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亲了亲女儿肉乎乎的脸蛋,笑道:“是不是有小鸟儿啊,看见你指它就飞走啦。”
    霄鸾睁大眼睛, 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
    孟岚此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带着许多络子的小球放到霄鸾肉肉的小手里, 哄她道:“走喽, 和娘亲出门去。”
    霄鸾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五彩缤纷的小球夺走了, 不再去想墙头上钻出来个好看的人头这件事。
    栾昇听着隔壁院子里马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小,站在墙根下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偷看人家姑娘,还不敢让人家发现的地步。
    为了保证孟岚和女儿的安全,他将带来的亲军分了两拨, 一拨一直跟着孟岚和女儿, 以防她在外面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一拨留在院中, 守卫这两个院子的安全。
    而他自己,也不能因为来了西北就荒芜了政事, 需得日日去西北大营,同谢御风商量边陲守卫之事。
    朝中的大小事务均交由了太傅代管,陈太傅如今也是首辅了,栾昇不用白不用, 趁老师现在身体还健壮时好好让他锻炼锻炼,日后乞骸骨了也不至于身子骨不好。
    西北大地群狼环伺,除了鞑靼之外还有瓦剌之流, 时不时越过边境冲撞百姓。在中原历史上的内中时, 这些贼子更是屡次在边境撕开一条口子,烧杀抢掠,妄想长驱直入, 在中原角逐中分得一杯羹。
    尤其是如今冬日已至,再过些日子,北边的人没了粮食,又要来南边抢掠了。
    栾昇既然来了,就一定要与谢御风一起,商量出一个尽量完善的解决之法来。
    边境广袤,民生凋敝,百姓无力反抗北边以游牧为生的铁骑,民兵数量、质量都远远比不上南方。
    栾昇同谢御风骑马巡视时,更是直观地看到了西北人少的事实。
    就算有领兵作战的将军,没行军打仗的士兵,又怎么行呢?
    “为何我记得西北当初人口没这么少啊。”栾昇皱眉:“我幼时曾听父皇说起过,西北虽然贫瘠,但百姓勤劳,仍有不少富庶之地,人口也并不算少。”
    谢御风叹了口气:“陛下,您不知道,还不是那老贼闹出来的,他为了得鞑靼的良种骏马,私下偷偷开了口子,允许西北各州民众与鞑靼通婚,鞑靼人可以来西北各州耕种土地。我也是前些日子巡查时,同当地官员交谈后才知道的。”
    说完,谢御风遥指远方的一大块土地:“那块土地现在就由鞑靼人在耕种,那是这几十里范围内仅有的一块良田,当初被鞑靼人以高价买走,我派人去问过价格,现在想买回来完全是个不值得的天价。”
    栾昇道:“这个容易,他们买时是什么价,官府再强制以多一成的价格买回来便是,他们在大邺朝的土地上,还能翻了天去?之后再将这些土地分给百姓即可。”
    “还有。”谢御风说起来有些羞惭:“因为开放了通婚,许多女子纷纷嫁入鞑靼,育龄女子渐少,百姓人口自然越来越少了。”
    栾昇挑眉:“通婚为何都是女子嫁入鞑靼,没有鞑靼女子嫁来的吗?”
    “极少。”谢御风更加惭愧了:“西北地区民智未开,许多女子被夫家嗟磨,而鞑靼民风更加开放,女子地位高些,便……”
    “这确实有些不易。”栾昇骑在马上,眺望远方:“百姓已经习惯如此,可若任由这么下去,不用鞑靼来攻打,西北大地自己就成了一个烂摊子。”
    谢御风试探道:“那……陛下是要明确地下令禁止通婚吗?”
    栾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人家愿意嫁去何处便嫁去,禁止通婚岂不是违反人伦纲常?”他转过头继续眺望远方:“既然女子被夫家嗟磨,那便不要嫁入夫家好了。”
    谢御风大惊:“陛下!万万不可!那不是直接断了婚姻嫁娶吗?更违反人伦纲常啊!”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栾昇又皱眉:“让男子入赘不行吗?朕都是入赘的女婿,难道他们不行?”
    这……谢御风自然是知道陛下是入赘的女婿,可天下人不知道啊,更何况现在孟小姐都不愿意见陛下,他死巴着不放,愣是要坐实这个赘婿的身份,也着实不太体面。
    不过谢御风自然是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的。
    栾昇似乎也想到了这些,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便巡视到此处吧。”便握住缰绳,策马扬鞭,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一边走着,栾昇一边在心里思衬着,他适才和谢御风说的办法暂时还不能实行,他还没把岚儿带回家呢,又怎么以身作则,给西北以及天下百姓做好表率呢?不过这也启发了他,要是能寻个机会,让岚儿知道此事,知道她回家对于西北大地的百姓重要性,对于天下的重要性,会不会她就能够心软一点点呢?
