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祁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半晌才道:“小恣,你别冤枉我。”
    “我怎么敢啊,”晏恣假惺惺地道,“你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我只是一个身世不明不白的野丫头,到现在还被关在皇宫见不得光,就算我日后成了什么劳什子的公主,还不是得仰仗你的鼻息过日子,哪天你要是偷偷摸摸给我一刀,我也没地方……”
    “小恣!”霍言祁厉声叫道。
    “怎么?在你霍将军面前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晏恣扫了他一眼,作势捂上嘴巴,“你早说啊,
    霍言祁定定地看着她,眼中跳动着慑人的火花,晏恣看得心头扑通乱跳,佯作镇定地别开脸去。
    “小恣,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真心想和你结交,不……比结交……更亲近……”霍言祁压低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查出你母亲的事情时,我的确隐瞒了你,这是皇室秘闻,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我无法向你透露,更怕你会有过激的反应,反而会给你和你母亲带来危险。可就算将你们的下落禀告给陛下,我心里是有百分百把握能护得你周全的。”
    “惺惺作态,”晏恣冷笑一声,“周全的结果就是我的家散了,我娘不是我亲娘了,我被困在这里动不了了,可真是谢谢你的周全了。”
    霍言祁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来,一把抓着了晏恣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晏恣大怒,用力挣扎了起来,脚下一滑,差点从亭子顶上摔下来,看得底下的青舟和晏洛连声惊呼。
    “你就是在怪我对不对?”他的十指如钩,仿如一头困兽,“可是你仔细想想,这么多人在找你的母亲,你以为你们能逃得了多久?这次是我和大殿下找到了你,下一次呢?可能是轶勒人,更可能是前朝的余孽,你们永远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更可能有杀身之祸!”
    晏恣又气又恼:“你少吓唬人,这十六年我们不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更何况,陛下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一直在京畿落脚,心里未必没有陛下,他们俩的死结若是能够打开,难道不是一桩美事?陛下是你的亲父,你们父女团聚,你能承欢膝下,难道不是一桩美事?你成为公主,虽然失去了一些自由,却能得到很多便利,就好比当年的盛阳公主,虽然长在深宫,可是扶贫济困、赈灾爱民,这么多年了,她封地的百姓都还念着她的美名,这难道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霍言祁的话咄咄逼人,字字如刀,一句句地在晏恣耳边炸响。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愿说话。
    晏恣听得有些头昏脑涨,却下意识地不甘示弱:“狡辩。”
    霍言祁的眼神可怕,直直地瞪着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不能原谅我?”
    “不能。”晏恣飞快地答道,“我要下去了,你撒手,不然叫我爹来看看,他最看重的霍将军非礼我。”
    霍言祁怔怔地看着她,骤然之间,那冷峻的脸一下子灰败了下来。
    “小恣。”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吐出了她的名字,又停顿了良久,才喃喃地道,“这可能就是对我那一念私心的惩罚。”
    晏恣不明所以,正想揪住他口中的“私心”好好嘲笑一番,却见霍言祁弯腰躬身,一下子把她横抱了起来,跃下亭顶。
    青舟和晏洛急忙迎上来刚想去扶晏恣,霍言祁却冷冷地道:“你们都呆在这里,我和小恣有事相商。”
    青舟愣了愣:“将军……这……这不合规矩……”
    霍言祁的目光森冷地扫过她的脸庞,她立刻噤声,眼巴巴地看向晏恣。
    晏恣气乐了:“霍言祁你疯了不成!”
    霍言祁凝视着她,低声道:“我没疯,我把你想要的还给你。”
    霍言祁一路拉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正清门,门口守值的侍卫看着情形不对,硬着头皮上前盘查,他扔出一块腰牌,只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出宫办事。
    从正清门到宫门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晏恣被他拉得一路飞奔,到了后来都快喘不过气来。
    到了宫门外,晏恣一眼便看到了雪骓,雪骓也好像认得她似的,冲着她打了两个响鼻,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可惜今天没带什么糖。
    晏恣的念头刚起,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在了雪骓的背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的身后一沉,霍言祁跃了上来。
    雪骓飞奔了起来,耳畔风声呼呼而过,晏恣感觉到了身后那宽阔的胸膛,还有炙热的温度。
    她有点晕眩,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霍言祁的衣袖。
    霍言祁的马技精湛,一路疾驰,穿大街走小巷,从皇宫到城门口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出了城门,霍言祁便勒住了缰绳,扶着她的腰跃下马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晏恣的眼中一片茫然。
    “小恣,你走吧,趁着我还没有后悔,山高水远,想走多远就走多远。”霍言祁抬手抚过她的脸颊,他的指尖轻颤,带着无尽的眷恋。
    晏恣傻了:“你……你说什么?”
    ☆、第三十七章
    霍言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冷肃:“我能帮你拖住一个时辰,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我爹他……会杀了你的……”晏恣喃喃地道。
    “我自己弄下的残局,我自己收拾,”霍言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脸庞刻入脑海,“小恣,你保重自己。”
    说完,他咬紧牙关,断然转身往前走去。
    晏恣的脑中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了几步:“喂……”
    霍言祁的背影一僵,骤然便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
    他用力如此之猛,以至于晏恣有种错觉,好像他的手臂就要嵌入她的身体,融入她的骨骼。
    “小恣,你原谅我了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一时之间,晏恣居然无法狠下心来说出那个“不”字。
    “我只放过你这一次,”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记着,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休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空旷的原野上,只剩下了晏恣一个人。
    远处的官道上,有路人来来回回。
    晏恣揉了揉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自由了。
    娘和吴婶没有性命之忧。
    爹也没死,九五之尊高高在上。
    她怀里揣的银票足够她山高水远,肆意潇洒。
    这是她渴望的生活,可是,她为什么不是很高兴?
