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恣想去拉已经来不及了。
    她从玉皇大帝一直求到土地阎王,求那门立刻停住别让人看到她躲在里面。
    只是神仙老儿都等着看她的好戏,那柜门的“吱呀”声慢悠悠地扬起一道悠扬的旋律,一股冷风窜了进来。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闭上眼睛,直挺挺地从柜子里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全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她哎呀一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装出一脸刚睡醒的模样,茫然道:“你们……都来啦……我……刚才困了,在柜子里睡觉……刚睡醒……你们在聊什么?”
    霍言岚不忍直视,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嘟囔着道:“公主殿下……你好……傻。”
    燕恣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赔笑着道:“我有些头疼,想必是躲在里面睡觉受寒了,出门没看黄历……你们先吃……我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再回来……”
    她走了几步,门口那几个人去堵着,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目光炽烈地落在她身上。
    燕恣叫苦不迭,这让她如何是好?当着这三个人的面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吗?她不愿意失去这些好友,更不愿眼见他们黯然神伤,等她回去想个万全的法子来再说!
    曲宁幸灾乐祸地道:“公主殿下,山庄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我屈指一算,真是名副其实啊。”
    燕恣瞪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朝后退去:“曲宁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你是不是副庄主当得太快活了,想换个地方当个衙门的小吏玩玩啊?”
    眼看着退到了墙边,她朝着他们身后一指,惊诧地道:“咦,你们看谁来了?”
    大伙儿都下意识地应声朝后看去,只有霍言祁一动不动,目光紧盯着她。
    燕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双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跃起,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手上一勾,身子一晃,抱上了那根圆柱,三下两下,便到了底楼。
    她抹了一把冷汗,一抬眼便看到了雪骓——这家伙居然从景福楼的马厩里跑出来了,和霍言祁的黑马在大门口耳鬓厮磨,一脸的亲密。
    燕恣气急败坏地过去拉住了它的缰绳,教训道:“小白菜,小黑炭一看就是个从外黑到里的,心黑着的,这么容易被它骗了,小心以后都被它欺负。”
    雪骓朝着她打了个响鼻,一脸的不屑。
    燕恣翻身上马,雪骓冲着黑马恋恋不舍地甩了甩尾巴。
    还没等燕恣催雪骓呢,一个黑影从楼上几个兔起鹘洛,从天而降,没等她反应过来,背后一沉,便多了一个人。
    浓郁的男性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环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等她挣扎,雪骓动了。
    正值午后,大街上行人很少,身后人的马技一流,轻挪纵腾之间,雪骓撒欢跑了起来。
    “霍言祁,你……你赶紧给我下去!”晏恣恼羞成怒。
    霍言祁一言不发,带着她一路出了城门,策马扬鞭疾驰了起来。
    满目的葱翠夹杂着一簇簇的姹紫嫣红,春光烂漫。
    已经有半年的光景,晏恣没有出过这京城了。
    她呼吸着这香甜清新的气息,快活极了,再也没心思去追究霍言祁这大胆的行径。
    “小恣……不要害怕……更不要有负担……”霍言祁在她身后低喃着,“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头看到我。”
    ☆、第四十五章
    在山水间撒欢了一个下午,燕恣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城,霍言祁虽然沉默寡言,却一直陪在身旁,燕恣偶然回头,都能瞧见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身上。
    有个南衙禁军的将军陪在身边实在太好,守城的士兵都认得霍言祁,恭谨地一路放行。
    燕恣很是眼红,一直偷偷打量着霍言祁,琢磨着要不要顺手偷一块他的腰牌,以后也能大模大样地进出城。
    这种眼神太*裸了,霍言祁一看就明白了,大方地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了燕恣。
    燕恣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玄铁加金边,上面鬼画符似的刻着好多花纹,她知道,这块腰牌十分特殊,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代表着燕伯弘对霍言祁的宠信。
    “送我了吗?”她故意问。
    “如果你不介意我被下到大牢、撤职查办,你就拿去。”霍言祁的嘴角微翘。
    燕恣悻然把腰牌扔了回去:“就知道显摆,回头我让父皇也给我打一块。”
    霍言祁凝视着她:“小恣,以后想要出城,给我捎个信就好,我会打点好一切。”
    “知道啦,勉强让你拍拍马屁吧。”燕恣努力抿着嘴角,傲然抬了抬下巴。
    踏入公主府,燕恣的心情还像被泡在酒里似的,醺然欲醉。
    两个门房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一个牵过雪骓,另一个则急着叫了起来:“公主回府了!公主你这是去哪里了,咱们都急死了。”
    燕恣这才想起,青舟和几个侍卫都被她扔在景福楼了。
    “急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能丢了不成。”燕恣愉快地道。
    青舟和晏洛从里面抢步出来,两个人都眼睛红红的,好像哭了一顿。
    燕恣有些纳闷,这两个丫头跟了她那么久,应该知道她的脾性,好端端地哭什么哭啊。
    “公主,”青舟低声道,“宫里来人了,请公主殿下即刻入宫。”
    正值晚膳时分,燕恣在外面野了一天,就在乡村的客栈吃了碗面条,肚子饿得咕咕叫。
    只是宫里来得那个琴嬷嬷满脸严肃,说是奉了淑妃娘娘之命,还请公主海涵。
    燕恣一路琢磨着她哪里得罪淑妃了,请安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好歹见了淑妃那都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拉了洪婕妤那里也没拉了她。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几步路的功夫,那琴嬷嬷还是请燕恣上了马车。进了宫门,青舟和晏洛跟在她的身后,三个教习嬷嬷也被喊上了,一溜儿排开,怎么看怎么都像把燕恣押进宫里的。
    雍春宫在昭兰宫的北面,相比昭兰宫无主的冷清,雍春宫处处显得雍容华贵,甚是热闹。
    俞淑妃在正厅坐着,十指纤纤,握着一盏白玉瓷杯,仪态千方,而洪婕妤则坐在下手,神情有些仓皇。
    “文苒,本宫再纵着你,只怕是要出大事了。”她沉着脸,蹦出了一句话来。
    燕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一声文苒是在叫她,出大事了……这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轶勒兵临城下了吗?”
