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吕洋疯了!李潇潇没想到这年代也有这种事情,又想到重锋追了上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团长应该不知道吕洋带了刀,如果团长没有防备,那吕洋现在疯成这样,团长岂不是会有危险?
    她这个念头刚闪过,重锋却已经突然出现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来。
    方浩明已经将白杨的上衣全脱了下来,众人顿时就看到了他后背上一片发白,像是手掌在水里泡了很久后发白起褶子那样。
    方浩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轻轻按在方浩明背上,一点点地吸着上面的硫酸,一边飞快地向重锋汇报:“公安的兄弟在清路,洒水车马上过来。”
    重锋马上将人背了起来,朝方浩明说:“去开路,然后把军车也开过来,清洗之后马上送医院。”
    “是!”
    “你们几个……”重锋朝几个男演员说,“跟他一起去,把门口的人散开。”
    重锋来了之后,几个男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虽然脸上仍是愤怒和担心,但见重锋这么沉稳,也冷静了不少,跟着方浩明一起疏散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空出了通往救命的路。
    也亏得重锋够高,体能够好,背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大男生,依然稳步如飞,除了李潇潇之外,其他女孩子们在后面小跑着都跟不上。
    李潇潇本来就很能跑,重锋见她跟了上来,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往缓缓相向驶来的洒水车奔去。
    在五十年代初,洒水车就已经投入使用。车身全白,还自带大喇叭,在作业时放着音乐,提示市民们“请让开”。
    在平日,洒水车开得非常慢,但现在出了紧急事故,事关人命,经过公安那边的协调和清路行动,洒水车司机快速地将车开了过来,跟重锋相遇。
    重锋朝司机喊:“师傅,洒水!”
    司机应了一声,马上把水打开。
    浓硫酸有非常强的脱水能力,白杨背上皮肤发白,就是因为它的这个特性。
    除此之外,它还有强氧化性,一旦沾上身体,皮肤破裂后,它会水解肌肉里的脂肪、蛋白质,从而形成化学烧伤。
    它遇水放热,但人体内本身就带有大量水分,因此浓硫酸往人身上泼时,能造成二级火焰灼伤。
    因此,当人沾上了浓硫酸后,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短时间内改变硫酸的浓度,将它稀释掉,让它不再有强腐蚀性和脱水性。
    这也是方浩明和重锋借洒水车的原因。
    然而,现在白杨背上的皮肤已经非常脆弱了,洒水车的水打出来冲击力太大,如果直接击在白杨背上,那片皮肤会直接被破坏,导致整个后背都会烂掉。
    重锋将白杨从背上卸下来,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挡着飞溅的水,然后将他背朝上地放到地上。
    他迅速脱下军装外套,把水兜住,卸掉水流的冲击力后,才源源不断地冲到白杨背上。
    临近国庆,为了保护人民财产安全,市内都加强了巡逻,保证一有突发状况就可以随时出动和支援。
    最近市内都非常太平,连小偷小摸都没有,突然出现了如此恶劣的事件,公安们高度重视,刚才跟方浩明一组的两位青年公安,已经喊了人增援,这时都纷纷往这边赶。
    重锋之前将吕洋制服后,就直接扔给了附近的公安,这会儿押着吕洋的公安也已经往回走了。
    吴芳一看到吕洋出现,马上冲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气得双眼通红浑身发抖,骂了一句:“吕洋你这个人渣!”
    文工团其他人也恨不得咬死吕洋,见他已经被公安制住,有男生想上去揍人,公安拿上拦在吕洋跟前,警告那男生:“哎哎!干什么呢制裁他的只有法律!你动手了就得一起进局子!”
    “贱人!”吕洋一脸阴毒地看着吴芳,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冲水的白杨,“我说呢,让你给生个孩子你不愿意,原来早就跟那家伙勾三搭四!装什么清白——”
    吴芳再次上前,公安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吴芳暴怒中力气太大还是怎么的,竟然拨开了公安的手,再次成功地扇了一巴掌吕洋一巴掌:“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龌龊!”
    吕洋被打得头往一边偏,两边脸都各打上了一个掌印。
    吴芳打得狠,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壮男,但吴芳在文工团时每天早功都丝毫不马虎,看着纤弱,力气却不小。
    吕洋被打第一回时,为了面子他还能勉强撑着,第二回时整个脑子都嗡嗡响,忍不住冲公安骂道:“草,你连个女人都拦不住吗!”
