
    “得令。”史彦超和马全义抱拳道。
    郭绍挥手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两阵对圆谁勇谁胜。各回各营,准备作战。”
    中军高高的旗杆上,黄色的旗帜在风中被吹得“噼啪”作响。郭绍深吸了口气,手指放到腰间的腰饰上,摸索到剑柄,刷地拔出来,喊道:“全军前进!”
    顿时中军的号角“呜呜……”地吹响,各部陆续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周围黑压压一片,各方阵向潮水一般缓慢地向前蔓延,更加热闹起来了。
    弧形阵营中间距离一箭之地,忽然听见远远地一片弦响。郭绍抬头看时,一窝蜂箭雨在半空飞了过来。众将吆喝着停了下来。
    “咚咚咚……”一阵鼓声响起,前军马全义部前后四个长方形的步军将无数的弓箭举了起来,“哐”地一声锣响,马全义大声喊道:“放箭!”
    “啪啪啪……”顿时如同蝗虫一般的黑点,斜飞向了空中,如同下了一阵暴雨。
    两军对射,惨叫声和呐喊声嘈杂一片。
    ……史彦超提起了通身铁打的铁枪,一提马腹,率先向前移动,重骑在左右跟了起来;更多的马蹄隆隆响起。马蹄逐渐加速,史彦超率部向前慢跑。
    一百五十步,史彦超大喝道:“杀!”立刻策马向前冲刺。大股马兵如同洪流一般斜斜地猛冲对面中路。
    只见前面的弓箭手已经撤了,密集长枪阵凸了出来,后排长枪自人间伸出来,方阵前方密密麻麻像是刺猬一般,但两个方阵之间有间隙。史彦超二话不说,猛插中间的空荡,前披马具的铁马斜贯进去直冲方阵前侧翼。
    “呼”地一声,史彦超手里的铁枪脱手,前面一个拿长枪的士卒惨叫一声。借了战马速度的沉重铁枪猛然穿进那士卒的胸膛,人被冲力撞得向后一翻,一连撞翻了两人。电光火石之间,史彦超已冲入阵中,背上的三把马刀已有一把出鞘;这把刀后侧不开锋,史彦超娴熟地用左手托住刀身,横到一侧,只听得“喀”地一声,一个脑袋歪倒,鲜血向泉水一般喷溅出来。
    重骑兵在左右已冲至,刹那之间疯狂刺砍践踏。这个长枪阵立刻动摇,少倾崩溃,无数的步卒向后涌去。
    ……“史彦超突破中路,杀进阵中了!”一个亲兵禀报道。
    郭绍在高头大马上自己都看得到中间的场面,那边乱哄哄一片,一大片叛军步营已经散架。郭绍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开战才不到一盏茶工夫,史彦超也太猛了点……有点出乎意料,本来郭绍是叫史彦超“试探进攻”的。
    而且那厮根本不停,前方重骑在阵中横冲直撞,后面还有大量马兵被冲进去在外围混战。
    “命令左翼邓飞部马军出击,与史彦超左右夹击!”郭绍下令道。
    “得令!”一个传令兵拿起令旗,飞奔而去。
    ……史彦超率控鹤马军直重骑兵直接洞穿两层步兵方阵,但李继勋部方圆阵中间囤积了机动马兵,立刻有马军增援上来了。叛军步兵方阵也向缺口处增援意图封锁口子。
    忽然对面一个猛汉大喝道:“石某讨教几招!”手提长枪便迎战上来。
    “螳臂当车!”史彦超骂了一句,策马上去,战马冲刺交错之际,他挥起兵器照头一刀,“哐”地一声巨响、对方长枪木杆被猛力斩断,史彦超的刀也直接蹦断了,他拿起断刀向前一扔,伸手就从背上拔刀。对面石守信身体向侧翼一歪,双腿夹住马背躲开了暴力的投掷,那马向侧面奔走。
    石守信身边的骑兵片刻后迎将上来阻挡,史彦超战马冲至,“镗!”只见火花乱溅,将一骑连兵器带人撞落下马,向前奔了几步顺手一挥,又斩一人下马。
    史彦超见刀锋嘣了两个大口子,顺手扔掉。左右递马槊上来,一股重骑跟着他猛贯上去,铁骑过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但方圆阵中间更多的机动兵力分左右两翼包抄上来了。
    史彦超部见前方人马密集,刚勒马稍歇,减缓冲刺速度,准备转向再冲。在这没有速度的当口,便见左翼一黑大汉提双棍冲将而来,大喊道:“赵某来也!”
