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有时便是整个世界。
    当理智又恢复过来的时候,旭子看见对方在流泪,清澈地泪滴顺着耳垂滚落,被外边的闪电一映,绚丽如珠。
    旭子以为对方会提什么要求,他冷静地做好了相应准备。如果这个要求出格的话,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
    不出他的预料,石岚果然开口。只是她的要求完全不像旭子所猜测,听在耳边犹如惊雷。
    “抱紧我!”她伸出双臂,提出唯一的乞求。
    送走了使者,秦叔宝坐在帅案上开始抱怨。“你们这些人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本来可以见好就收的,非要打。嘿嘿,瓦岗军和山上流寇混在一处,战斗力未必加倍。咱们齐郡、北海两地兵马加在一起战斗力就比人家强了?大伙当初不过是为了报家乡被人洗劫之仇,眼下从北海都杀到鲁郡来了,想必早已人困马乏得紧!唉!.”
    想想刚才自己忽然之间的小心思,秦叔宝就觉得脸红。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没有鼓起勇气承担责任。如果不是怕李旭这个朝廷来的将领不满,他肯定会答应瓦岗军的要求。兵法云,穷寇莫追。为了些许残废多牺牲弟兄们的性命实在不合算。
    北海郡的万余郡兵全是秦叔宝等人临时征召的,大多数人入伍不过是为了混那两百斤米。还有一部分青壮提刀上阵的目的是为了给被流寇害死的家人报仇。因此,这万余兵马战斗力并不比流寇强悍。秦叔宝说话喜欢留一些余地,所以只说大伙劳累,不提其他。北海郡郡丞吴麒却不需要顾忌那么多,向上拱了拱手,他借着秦叔宝的话茬说道:“杀了这么多贼人,恐怕大伙心中的恨意早就没那么浓了。秦督尉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如果我们不打一打就把贼兵放过去,万一被朝廷知道,恐怕在座诸位都脱不了干系!”
    吴麒原本是北海县的县尉,郭方预和秦君弘两贼带着十万流寇席卷北海,半个月内连下四城。北海郡的郡守、郡丞和几个大县的县令、县尉都战死了,眼下朝廷里没人愿意到战乱之所就职,所以郡丞的职位就便宜了他。
    “疆场厮杀,我北海子弟肯定不是瓦岗军对手。这点,秦督尉不提,我也得承认!”四下环视一周,吴麒继续说道。“但如果死守着寨子不出,大伙估计还能耗不少时候。至于能不能把山上的人全饿死,吴某就不得而知了!”
    “怕是瓦岗军不会硬向外闯。那个姓徐的家伙用兵很阴险,如果他玩一些什么花样出来,大伙很麻烦!”秦叔宝连连摇头,否决了吴麒提出的死守大营的战术。因为麾下士卒的来源不同,所以他与对方的观点很难取得一致。吴麒所部兵马并未经过什么训练,武器也是从战利品堆中刨出来的,所以他不太在乎损失多少弟兄。秦叔宝麾下的这些弟兄却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整个齐郡郡兵的精华所在。这样的老兵死一个少一个,再像昨日那样一次战损两百多,甭说秦叔宝,就是张须陀本人也承受不起。
    “如果不想和瓦岗军硬磕,咱们不妨把大路给他让开!反正下山的路不止这一条,只是这一条最适合大拨兵马通行罢了!”相比之下,决定与敌军交锋后,旭子的心态反而最安宁。他不像罗士信,那家伙一提打仗就脑门就开始发热,眼下正兴奋得擦拳摩掌。他也不像秦叔宝,心里老是权衡着手中有多少家当。既然决定作战了就全力以赴,这是他的全部想法。如果自己这一方表现太弱了,旭子觉得非但齐郡父老不会满意,深山之中的徐茂功也会觉得兴趣索然。
    “你是说放他们过去,然后尾随追杀!不过敌将心思缜密的很,他定然会有所防备。”秦叔宝站起来,走动李旭身边追问。他喜欢这个时候的旭子,镇定自信,身上几乎没有半点平素表现出来的懦弱。
    “负责断后的肯定是瓦岗军,齐国远逃出了生天,未必肯回来相救。咱们万余大军压上去,刚好替小张报昨天的仇。奶奶的,那帮家伙假仁假义,把伤号给咱们送了回来,铠甲兵器却全给贪了。”罗士信凑上前,兴致冲冲地建议。比起铠甲兵器,他更在乎的其实是麾下校尉张蒲,此人被瓦岗军头目一个照面打下了马,虽然侥幸没被战马踩死,但不趴上个大半年估计起不了床。一身不错的铠甲还有胯下战马也被瓦岗军扒鸡毛一样扒了去,没二十几吊实在的肉好置办不回来。
    “要说战场上杀人,谁也没你罗士信杀得多。”秦叔宝苦笑着摇头,“沙场上的恩怨,又怎能算得清楚?你不要乱打岔,还是想个妥帖的办法才是正经!”