    思衬间,他已经快骑到了孟岚所在县的街道上,谢御风等人还跟在身后。
    栾昇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回营,他只带着身边两个亲军,下了马,缓步穿过集市。
    集市中还算热闹,不太能看出来北地人口的稀少,不过所贩卖的大多都是民生所用的必需品,像首饰铺、脂粉铺、绸缎庄这类的铺子,栾昇走了一圈还没有见到,也足以说明西北地区的穷困了。
    正在这时,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从一旁的巷子里拐了出来,出现在街道上。
    栾昇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发妻的车子吗?
    腿比心行动的还快,栾昇急忙翻身上马跟在前方的马车后面,因为怕被孟岚发现,还刻意保持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栾昇跟着跟着,抬头看了看日头,太阳西落,估摸着孟岚是要直接回家去,便抄了个近路,想赶在孟岚回去前先到院子里,这样还能凑在墙头,多把她看两眼。
    谁知他对于路程没有很熟悉,错误的估计了时间,到院门时,正巧碰见孟岚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
    真是要了命了!
    栾昇连马都没管,直接从马上跃过了大门,进了院墙,把孟岚赶马车的小厮惊了一跳:“好俊的身手!竟然一下子就跃过大门去了!”就是这行为有点搞不明白,为何不走大门,要跃进去呢?
    跟随的两个亲军也被他们平时冷漠的帝王这种不稳重的行为吓了一跳,不过他们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惊讶过后仍旧面不改色,冷静地下了马,将主子的马牵进了马厩。
    这两个亲军职务级别都不是很高,孟岚并没有见过,下车之后,栾昇已经进院子里去了,所以正对上他们也没在意。
    但是她听到了小厮的感叹,后倒是对这隔壁邻居有些好奇。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孟岚租住的房屋不算顶好的,但也绝对不差,她也给了房牙子不少银钱。房牙子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说她的邻居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妻,为人可能比较有些精于算计,但是后宅清净,也不爱交际,并未提过这夫妻二人还会武功啊!
    而且按照房牙子所说的,以那夫妻俩的抠搜性格,怎么可能请这么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呢!这可是不少钱呢!
    孟岚觉得,她对这隔壁的邻居,很有了解了解的必要。
    栾昇在墙头看了几眼娘子和女儿后,心满意足地回房去用膳了。可没想到,他饭还没吃完,就听底下一个暂时兼任门房的亲军慌慌张张地进来,焦急道:“陛下!怎么办啊!娘娘她抱着小公主在门口呢!说要来拜访邻居!”
    栾昇手里的筷箸都惊掉了,他是想和岚儿见面,可不是现在啊!也不知道岚儿是怎么想的,竟然独身一人带着女儿去隔壁院落,要是隔壁住着的不是他,而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该如何是好!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回答道:“你就说我患有哑疾,不便见客。”
    亲军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又回来,面色为难道:“陛下,娘娘说无碍的,她最擅长读唇语,交流不成问题。”
    她什么时候擅长读唇语了?自己怎么不知道?而且今日岚儿是怎么了,她从来都是个懂得进退的人,今日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拒绝的意思,一定要来见他?
    沉吟片刻,栾昇又道:“你就说我来西北不久,忍受不了这干燥,口舌生疮,无法用唇语与人交流,实在不便见客。”
    亲军领命而去,可不多时还是回来了,比之前的神色更加焦急:“陛下!娘娘说她家中也有人患有哑疾,她自小便会手语,和您交流完全无碍的!而且她也是初来西北,有许多应对干燥的法子可以传授给您。”
    更是胡说了,她家里就那几口人,除了女儿太小口不能言,哪个患有哑疾了?她也不怕说谎闪着舌头!
    难道今日他必须得与她相见吗?栾昇沉思。他猜测,许是因为他今日进门进的太急,引起了岚儿怀疑,若是今日不见她,说不定她又打算离开了。
    “给我找一顶长纱兜帽来。”栾昇吩咐侍候的人,又转头对装作门房的亲军道: “你请她进来吧。”
    他今日就要看看,自家财神娘娘这手语,用的究竟如何。
    孟岚遭到了隔壁家门房的多次拒绝,疑心愈重。这隔壁究竟住的是何方神圣,武功这么好,还如此神秘。
    孟岚暗暗琢磨,看来明日她又得考虑换住处的事儿了。
    当她正要转身离开时,先前进去过几次的门房又出来了,对她行礼后温声道:“我家主人听说您会手语,放了心,请您进去呢!”
    孟岚怔住,她哪里会手语,只是以为这家人有问题,为了试探而信口胡诌的!谁知道人家竟然真的要请她进去啊。
    霄鸾看娘亲在发愣,小手按在娘亲脸上蹭了一蹭,孟岚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恢复成一副温婉的样子,含笑道:“多谢。”
    随即她便一手提着手信,一手抱着霄鸾,内心忐忑的往里走。
    边走边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她也有防身的东西。
    可是这邻居偏偏身手极好,她身娇体弱的,那点投机取巧的小手段哪里够看啊,早知道她送了手信便回家得了,管他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转身走了不就行了吗?