    “好弟弟淫玩兄嫂的人?”史彦超大笑道。赵匡胤大怒,时马已冲至,挥起双棍自上而下斜扫过来。棍风覆盖,将至的轨迹笼罩史彦超全身。
    赵匡胤不久前也是比较熟悉的殿前司大将,史彦超情知那双棍的妙处,加上他冲杀时长兵器刚丢掉,手里的马刀没棍棒长,只能防守。说时迟那时快,史彦超忽然一伸手,“砰”地一声,竟然生生拽住了那棍棒的前头短棍。他立刻向后猛地一拽,力道拉了个空,那赵匡胤反应也很快,见事不对径直放手丢了棍棒。
    史彦超心急正待乘胜杀过去,却又被扑上来的数骑挡住,只得迎战。他娘的叛军人太多了。
    ……邓飞部马军没法突破左翼步军阵线,郭绍立刻喊道:“传令董遵诲!驰援左翼!”
    “得令!”传令兵马上应答。
    只见那方圆阵内,尘雾弥漫,一串骑兵在里面横冲直撞,那是史彦超的人马。刚才郭绍看了一番,史彦超似乎想向左突击与邓飞部前后夹击,但多次迂回没法过去。骑兵冲到敌营后冲锋速度减慢,随着马力消耗破阵能力会越来越弱;要是不保持机动被密集步兵围死,那就只有等死了。
    “传杨彪,自右翼打穿敌营,策应史彦超后方。”郭绍当即又下令。
    很快一阵鼓声急促响起,虎贲左厢第二军几个大方阵上的猛虎旗向前平放,成队列的步兵缓缓向前移动。七个方阵成大的品字阵型在箭矢中推进,鼓声和呐喊声大作,惊天动地。
    那前方是新调上来长枪阵;杨彪部前锋也是长枪步槊长兵器,两翼方阵却是刀盾兵打头。第一个方阵与叛军接触,双方拿长枪猛刺,一时间人潮中仿佛折断的两截莲藕,中间密密麻麻的长枪如同藕断丝连。
    “杀!”忽然一声大喝,手提长铁刀的杨彪忽然猛扑上去,上身猛地一个旋转,沉重的兵刃向敌军阵线横扫过去。杨彪那凶神恶煞的马脸,杀气腾腾,面对面如同是地府恶煞降临。
    第三百零八章 晋州之役(三)
    战阵之上,尘埃笼罩在半空,在风中如乌云一般席卷盘旋。一股股的铁骑在茫茫人海中涌动、好像洪水四面横流;东北面一大片却是乱作一团,仿佛闹市上一般杂乱,一面高高竖立的旗帜缓缓倾倒,四下刀枪翻飞,混战一团。
    叛军大圆阵中间,史彦超部的速度已经减缓。按照他的经验,在敌营中冲一会儿就该调转方向找空荡杀出去,反正威风已经抖够。
    但此时他发现后方一片混乱,敌军东面已经崩溃,无数的禁军将士在乱兵中边追边杀。
    史彦超一时间还有点不知所措:居然没被围困?那似乎不用急着杀出去,往哪里冲?
