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分钟的事吗?明明都十几分钟了,要不是你叫我来,我还看到你车没开出去,都以为是故意耍我呢。”
    “在洗澡出不来。”
    “谢天呢?”
    “也在洗澡。”
    “大白天的,能不能有点思想健康的活动?”
    “洗澡怎么不健康了?”
    “快让我进去。”
    程侠进来,看到丑狗趴在泳池边上玩水,四周地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水花溅的。
    “在打水仗?”
    “没。”苏任说,“学游泳呢。”
    谢天擦着头发出来了,看见程侠打了个招呼。
    “天哥,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谢天说,“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时间不够用。”
    “听说你们都见过家长了?”
    “嗯,见了。”
    程侠转头问苏任:“你爸没事吧?”
    “我爸有什么事?”
    “你爸脾气那么大,没打起来吗?”
    “我爸正经的杰出企业家,遵纪守法,从来也没和人动过手啊。”
    “那你和家里断了吗?你还能有心情玩水,看来你爸还是挺疼你,没把房子收回去,给你留了条活路。”程侠很仗义地说,“要不要来我这上班,我不当你老板,就算合伙人,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也饿不死你。老周那学校的事我接手了,钱不多一两千万还是有的。”
    “谁说我和家里断了?”苏任好笑地看着他,“我爸妈都没意见,以后家和万事兴,过一阵子我还和谢天一起回去给我妈过生日呢。”
    程侠不信,但是再一想,要是苏任真和父母闹翻了,应该不会这么有闲心在家里玩水玩得那么欢,不由得转头去看谢天。
    “天哥,你说,我比较相信你。”
    “是啊,他爸妈都很好,通情达理,我们一起吃了两顿饭,还住了一晚上。”
    “他妈就算了,脾气好又温柔,他爸你怎么搞定的?”
    “老人家那么精明地活了一辈子了,我再怎么装乖也骗不了人,当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任酸溜溜地说:“我妈还和他加了好友,两个人天天在背后聊我小时候的丑事。”
    “明明都是趣事,你小时候比现在还好玩。”谢天笑着说,“亏得你妈把那么多照片都留着。”
    “什么照片?给我看看!”程侠来劲。
    “个人隐私!不准看!”
    三个人闹了一会儿,程侠才终于放弃看丑照的念头,对谢天说:“那你们以后就一帆风顺了,得庆祝一下啊。”
    “等把你的正事办完再庆祝吧。”苏任说,“让你找的摄制组呢?”
    “找了,最好的团队,保证给你把宣传片拍得有深度很好看。”
    “我爸打算把公司的慈善助学项目交给我。”
    “让你一个人单干吗?你也没经验啊。”
    “刚开始我哥会帮我一下,等熟悉了以后就我自己接手。”
    “那你不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还家庭和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无可挑剔了吗?”
    “没错,不过老周的学校是我自己出钱,你先好好给我把宣传搞好。”
    “没问题,下午去我那和摄制组碰个头,谈好了就定个时间去学校拍摄。”程侠说,“搭我家老头的私人飞机去。”
    “那我们去准备一下,你自己玩吧。”苏任拉着谢天去做出门的准备,没一会儿就换了衣服下楼。
    程侠看着丑狗一脚水在客厅里跑得欢,小猫们也跟着疯跑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就忍不住感叹:“唉,你家这真是热闹。”
    苏任看了眼地上的水说:“没事,一会儿孙姨会来,我约了清洁公司上门打扫。”
    谢天眼疾手快地把丑狗提溜起来,放到院子里去它的狗乐园玩,顺便还给它装了一碗拌肉的狗粮。丑狗最近吃得好玩得好,流浪狗的脾性收敛很多,也不怎么爱出去溜达了,每天不是在家埋头猛吃就是在院子里瞎玩。以前苏任和谢天不在家它都要想尽办法钻进客厅玩小猫,现在苏任让它自由出入,反而又嫌四只小猫喧闹,实在闲得无聊才进来玩一会儿,平时都宁愿待在院子里一只狗自己逍遥。
    苏任出门也没把院子的玻璃门关上,拍了拍狗头说:“真好看,我们出门了,你自己玩吧。”
    第一百零七章 那只没洗干净的碗
    苏任和谢天在尚侠艺术中心见了程侠找来的摄制团队。
    程侠一个半吊子青年艺术家,全靠钱和面子撑起来的口碑,找的这个团队倒是业内顶尖。苏任在资金方面毫不吝啬,虽然要求高,对方也有求必应,见面时聊得十分投机。
    苏任对老周的学校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这份感情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对谢天的爱,但真的深入了解之后就远远不仅止于那种过于私人的狭隘的情感。
    整个讨论过程,谢天始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苏任说话。对于学校他比苏任更了解,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对于爱和情感,他觉得经验和体会并不重要,每一种爱都是细微的、不同的,他想听一听苏任对他的过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看过你们制作的一些宣传片,刚才也听了几个方案,确实都很好,相信按照这些方案拍出来之后也会很动人。不过我还是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在学校多住一段时间,尽可能地捕捉自然的镜头。找几个学生,摆一些想要的画面很容易,效果肯定也不错,但那不是我要的。我是希望像我一样不了解这些孩子和学校的人,看到他们真实的样子。”
    结束了面谈,程侠继续和团队进行后续行程安排上的讨论。
    苏任在休息的间隙和谢天单独去附近茶室坐了一会儿。
    “想喝什么?”