    那年轻公安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是啊,没办法,我又不是八爪鱼,这不是还得押着嫌疑犯吗?这位女同志力气大,我一下子没拦住,也就只能拦点狗东西把这狗东西抓稳了。”
    白杨现在还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文工团众人情感上当然想直接揍死吕洋这狗男人,虽然也知道公安拦着男生不让揍是公事公办,但理智是一回事,情绪是一回事,大家心里仍是非常愤怒。
    可听到公安的话之后,众人也马上反应过来了,一时间都有点傻眼,也不再好动手让人家为难。
    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军民警一家亲!
    吕洋几乎都要被气疯了:“你叫什么名字老子要举报你!”
    公安非常淡定,好脾气地吕洋说:“你急什么,回头在派出所你可以慢慢问。”
    这时,重锋已经替白杨冲洗得差不多了,但之前浓硫酸造成的烧伤还要去医院处理,军警组成的巡逻搭档也来了好几组,在现场疏散人群,腾出了空路,让方浩明在这闹市中飞快地把军车开了过来。
    重锋跟白杨都浑身湿透,重锋把湿淋淋的军服重新穿了回去,托起白杨。
    一旁的公安马上上前帮忙,两人将白杨横着塞进了车里,吴芳知道他们这是要将白杨送去医院了,顾不上疯狗吕洋,连忙上前扒着副驾上的窗口,冲方浩明说:“同志,能不能载我一起我是他朋友!”
    李潇潇怕方浩明拒绝,干脆上前打开车门,将吴芳推了上去,关上门后朝方浩明说:“哥,搭一把搭一把,辛苦了!”
    方浩明心想这小姑娘,没事时就喊他小方,现在有事要他办就喊哥,啧啧!
    “知道了知道了……”方浩明边说着边打方向盘,“你们让一下,我要调头去医院了。”
    重锋又朝李潇潇说了一句:“潇潇,不要动手。”
    李潇潇知道他是说刚才众人想揍吕洋的事,连忙说:“知道了,不会的,你们放心!你们去哪个医院啊,咱们待会儿去医院找你们!”
    “去市一。”方浩明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调了头,朝医院驶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押着吕洋的两名公安朝众人说:“现在受害人重伤入院,你们得找个人跟咱们走一趟做笔录。”
    资历最大的那名演员沈如君主动站了出来:“我来吧。”
    她朝李潇潇说:“潇潇,你待会儿就跟冯老师说一下这事儿。”
    李潇潇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好的师姐,我知道的。”
    其他几个男生女生也说:“师姐,咱们跟你一起去吧!”
    说着,他们又看向公安:“可以的吧公安同志,这男的跟疯狗似地,咱们是市文工团的话剧演员,都是好市民,就怕这疯狗又害人,万一伤着咱们师姐可怎么办!刚才送院的那个就是咱们主演!”
    现在不止是李潇潇了,整个光州文工团的话剧组演员都出了名,因为话剧组的巡演非常频繁,光州日报也时不时报道他们的动态,因此不管是主演还是配角演员,很多人看一眼都能认出来。
    那两名公安自然也认出来了,只是职业特殊,就算私下喜欢文工团的话剧,也不能特殊对待。
    其中一名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你们不嫌麻烦就行。我们还会做其他调查的,多方查证,待会儿你们将你们知道的实情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他特意在“实情”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也是希望这些演员不要夸张事实,得实事求是地将事情说出来,否则这对办案也是不利。
    众人表示懂了,然后跟着公安一起回了派出所,留李潇潇和文海燕给文工团里报信。
    话剧组里不是每个人都是家在市区里,有不少都是在小县城,平时回家一趟不容易,所以中秋没打算回家,打算趁着这难得的两天假,买点月饼跟水果零食,一起在文工团里庆中秋。
    可好好的假期,就被吕洋毁了。
    《半边天》这才刚公演了一场,许多人都盼着等着文工团放演出安排,白杨演的是重要角色,而且跟从前演的正派角色完全相反,只要一个观众同时看过《蜕变》和《半边天》,就能知道这名男演员的可塑性是强的。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白杨一定能乘势起飞,可他现在人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别说起飞不起飞了,能不能恢复正常都不知道。
    这年头还不像现代那么多极端事件,文海燕从没想过竟然有人能这么恶毒,朝自己曾经的未婚妻泼坏水!
    她又愤怒地骂了几句,骂着骂着一想到自己的队友,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潇潇,咱们现在先回团里吧?”
    “不……”李潇潇拉着她的胳膊,往供销社那边走,“咱们借供销社的电话打回去,这样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打完电话咱们就去医院。”
    “对对……”文海燕一拍脑袋,“我真是急傻了,这都没想到!”