    就在这时,远远看去,左翼三股马兵自西南边(禁军左翼)席卷进来,尘土之中只见刀枪挥舞、马蹄翻飞。史彦超此时的处境相当好:进攻有人合击,后退有步兵接应。
    他一时间都没搞明白自己冲杀几万大军的战阵,为何还能如此顺风。
    “向左翼进攻!”史彦超顾不得多想,举起部将呈上的备用铁枪大喝一声。遂率重骑兵当先,大股马兵跟到一起,向西边涌去。
    很快视线内看到了虎贲军马兵在围攻一个步兵方阵,空中箭矢乱飞、长枪如林。
    虎贲军轻骑兵正绕着方阵骑射。敌步兵被骑兵围攻、弓箭手不敢上前,只在阵中向空中胡乱抛射;前面全是密集的长枪兵。虎贲军轻骑来回射杀,看到阵营中被射得出现了空缺疏漏,便拔刀冲上去尝试破阵。
    此时史彦超已带人杀近,他故技重施,先用重铁枪借着战马冲锋投掷,快如闪电猛力“哐”地一声撞开一个缺口,片刻沉重的铁骑趁机冲入,顿时马刀居高临下在飞速之中收割稻草一般。左右亲兵重骑也随之撕开缺口,大量重骑兵冲撞上来,疯狂刺砍践踏。
    那些步卒见到沉重的战马像巨石一般碾压到阵中间来,很少有人还敢在前面站得住,纷纷避让躲避,进一步撕裂动摇了阵营。
    史彦超向右一侧身,待战马冲近,一刀照着一个士卒的后脑勺猛劈下去,“哐”地一声,那士卒一声惨叫向前扑倒。片刻后右侧沉重的重骑马掌径直踩到那士卒背上,骨头断裂、血肉变形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噗!”忽然一杆樱枪从一个举着长枪的步卒脖子上刺入,长枪飞快地变化方向,因为马在冲刺,很快就从那人脖子里拔了出来,枪头一甩,大片的鲜血飞到空中。
    前面的人群轰然崩溃,四下逃窜。史彦超抬头看时,只见裹得像铁人似的董遵诲正坐飞驰的马背上,舒展的上身拉开弓弦,“啪”地一声射倒一人。
    “董遵诲!”史彦超喊了一声。
    董遵诲转头喊道:“大阵中的敌军马兵来了,我与史将军并肩迎战!”
    ……郭绍策马上前,震耳欲聋的嘈杂喊声响成一片,眼前烟雾腾腾,看不清敌方阵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史彦超和董遵诲部马军已经从左右两翼攻破方圆阵阵线;右翼杨彪部已把对面的阵营大面积撕碎。
    此战进展得非常迅速,郭绍不能再等了,他大喊道:“鼓号齐鸣,号声三长三短,全军出击!”
    中军一排号手鼓足了腮帮,呜咽苍劲的号声响起,后面所有的鼓“咚咚咚”敲响。鼓声如同催人加速的伴奏,轰鸣的马蹄声配合其中,两侧大量马兵蜂拥而上。中间方阵中的虎旗纷纷平放,“杀杀杀!”刀剑高高举起,步兵迈着沉重整齐的步伐缓缓前驱。
    郭绍率中军的亲兵和马步预备队也随后跟上。大片步骑好像海浪一般向前涌动。
    就在这时,忽然对面烟尘中哗啦跪倒一大片,周围很多人也跟着陆续跪倒了。就好像有神仙在中间丢了一颗石子,波浪一样的涟漪向周围迅速扩散。
    “郭大帅战无不胜!”“投降了……”“饶命……”震天的呐喊乱糟糟地在大面积敌兵中响起,旷野上跪了无数的人,那些骑着马的、站着的人在那里发愣,紧接着骑马的也跳下来跪伏了。
    郭绍见状,说道:“传令马全义将降兵驱赶集中,让开道路,全军继续向河岸进逼!”