    “只要力量足够,阴谋诡计就没什么用!”罗士信悻悻地回了一句。他是个信奉实力至上的人,素来不信兵行奇诡这一套。所谓铁锥砸鸡蛋,如果不幸站在鸡蛋那一方,纵使诸葛亮重生,也是满地洒蛋黄子蛋清儿的份。如果双方都是铁锤,则干脆碰个痛快。先撑不住那方先趴下,后趴下的大获全胜。
    “如果我们让开大路,瓦岗军八成会留下断后。到时候大伙全军压上前,也未必能留下他们!”李旭点点头,同意秦叔宝的分析。在座众人中,只有他一个对敌军主帅的脾气秉性最了解。可他偏偏不能将彼此之间的过往交情说出来,只能顺着众人的意思,把自己想到的战术一点一点向外倒。
    秦叔宝不愿与瓦岗军硬磕,旭子非常高兴能看到他这么想。若单纯论武力,自己这一方几个人加起来未必输给瓦岗军的程知节、单雄信、谢映登和徐茂功。特别是秦叔宝,恐怕真正实力比程知节还要高一筹。但论谋略,自己这一方却未必及对手高明。罗士信和独孤林都不是喜欢诡道,秦叔宝用兵谨慎,厚重,但也主要是以正兵为主。而徐茂功从来不喜欢跟别人正面一决胜负,今天来的那名使者谢映登,恐怕也是个喜欢弄诡计的家伙。
    “总不能这样放了他们!”独孤林耸耸肩膀,插了一句。
    “重木,听仲坚把话说完!”秦叔宝低声吩咐。李旭说的话甚和他的意思,其中的谋划,秦叔宝也隐约猜到了些。毫无疑问,那应该是个好主意。
    “但如果大伙不压上,瓦岗军定然会想到我们可能去截杀齐国远。万一他舍命回护,我等还是一无所得!”李旭想了想,继续替大伙绸缪。他没有把握能战败徐茂功,所以他干脆不做击败徐茂功的打算。瓦岗军没在齐郡附近犯什么罪,郡兵们也犯不着再去和他们拼一次命。
    “所以,我以为,咱们让开大路,放敌军出山。然后一支兵马由士信带领,从后边追上去,无论谁断后,都跟他拼上一场!”
    “这活合我的脾气,仲坚兄,我支持你!”罗士信听李旭第一步动作就用上了自己,立刻高兴得眉飞色舞。
    “不过,你不能带咱们齐郡的兵,而是和吴麟兄一道,领着北海郡的一万大军追杀。不能上敌人的当,能打就打,输赢无所谓!”李旭看了看罗士信,笑着把话补充完整。
    “那还打个什么劲儿!”罗士信一听让自己带着万余新丁去和瓦岗军纠缠,立刻如霜打了茄子般,蔫了。站在他身边的吴麒吴玉麟的头耷拉得比他还低,心中暗自数落李旭不仗义。“哦,你舍不得齐郡子弟去拼命,我北海子弟就是白拣来的。”但这话他敢想不敢说,李旭是朝廷的二等伯,武牙郎将,虽然级别比他这个郡丞低,但说话的分量却远比他这个新上任的郡丞来得重。况且此番出兵是齐郡为北海郡帮忙,所以心中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吴大人放心,只要你们能缠住瓦岗军两个时辰,无论采用什么办法,这仗咱们就赢定了!”秦叔宝看出了一些端倪,走上前,拍了拍吴麒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不需要李旭再多解释了,他已经完全了解了此计的精要,并且打心眼里赞成旭子的安排。
    瓦岗军主将不傻,他不会将一支精兵打散后和齐国远麾下那群惊弓之鸟混在一起找死。为了完成救援齐国远等人的任务,只要离开岱山范围,他肯定会亲领精锐断后,并且说不定会安排下什么陷阱让追兵去跳。罗士信领北海郡兵追上去,战败的可能在十之八九。
    但这是以我之下驷敌彼之上驷之策。通常情况下,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在瓦岗军与北海郡兵纠缠的同时,齐郡兵马快速绕过战场,去截杀齐国远带领的牛山群盗。那帮家伙本来就已经被打残了,全凭一口气在山上支撑着,一旦脱离险地,肯定没人再肯力战。对付这种惊弓之鸟,七百骑兵绰绰有余。
    当然,如果齐国远麾下兵马突然变成了一支能日行百里的精锐之师,这条计策肯定会失败。但如果齐国远麾下的牛山群盗有一点精锐之师的潜质,他们也不会被大伙从北海一路赶到鲁郡来。
    “就按仲坚说得办,我把具装甲骑的铠甲和具装都扒下来,留给士信和玉麟,既然下了本钱,咱们索性一次把本钱下足。”秦叔宝大手互拍,毅然做出决定,“咱们再核计核计,把细节落实好,别让人看出破绽来。我一会再给山上送一封信,说我答应瓦岗军的建议,让开鲁郡这边的下山之路。但他们得保证,齐国远等人日后别再踏入齐郡和北海半步!”
    转过头,他把目光看向满脸不情愿的罗士信,“你要有本事直接击溃瓦岗军,我也不拦着。但具装和铁甲一幅也不能丢,北海郡的损失也不能太大!”
    “叔宝兄,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你!”罗士信大声抗议。
    “欺负的就是你这不爱动心思的。为将者,怎能天天只想着一个人痛快?”秦叔宝笑着捶了罗士信肩膀一拳,罗士信顺势后退几步,捂着膀子蹲在了地上。“我的膀子,哎呀,我得膀子被你捶伤了,这几天提不起槊来!”他大声哀鸣,没有博来大伙半点同情,却只惹起一片善意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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