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这辈子,只怕不能和侯爷相认了……”
    ☆、98.098 得偿不能所愿
    ——姨娘这辈子,只怕不能和侯爷相认了。
    这是一件非常让人伤感的事情,但苏可实在无能为力。如果有可能,她会想办法找到适当的时机,或者一点点将二十多年前的真相透露给邵令航。但现在真的是不能许诺太多。保证他们有朝一日终可以母子相认,这种夸下海口的话她说不出来。
    对于现在的苏可来说,如果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不管是别人许给她的,还是她许给别人的,她都觉得遥不可及,不切实际。
    她只抓得住眼前,那就只把眼前的事做好。
    “我们本来也没抱着这样的念头。”丫头的眼中几番明灭,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有些失望。
    苏可口中涩涩的,说:“我什么都不能许给你们,所以我也不希望你们抱着什么幻想。将你们接出去,是我能力所及。老夫人那里也是准了的,所以也不必存着什么疑虑,吃过了饺子就赶紧收拾行囊吧。多的也不用收拾,只带些贴身用惯的,其余一应东西我都备好了。”
    “为什么?”丫头急急抓住苏可的袖子,手指捻到衣料上繁密的花纹,这才反应过来,苏可无论从言行还是打扮,都已有了变化。她打扮得低调却华丽,不仅没有了上回钻出米袋子时的的落魄,也不再是侯府一个简简单单的下人。她说得那么肯定,甚至让老夫人同意她们离开……
    丫头一时怔愣了,“你已经是五少奶奶了?”
    苏可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愈发涩得生苦。
    老夫人松了口,于苏可来说算是苦尽甘来。可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敬王当初要挟邵令航为他所用的时候,端的是什么借口。如今她已然得了老夫人的信任和肯定,又能挽回什么呢。邵令航还是要去身先士卒。倘若舍了她的未来,能让邵令航逃离这是非,她倒愿意永远不踏入侯府的大门。
    “还不是呢。”苏可轻描淡写,因为心里到底有些别扭。
    丫头的神色却明朗起来,“老夫人能同意你将我们接走,这必是认可了你。阿弥陀佛,我们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可的脸色瞬间一黯,“我说过了,你们不要抱着什么幻想……”
    “我们没什么求的,能离了这里就好。找个大夫给姨娘瞧瞧病,看看外面的世道,兴许姨娘还能好起来。”丫头拦下苏可的话,也顺手将自己紧拽的袖口给苏可展平整,“我们听姑娘的安排,什么都听。”
    真不求么?你们不求,难道太姨娘也不求?
    苏可朝丫头的身后看过去,不知何时,田太姨娘已经掀了半截帘子僵站在那里。
    “是不是侯爷……”田太姨娘见众人不再言语,落寞地走出来,神色间很是怅然,“容不下我了?”
    苏可不无悲伤地想,如果老侯爷真的容不下她,或是暗地里处置了她,或是干脆撵出府不闻不问,只怕现在还好些呢。二十六年缩在这小院里,又能见邵令航几回。难道远远地瞅一眼,真的能抵消这么多年的隐忍么?
    “不是侯爷容不下您,是府里有人在查五爷的身份。”苏可正色道,“五爷如今是世子,出不得半点差错。您留在府里对五爷是个极大的威胁,所以我来将您接走。”她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也是为了五爷着想。”
    田太姨娘听了这话,忙着摇头,“我和五少爷什么关系都没有,谁来问我也是这句话。我不会给五少爷惹任何麻烦的。”
    “您出了侯府,照样能见到五爷的。我保证。”
    “不不不,我不走,我还没见到五少爷娶亲呢。那坛梅子酒我还留着,我又新酿了些,埋在树根底下,等着五少爷有了孩子再起开。”田太姨娘说话间上前,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苏可,“如果侯爷怕我多话,我也同嬷嬷一样饮哑药,往后不再说一个字。”
    苏可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刚还将她认错五少奶奶,过了才多一会儿,怎么五爷又还没娶亲呢?
    难怪丫头这么想要出去,只怕再耽搁,田太姨娘的病会更加厉害。
    竟然还要喝哑药……
    “姨娘,我是谁?”