    谢天说:“你点,我都爱喝。”
    苏任就照他的喜好点了单,抬起头时发现谢天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干什么?笑得这么好看。”
    “看你啊,你刚才和他们聊的时候怎么说得这么好。”
    “我是甲方,提要求而已,再说给老周的学校做宣传和我爸公司的项目没关系。”
    “我本来有点担心你们去学校拍摄会影响学生上课,真要让孩子们做一些武术表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他们还小,很多孩子从小在偏远的地方长大,从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见过除了父母、老师之外更多的陌生人,也许不太懂那些需要他们表演的镜头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时候朴实的乐观在别人眼里是丑陋的伤口。”谢天说,“我在来味鲜洗碗之前,还在一个小吃店打过工,一起干活的是个年纪比我还小一点的伙计。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两个女孩,正好一张桌子的客人刚走,桌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她们就叫那个伙计去收拾。小伙计很勤快,怕她们等得着急,没拿抹布直接用手把桌上吃剩的骨头剩菜一股脑地抹到碗里拿走了。”
    苏任认真地听着。
    “我看到那两个女孩的神情,先是惊讶,然后又皱起眉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在想什么?我当时也在想,是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为什么有人愿意干这么脏的工作,愿意用手去收拾别人吃剩下的残渣。”
    “我也想不到。”苏任忽然说。
    谢天看向他,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不到,就好像你认为干净的内裤就理所当然应该出现在柜子里。我们都只能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去看待这个世界。”
    “你不是又要和我聊有钱没钱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谢天说,“那天我在飞机上看到,起飞的时候还是阴天,但是到了天上,云层那么白,阳光那么亮,就觉得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苏任若有所思地说:“我也看到从机场去学校的路那么长,那么空旷,还有山。”
    “你爬山了吗?”
    “没有,爬不动,太高了。”苏任说,“那山也不好看,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开发过,想上去就真的得爬。”
    “是啊,太高了,又不好看。”
    “但那是我没看过的山,没看过的要多看看。你看到了天空,我看到了山,我们能看到的东西都比以前多了很多,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自己的人生也一定会和别人的人生相遇。”
    “所以我要谢谢你把学校里的孩子保护得那么好,让他们不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过多的同情。”
    “他们不需要同情,需要的是理解。”苏任说,“就像我们一样,有时甚至连理解都是不必的。”
    谢天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苏任的手很干净,谢天就一根接一根数他的手指头。送饮品的服务生放下饮料时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谢天没有松开,苏任也没有本能地把手缩回去。是啊,有时连理解都是不必的,周围有很多眼睛,人总难免要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也许自以为的快乐在旁人眼里就是丑陋的病症和伤口,但那又如何。
    苏任已经学会了坦然。
    “等片子拍好了你一起来把关。”
    谢天说:“不用,我相信你。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
    “你要做什么?”
    “先把游泳学会了,考完驾照,我还得去读书、考试、拿学历,继续练习武术参加比赛啊。”
    “那你有的忙了,留点时间给我。”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谢天笑着说,“不会影响快乐的事情。”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
    苏任也笑了,他觉得不用说得那么清楚,谢天什么都明白。
    一个星期后,他们又回到老周的学校,和摄制组一起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明龙集团成立了明龙公益基金会,宣布将集团每年总收入的百分之零点五作为公益基金,用于助学扶贫。
    即使有苏擎帮忙,苏任也非常明显地忙碌起来。他曾经觉得工作只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种方式,也能理解像谢天那样的人为生计奔忙,或是像老爸和哥哥一样为事业不眠不休,但他从没有让自己如此投入地工作过。以谢天的名义去回报这个把他养大又教育成人的学校,苏任不认为是自己的私心,因为这是一个开始,如果没有这个故事,他永远不会看到那些荒凉的山和淳朴的笑容。
    程侠为学校建了官网,把精心制作的宣传片放在首页。上线之前,苏任还是拉着谢天先看了一遍。
    谢天从屏幕中看到熟悉的学校,镜头里很少出现孩子的特写,有时只有声音在谈论一些套路的动作如何学习,有时又是无关紧要的远山。从画面上看,很多镜头都是无意中拍摄的,只是通过优秀的剪辑看起来那么饱满而充实。只有一个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特写,谢天认出那是梁婉,她正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唱歌。那稚气未脱的歌声和不明白歌词意义的模糊发音间隙响起了音乐,镜头转向天空直入云层。
    谢天望着屏幕的眼睛,忽然滑下一滴眼泪。
    苏任第一次看到他流泪,那一滴眼泪让他既想要轻轻抹去,又有点舍不得。
    “怎么了?”
    谢天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伸手擦了一下。
    “拍得挺感人的。”谢天说,“这首歌肯定是璇璇教的,小时候她和人打完架不敢回去,就一个人爬到山上坐着,我还得抹黑去找她。”
    “真好听,将来小梁婉也会像璇璇那么坚强。”
    苏任永远忘不了小女孩在他脸颊上那一下带着棒棒糖甜味的亲吻。
    “我得谢谢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谢天说,“老周给我打电话说现在学校的招生咨询热线打不停,以前学校就暑假开一次招生,也没几个人来报名,现在寒假再开一次。他亲自面试考核,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和身体条件,尽量不耽误孩子们的天赋,也不影响他们去别的学校入学学习。”
    “老周在办校这方面我当然放心了,听说还在招教练,这几年都有得忙了。”
    “忙一点好,他不能闲着,有事做才高兴。”谢天说,“你呢,最近也忙得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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