    想到此处,孟岚猛然停下脚步,将手信交给门房,一脸为难:“不好意思啊,我原本想好好拜访一下邻居的,可是人有三急,现下我腹中着实难受,只能失礼了。改日,改日我一定再来拜访。”
    说完,也不等门房答应,孟岚抱着霄鸾一溜烟儿跑了,仿佛真的很急的模样。
    栾昇带了长兜帽,又将屋中的灯笼都撤掉,只点了几根灯火微弱的蜡烛,同时安排了一个机灵些的手下守在他身旁,假装自己确实不能说话的样子,又担忧又激动地等着孟岚和女儿的到来。
    结果门房憋着笑进来,恭敬道:“陛下,娘娘许是害怕,说自己腹痛,留下手信又回去了。”
    害怕?她要是因为害怕又逃走了该怎么办?他倒是能跟在后面追,可是她这样来回奔波不会累吗,女儿才那么丁点大不会累吗。唉,再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把岚儿重新抱在怀里,何时才能抱上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看着门房将手信呈了上来,栾昇还是接过看了看。但那手信又让他的郁闷多了几分,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镇尺,既不是很名贵也无一点心意在里面,她怎么能如此敷衍了事。
    不过回过头想想,若是自己的娘子用心给男子挑选礼物,那他才应该更加郁闷吧。
    栾昇把那条镇尺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笑了笑,吩咐手下道:“娘娘都主动送来手信了,我们不得回个礼吗?要用心准备才是”。
    隔壁院子,孟岚望着自家小厮拿来的一篮子水果,极为不安,试探着问道:“这真是隔壁邻居让你送过来的?”
    小厮点头。
    夭寿了,合着这隔壁还住着个大户呢!
    孟岚看着那水灵灵的新鲜水果,忍不住的咽口水。
    这北地最缺的东西,就是这新鲜水果了!尤其是在冬季,百姓们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只能吃腌制好的咸菜,萝卜白菜都是家里有地窖的大户人家才能吃的上的,新鲜水果更别说了,那是有再多的银两都买不到的东西。
    可是这邻居回礼竟然送了满满一篮?这是哪里的财主富豪,竟然来和她做邻居了。
    孟岚实在是很想将目光从这篮水果上移开,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孟岚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后,觉得自己可以抵御这诱惑了,坚定地对小厮道:“拿走,还回去,这篮水果太贵重了,我们受不起。”
    小厮惊讶:“真的要还回去吗?我看他们门房来送的时候,很随意呢,完全也不在意这篮水果的模样。”
    听闻这话,孟岚不得不承认,她心中头一次有了妒忌的情绪。
    她从小爹疼娘爱,金疙瘩一个,家里又是嵩阳首富,从来不知道困顿是什么滋味。嫁了人之后,放下被欺骗这事儿不提,那长相俊美的夫君对她也算是百依百顺,事事都紧着她来。真是没想到,曾经能养得起当朝皇帝的她,竟然有羡慕别人财大气粗的一天!
    孟岚摆摆手,正要再次拒绝,就在这时,身边的小魔星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来,颇为淡定的在那篮水果里的一枚鲜桃上戳了一个洞。
    ……
    这下可好了,她总不能让小厮把少了个桃子的果篮还回去吧!实在丢不起这人。
    霄鸾不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事,一步步被桃子的香味引诱着,凑到跟前去想舔舔。还好孟岚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还没洗呢就往上凑,等下蹭一脸毛,不就成了小花猫了?”孟岚唠叨着什么也听不懂的女儿。
    她现在这么丁点儿,只能喝奶,别的什么也吃不了,可这小丫头倒好,总爱往上蹭。这么爱吃,以后长大了,干脆去做个厨子算了!
    孟岚心里腹诽,还是将女儿抱在怀里,给她把嫩嫩的小手和软软的小脸蛋都擦干净。
    水果是还不了了,她刚才送的手信太随意,人家还的礼物又贵重,看来她还是得添置谢礼,好好地感谢一番邻居。
    “咦?这还有封信笺。”孟岚看见霄鸾蹭过的桃子底下露出一封信来,有些好奇,拿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读完了。
    读完信,她陷入了思索。没想到隔壁家的那对夫妻已经搬走了,现在住在隔壁的是她的新邻居,一个身患哑疾的男子。
    那男子自述,他从未有过朋友主动登门,所以有些惶恐,羞于见人。可没想到刚刚搬来,就有隔壁如此热情的邻居,被挡在外面后也仍坚持着送了他手信。有感于邻居的真诚,于是便备了些水果拿给邻居,希望她不要嫌弃。
    那可是北地难得的新鲜水果,她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封信里言辞算得上真诚,看得出来,写信之人似乎确实内向又不爱交际,但是心思单纯。孟岚心中的警惕慢慢放了下来。
    只是那封信里的字,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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