    巨大的半圆阵仿佛被切了一半,降兵被要求扔掉兵器,驱赶拥挤到中间。禁军无数的步骑纷纷涌向汾水河岸。
    李继勋的大阵一崩,立刻兵败如山倒,神仙都止不住,列阵的兵马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向河岸逃跑。郭绍部大部人马也在追击进攻中失了队形,军队一旦失去阵营想重新集结整顿,一会半会儿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战场在此时已经失去控制,不过禁军乱兵是在乘胜疯狂追杀,敌兵是在到处乱跑。形势无法逆转。
    ……弓弦噼里啪啦乱响,乱哄哄的轻骑兵追得最快,一边追一边对那些移动的逃兵当靶子射。后面重骑也蜂拥而来。周朝骑兵大多只有一匹马,长途机动比步兵还慢,但在战场上却跑得飞快,远远把步兵甩在身后。
    干燥的旷野上弥漫的黄尘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无数奔跑的步卒仿佛在火里飞奔。战场谁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哪股人马,都在乱奔,大将身边只剩亲兵,没人可以指挥现在的军队。
    地上全是叛军死伤的人,骑兵毫不留情地从尸首伤兵上践踏而过。战场的接触面有限,很多将士到现在还没杀上一回,只剩下跟着跑了。于是人们争先恐后,要追上去杀几个人,以满足走了千里路的期待。
    靠近河边,场面就更加残暴,无数的兵马被挤压到了水边,变得愈发密集。很多人掉进了河里,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挣扎,有人仰着头大口呼吸,有人被冲到了河心直接淹没。身披甲胄的士卒浮都浮不上来,而且李继勋部是黄河以北的人,绝大部分都不会水,淹死者不计其数。
    河上只有三道浮桥,其中一道已经被挤翻,一些人抓着搭建浮桥的船在求生。更多人看着浮桥,挤不过去,周围都是人。
    骑兵席卷而至,人群更是惊慌失措,更多的人被挤落下水。一些人跪地求饶,但很快被密密麻麻的自己人推翻践踏,惨叫声讨饶声在河边震天响,对岸的山间都在回响这边的嘈杂。
    就在这时,忽然北边一片火光闪动,乱兵纷纷转头看去,两道浮桥一起燃起了大火,谁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所有人脸上写满了绝望,有人已经跪地奥啕大哭。
    乱兵中一个声音大喊道:“别挤了!大伙儿快丢下兵器求饶!”“已经败了,投降捡条命罢。”
    忽见人马中一队衣甲崭新的骑兵奔来,黄色的大旗在风中飘扬。郭绍的声音大喊道:“兄弟们,就地停止,我军已胜多杀无益!”
    又有将领喊道:“中军将令,停止屠戮,抗命者斩!”
    那队马兵呼啸而过,所到之处的禁军将士都停了下来,仰头看那旗帜。叛军乱兵顿时大片跪地高呼,喊声乱七八糟,隐隐有什么“菩萨心肠”之类的马屁话。
    郭绍奔至河岸,俯视地上一大片的败兵,大声道:“尔等皆‘中国’之民,被叛贼威逼裹挟,全部无罪;有罪者,李继勋等一党,勾结北汉图谋不轨,斩其首级者重赏!”
    “谢郭大帅大恩大德!”众人胡乱喊道。
    郭绍用剑指着河里还在扑腾的落水者:“救人。”
    他抬头看去,只见河对岸的山谷间尘雾腾腾,一队马兵正在远去。郭绍无计可施,因为浮桥都被烧毁,一时半会没法投送兵力至河对岸。
    就在这时,忽闻北面一阵马蹄轰鸣,晋州城的马兵出来了。
    这一战人数很多,但持续还不到两个时辰,太阳都还没到中天。郭绍策马向北而去,很快见到了向拱和慕容延钊。
    “向将军,慕容将军。”郭绍在马上抱拳率先招呼道。
    二人一起回礼称拜见郭大帅,他们向汾水那边看,向拱愣道:“郭都点检……打完了?”
    郭绍道:“李继勋部不堪一击,一打就溃了。”
    一脸络腮胡的慕容延钊瞪眼道:“郭都点检用兵神速,末将不得不佩服到五体投地!”
    向拱哈哈大笑:“我早就猜到郭都点检会派援兵来,倒没想到如此之快。”
    他们从马上翻身下来,郭绍走上前拍了拍向拱的肩膀:“当年向将军的恩情,我不敢不记着,哪能见死不救?”
    “小事不足挂齿!”向拱一脸激动。
    郭绍转头看向慕容延钊:“你们以弱势兵力防守晋州,居功甚大,待我回朝后定向太后请功。”
    慕容延钊忙拜谢,问道:“郭都点检何时从东京动身?”郭绍道:“九月十二。”慕容延钊一愣:“从千里出兵到击溃李继勋,前后不到半个月!”
    “哈哈哈……”郭绍毫不谦虚,顿时得意地仰头大笑。
    虎贲军整合之后,叫郭绍非常满意,整体战力因为得到了铁骑军最精锐的骑兵、大量战马、资源倾斜,不仅没有因编制整合而下降、反而更加犀利。
    他顿时觉得自己厉害非常、自信心爆满,当下便说道:“下面该轮到李重进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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