    田太姨娘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被问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抬了抬眼,“你不是五少爷身边的百雀么。”
    百雀?邵令航身边除了月婵外,其他的几个丫头她没怎么见过,但也从未听过有叫百雀的。
    似乎是确定了苏可的身份,田太姨娘的眉眼逐渐松缓下来,拉着刚被展平的袖子,将苏可的手拢在掌心里拍打着,“你是五少爷身边贴心的,有你在我放心许多。侯爷既然托了你来,可见侯爷对你也很中意。你帮我跟侯爷说,别让我出去。我在这里挺好的,哪怕真出了事,我一头磕死在柱子上,也绝不会给五少爷惹丁点麻烦。好姑娘,求你帮我跟侯爷求求情吧。”
    宁愿喝哑药,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离开。
    苏可咬着嘴唇,她的冷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始终也想不明白田太姨娘为什么会想这样活着。
    邵令航就算真的大婚,也不可能来告诉她。那一日或许烟花漫天,鞭炮锣鼓,她只会因为这些声响确定邵令航的大婚,除此之外,她连远远站在一边观礼的可能都没有。
    就算这样,也不想要离开。
    一眼万年,就是她这样的么。
    “姨娘,是五爷在查自己的身世。让他知道自己的生母一直生活在简陋偏僻的院子里出入不得,让他去怨恨多年来一直敬重的母亲,这样好吗?”苏可声音发沉,“您也要为五爷着想。”
    “五少爷怎么会知道?”田太姨娘变得有些急躁,抓着苏可的手非常用力,指甲都陷进肉里,掐出几个印子。
    苏可忍着疼,只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横竖是有人在背后嚼舌头。姨娘,当年的事很多人知情的。如今五爷是世子,容不下他的人,大有人在。就是您怀上五爷的时候,不也是揣着些心思的么。现在要翻旧账,您离开了才是真正帮了五爷。”
    话这样说,已经有些重了。苏可并不想埋怨田太姨娘,过去这么多年,当年怎样的情景她并不知情。谁还没有走窄的时候。
    都是姨娘,都有孩子,独她没有。身边的人再一鼓吹,田太姨娘免不得就动了心思。
    可说到底,若真没有这茬子事,少了现在多少烦忧。
    田太姨娘没觉察出苏可神色上的变化,只是一味地哀求,“我拦过的,也劝过的,可是我不喝,她们就捏着我的嘴给我灌药。才七个月,我怎么忍心让孩子就这么落地。孩子抱走后,我身子撑不住,直到后半夜醒过来才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我没有办法,已经失去一个,我不能再让这个孩子也保不住。说是谁的孩子有什么分别,只要能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为了断她们的念想,我才搬来这小院的。我想着,只要我与世无争,我躲得远远的,就能保五少爷平安。他是嫡子,他能继承爵位,他往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我明白的,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去和五少爷承认什么的。这样,也不行么?”
    该说的问题没说,却又扯出新的秘辛。
    苏可的头隐隐作痛,她想她到底还是忽略了什么。比如身为娘亲的一颗最为普通的爱护之心。
    “当初为什么要怀上孩子呢?明知道老夫……明知道夫人盼子心切,她已经有孕,姨娘又何必去戳她的眼。”
    “四少爷都出世了,夫人也终于有孕了,这样,我都不可以么?”田太姨娘说的可怜,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愁苦,眼眶迅速泛红,不多时已滚下泪来,“为什么夫人的孩子没能活下来啊,倘若活着,我的两个孩子就不至于都离开我。我只是想当一个娘亲,这样也有错吗?”
    田太姨娘悲痛得无以复加,苍老的面容依稀有年轻时的风韵,细看,甚至能瞧出邵令航七八分模样。她失声的痛哭着,撇开苏可的手,一头扎进了里间。
    苏可惶愣愣站着,半晌,长长吁了口气,对丫头说:“赶紧收拾东西吧,姨娘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
    丫头是非常想要离开的,点着头说田太姨娘那边她来劝,会好的。苏可只觉得大半日下来,身体乏得很,想着还要去见另一位,一时又重重叹了口气。
    哑婆子见苏可要走,端了杯水过来拉住她,咿咿吖吖地嗯了几声。
    苏可瞧着费劲,只端起杯子抿了两口,复要离去,却被哑婆子拉着。因为丫头已经进去里间,没有人给她们两人之间传话,交流很是问题。苏可觉得哑婆子是有话要讲的,可是这样下去也只是耽误工夫。两人都很着急,哑婆子径直拉着苏可到小厨房去,案板上有包好的饺子和擀好的面皮。她揪了一团面,让苏可仔细瞧着,捏了个大致的样子,然后便比划起来。
    一个大面皮,包了两个小面团,取出一个面团放到一边,另一个面团揉啊揉,搓成长条,提起来晃了晃。
    哑婆子沙哑地啊了两声,希望苏可能够明白。
    站在阴影里的苏可,脸色惨兮兮的白,昏暗的光线让这种白染上一层灰败。她点点头,有种残花落瓣的凋零。
    哑婆子咬了咬嘴唇,重新揪了一个稍大一点的面团,在案板上划了三道。
    然后大面团压住了那个纤细的小长条。
    苏可起了一个寒粟,从后脊一路蔓延到脚底。她有些站不稳,扶着案板,颤声问:“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哑婆子摇了摇头。
    “老夫人知道吗?”