    “混蛋。”晏恣仰天骂了一句,走得那么快干什么,她还有话要问他,他口中的“私心”到底是什么,他这样从后宫直接把她放走会有什么罪名……
    旁边传来“咴咴”的叫声,晏恣转头一看,雪骓正不耐地刨着前蹄,看着霍言祁消失的方向。
    晏恣犹豫了片刻,牵过缰绳,摸了摸它的鬃毛:“小白菜,你主人不要你啦,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混了。”
    雪骓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不跟我你就要成一匹野马了,糖都没得吃喽。”晏恣斜眼看着它。
    雪骓终于屈服了,打了个响鼻,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晏恣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铜板,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了一番,往地上一抛,铜板打了个滚,露出了两个阳面。
    “南,正好,去看看南边的风景。”她翻身跳上了马,轻快地道:“走吧,今天由你带路,咱们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一人一马朝南策马飞奔,一路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便过了好日。
    晏恣一开始还怀疑霍言祁是不是和燕伯弘商量好了欲擒故纵,派了人跟着她,等她玩得尽兴了再把她带回去,这两日下来才相信,他是真的要放走她了。
    也不知道霍言祁是怎么在京城故布疑阵的,她走得不快,也没有掩藏踪迹,却一直没有追兵追来。
    正值秋季,一路沿途景致优美,远处群山层林尽染,近处稻穗低垂,一片金黄。
    有农户在稻田劳作,男的割稻,女的束稻,还有几个小孩儿在旁边玩耍帮忙,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让晏恣忍不住停下来羡慕地看了几眼。
    那农妇乐呵呵地冲着她打招呼:“姑娘,累了就下来喝碗水吧。”
    晏恣正有点渴了,便顺势下了马,接过那个小孩递过来的水咕嘟嘟喝了一大碗。
    “今年收成看起来不错。”她顺口问道。
    “还行吧,”一旁的农夫自豪地看着自家的稻田,“这一年总算没有白忙一场。”
    “老天爷帮忙啊,”农妇双掌合十念叨了两句,“听说台武那边前几个月又遭灾了,旱了整整一个夏天。”
    台武晏恣知道,在大梁的岭南地区,她母亲以前的封地。
    “旱了为什么不从平宁江引点水过去啊,台武离平宁江也不算太远。”晏恣纳闷地道。
    农夫乐了:“姑娘你可真逗,这引水又不是自家挖个水井,得多少人力财力啊,哪有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官府呢?他们可以挖水渠啊。”晏恣挠头道。
    “姑娘,你这是第一次出门吧?”农夫笑着说,“官老爷谁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前些年,听说岭南那边有个郡守,花了大价钱领人修筑了平宁江的堤坝,只是那些年老天爷和他开玩笑,平宁江好好的,啥事都没有。后来他便被人告了,说他劳民伤财被贬,没过多久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抓了。你说这事冤不冤?”
    晏恣又和他们聊了几句,她以前就知道玩耍,就算去行商买地也是好玩的心占了大半,从来没想过,这些面朝黄土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辛劳和担忧。
    霍言祁的话一下子在她耳边掠过,她呆了好半天,这才飞身上马疾驰了起来。
    出了雷州便算是出了京畿到了华中,这里土壤肥沃,中间有一条秦水江从西至东流过整个华中地区入海,更有一条万安大运河将南北串了起来,交通便利,水土肥沃,向来是大梁的鱼米之乡。
    前面的官道十分平坦,晏恣策马飞奔了小半个时辰,白马少女,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佑州是华中地区最繁华的一座城镇,晏恣曾听南来北往的客商提起过,烟花三月,纸醉金迷,她早就打算好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地在这里玩个痛快。
    找了一家小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晏恣换上了刚买的一件男子的青衫长袍,顿时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一路施施然朝着最繁华的中心而去。
    佑州最出名的就是城中央的云湖,云湖十二景更是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竞相赞誉。
    云湖两岸花柳依水,大大小小的画舫在湖中荡漾,沿途的景致美不胜收,更有佑州的小吃香气扑鼻,千层油糕、蟹黄蒸饺、鸡丝卷子……晏恣一路吃过来,还没到午时便把肚子吃撑了。
    湖面上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晏恣随便找了个湖堤坐了下来,手托着腮发起呆来。
    无来由地,她想洛安山庄了,不知道山庄里怎么样,曲宁还有没有心思打理山庄。
    她想晏若昀和吴婶了,不知道晏若昀会不会被燕伯弘说动留下来。
    她想燕伯弘了,不知道他的风寒好点了没有,她忽然就消失了,连告别的话都没和他说上一句。
    偏殿里伺候的宫人们不知道会不会被她牵连,荣公公不会真的处罚他们吧?
    湖面上一艘船在缓缓靠岸,一些伙计们吆喝着开始把岸上堆的货往船上搬。
    大街上忽然有几队士兵奔跑着经过,吓得路旁的行人们纷纷躲避。
    “喂,看看喽看看喽,有没有人见过画像上的这个姑娘?”有个领头模样的士兵举着一副画像走过,“见到了报官重重有赏。”
    路人凑了过去瞧了瞧,又四下散开,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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