    伤者被送院,嫌疑人被押走,军警组合们继续巡查,不再封着路,路面上的百姓们又开始来往。
    供销社今天值班的售货员是位男同志,店里今天差点出人命,地上那些残留的浓硫酸都还没干,他也是惊魂未定。
    原本打算进来买东西的,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再看看地上的痕迹,都不太敢进来,供销社里一时间清闲安静。
    李潇潇和文海燕走了进去,售货员认出了她们,也关心地问了一句:“白杨同志没事儿吧唉,那男的真是丧心病狂!”
    李潇潇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已经送医院了,我们想借供销社的电话给文工团那边打电话,告诉老师发生了这件事。”
    “没问题没问题!”售货员连忙让了位置,让她走进收银区,指了指最里端的位置,“在那儿呢,你随便用!”
    李潇潇说了声“谢谢”,然后走过去拨通了肖团长的办公室电话。
    肖团长很快就接了电话,李潇潇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说:“团长,白杨师兄现在被送去了市一医院,吴芳师姐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其他人现在在派出所做笔录,我跟海燕在一起,待会儿也会去医院那边。”
    肖团长虽然心里也十分担心,想马上知道白杨的情况,如果有生命危险的话,文工团这边是要马上通知白杨的家长的。但他也知道,现在白杨的情况如何,还不好说。
    “我知道了……”肖团长毕竟年长,遇事镇定许多,声音沉着,“我待会儿马上跟冯老师过去。你们不要冲动,吕洋虽然可恶,但我们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这话刚才重锋也说过,李潇潇连忙说:“我们知道的,肖团长,您放心。”
    肖团长又叮嘱了几句,两人这才结束通话。
    李潇潇将话筒放回原位,朝售货员说:“同志,我完电话了,谢谢你。”
    售货员摆摆手,叹了口气:“客气啥呀你们文工团话剧组给百姓演了这么多场好剧,都是好同志,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想起刚才的场景,售货员仍是非常气愤:“你是没看见,那男的进来的时候,谁也没发现他准备干这种坏事!他就突然掏出一个大玻璃瓶,大喊了一声“吴芳”,然后那姑娘就转过身了,那男的就照着她的脸泼!”
    尽管已经料到是这样,但李潇潇和文海燕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愤怒,继而后怕——
    那是浓硫酸,如果泼到吴芳脸上,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果然,售货员也说:“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呐那都不叫人,是畜生!竟然朝姑娘脸上泼坏水,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命!”
    “幸好有白杨同志……”售货员拍了拍心口,又一脸佩服地说,“他反应快,直接转过身用背对着那男的,给那姑娘挡住了,白杨同志是真爷们儿!”
    说着,售货员从货架上拿下一瓶麦乳精,推到李潇潇跟前:“李潇潇同志,你们替我把这个转交给白杨同志呗我用自己的钱买,送他的,希望他挺过这关,咱们供销社的工友都爱看你们的剧,有个工友特别喜欢白杨同志!唉,幸好今天不是她值班,不然得吓晕过去。”
    李潇潇点点头:“谢谢,我们会转达给白杨师兄的。”
    她和文海燕一起坐公交到了市一医院,抱着麦乳精走到咨询台,问:“同志您好,刚才有位文工团演员被泼了硫酸,被送到了这里,请问您知道他现在是去哪个科室了,还是已经入院了吗?”
    这种事即使是在现代,也是一个大新闻,更何况是在民风淳朴的七十年代,简直说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白杨背上都是伤,沾不了任何东西,下了车后,重锋将他背进医院,跟车的那位公安紧跟在身边,快速地跟院方沟通,请医护人员紧急救助。
    军警护送,加上白杨那张让人眼熟的脸,咨询台自然是印象深刻的,一见又来了两个文工团的人,马上说:“刚才还在孟医生那儿,三楼烧伤外科,现在可能入院,你们先去三楼那边看看。”
    “好,谢谢。”
    李潇潇和文海燕马上赶去三楼,得知白杨已经住院了,又往住院楼跑,问了一下病房号后,匆匆往上跑,到了五楼时,看到站在走廊外的重锋和那名公安。
    李潇潇加快了速度,跑到重锋跟前,撑着膝盖喘气:“团、团长!”
    小姑娘额上细密的汗珠,头发也微微有点乱,她旁边的室友也是满眼疑问。
    重锋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主动说:“医生还在给你们队友处理。他没有生命危险的,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住院是免不了的了。”
    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潇潇顿时松了口气,朝重锋说:“幸好有团长和小方在,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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