    还是摇头。
    苏可的手指渐渐蜷起来,指甲在案板上划出刺耳的刮蹭声。
    “你们受的苦,得让她也尝尝滋味才行啊。”苏可的眉宇间是一种厌恶和愤怒交加在一起的狠绝,杏眼泛红,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低头看见案板上洒落的面粉,手指扣上去,指甲缝里塞满了面粉。
    杀人偿命,可一刀解决了恶人,也未免太便宜了……
    ☆、99.099 终究执迷不悟
    从小院出来回后宅,抄近路,路过后花园的水绮亭。
    苏可苍白的脸色稍稍有些好转,扫了两眼,因为春暖花开,后花园重新开了闸。水绮亭作为闸亭,三面临水,景致很好。苏可远远站住了脚,想起那个月上中天的晚上,朦胧得像一场梦。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了,侯爷在亭子里连住了好几个晚上。”
    无双站在苏可身后,顺着苏可的视线朝着水绮亭望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淡淡地开了口。
    苏可有些惊讶,“天气还凉,怎么住到那里去了?”
    无双耸耸肩膀,目光多有意味,“那奴婢就不知道了。老夫人也劝过的,但是侯爷不听。还命人搬了日常起坐的东西过去,瞧着是要常住的样子。倒是前儿姑小姐来参加三月三,侯爷不知又怎么了,晚上就搬回荷风斋。就是来给老夫人请安,也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谁是傻子呢,谁又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来。
    无双真的不知情?骗谁呢。只是无双说这话,意思多少要考究考究。
    她是个谨慎且忠心的人,侯府里事情这么多,一件摞着一件,聪明人躲还来不及,哪会这时候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所以能让无双开口的,也只能是替老夫人传话。
    苏可抿了抿唇角,如实地说:“之前和侯爷闹了些不愉快,侯爷使性子罢了。”
    无双不言语。
    苏可复又前行,“侯爷脾气不好,性子急,我能劝就劝,劝不住要使孩子心性儿,我也管不了。他自己不说谨言慎行的,指望我怎样怎样……”她停住步子回身看向无双,“还是别指望了。”
    “老夫人也是担心侯爷的身体。”
    “他自己个儿不爱护,谁说都没用。往后若是还这样,干脆在亭子里给他置办一套家伙事儿。让他可劲儿住。”
    无双掩着嘴笑,也不再说什么,领着苏可往正房的偏院去。
    侯府的正房是历来宣平侯的住处,偏院分给通房和姨娘,在建制上也比一般的房舍要好。
    似乎是早料着苏可会过来,过偏院这边来时,郑太姨娘已经在廊庑下等候多时了。
    郑太姨娘五十有五,多年来有三爷的孝顺和三太太的孝敬,保养得宜。苏可回回见她,她都是装扮典雅,姿容闲适,圆圆的脸庞,上挑的凤眼,走出去就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只是近来三爷出了事,三太太的铺子又惹了官司,郑太姨娘的老态在层层的脂粉下现得不多,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听说梁府的姑小姐来见老夫人,奴身料着可能会过来我这里,所以在这里等着。”郑太姨娘的谦恭是多年练就的炉火纯青,苏可身份的改变让她的态度也跟着改变。
    纵然侯府的一干人等对苏可都表现得很礼待,但谁还能不知道底细呢。
    反观三太太的言行,再瞧郑太姨娘的言行,果然能安居侯府二十多年,也不仅仅靠的心狠手辣。
    苏可平静地看着她,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有些事还是当面和太姨娘说的好。”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是来处置事情,不是来逞什么口舌之快的。与心狠手辣之人过招,她没什么经验,但宫里嬷嬷曾经老是嘱咐她们这些不听话的,倘若今后真的遇到事,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像三太太那样上来就招架,两句话就溃不成军的,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不要这样,二十多年的事推演到了今天,必须一笔了结。
    无双和凉儿跟到廊庑下的台阶就停住了脚,苏可站到郑太姨娘的身边,静静地等候着。
    郑太姨娘替苏可掀了门帘子,侧身让开,笑道:“我不比姑娘的口齿,笨嘴拙腮的,也讲不出什么弯弯绕绕来。姑小姐来一趟,不嫌我话糙就是我的福气了。”
    所谓棋逢对手,不过如此。
    苏可弯身进了屋里,这是她第一次来。偏院本来住着郑太姨娘和高太姨娘,但早前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高太姨娘就怂恿着老侯爷将挨着三房的淑心苑要过去了。虽然淑心苑很小,又紧贴着后花园的围墙,但到底不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郑太姨娘始终住在偏院,出入都要经过撷香居。就仿佛这个院子是依附着撷香居而建一样,她多年来也这么依附着老夫人生活。却依然能和三太太互通有无,真算得上本事了。
    “姑小姐上座吧。”郑太姨娘接过小丫头端上来的茶盘,就将屋里站着的都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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