    俞淑妃的脸色一变,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道:“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野惯了不懂也就算了,可你身边的人都是在做什么的?就眼睁睁地这样看着自己的主子贻笑大方,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不成?”
    “扑通”一声,燕恣身旁的人都跪了下来,晏洛四下看了看,也害怕地跪了下来,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野在外边……”燕恣的心里被针刺了一下,一股怒意从心头泛起,她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敢问淑妃娘娘,我怎么就野得替你丢脸了?”
    俞淑妃努了努嘴,她身旁的一个大宫女朝着燕恣弯腰行礼,面无表情地道:“公主殿下,你自出宫两个月来,共擅自出府三十八次,三十五次换男装,五次出入景福楼,两次春香楼,三次万春堂,并和多名男子举止暧昧,言行不端,以至于民间传言不堪入耳。”
    燕恣点了点头笑道:“我自个儿都没记得那么清楚,原来你倒是一笔一划地替我攒着呢,攒到今天一起算总账对吗?”
    一旁的洪婕妤忍不住了,挤出一张笑脸,小声地道:“姐姐,都怪我平日里教导不够,念在她不懂事的份上,你就别生气了,回头我……”
    “云妹妹,”俞淑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是说本宫对她太严苛了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洪婕妤连忙解释道,“文苒她初来乍到,不懂宫规……”
    “母嫔你等一等,”燕恣打断了她的话,朝着俞淑妃冷冷一笑,“看来我的下人的确要好好整治一番,吃着我的粮,办的却是淑妃娘娘的事情。”
    “本宫蒙陛下信任,将这后宫交托于我,自是殚精竭虑,不敢有所懈怠,你公主府的下人,归根结底,都是吃着陛下的俸禄,你难道还要越过陛下去了不成?”俞淑妃的目光锐利,缓缓地道,“宗亲那里已经有人看不下去,礼部也数次来本宫这里告状,我本想着再忍忍,省得有人说我对你不够宽厚,可你今日居然不顾法令,擅自出城,还和……”
    她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下来:“来人,先把这几个奴才张嘴二十,至于公主,本宫已经请了陛下和她的两位皇兄,省得有人议论本宫对人严苛。”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上来了几个嬷嬷,训练有素地揪住了燕恣身后的宫人,就连那三个教习嬷嬷也没有幸免,顿时,清脆的“啪啪”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青舟原本就从宫里出去的,自然懂宫里的规矩,强忍着眼泪一声不吭,晏洛却有点惊慌,挣扎了两下,俞淑妃立刻恼了,厉声道:“按住她,掌完嘴加刑杖十下。”
    燕恣大怒,上前一边一下,两脚就踹翻了那两个嬷嬷,劈手夺过了俞淑妃手中的白玉瓷杯哐啷一声摔在了那几个嬷嬷跟前:“今天我看谁敢打!”
    俞淑妃气得脸色发白:“放肆,难道今日本宫连处置几个奴才都不行了?”
    “我又没做错事情,我的人凭什么要你处置?那三个你爱打多少便打多少。”燕恣也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去揪自己身上的东西想往地上摔,“这是什么破公主?谁爱当谁当去!我不干了!”
    青舟扑了上去哽咽着叫道:“公主……公主息怒啊,别伤了自己,奴婢被打就打了……”
    顿时,哭的哭,喊的喊,劝架的劝架,屋子里乱成一团。
    “小恣你这是要干什么?”燕伯弘一进来,脸色顿时变了,疾步上前抬脚一扫,旋即便把燕恣从一堆瓷器渣中拽了出来。
    他身后的两个皇子立刻上前,各自扶住了俞淑妃和洪婕妤。
    “哎呦陛下小心,”荣公公立刻上前,蹲下来就去抹燕伯弘龙靴上的碎渣,“你们都傻了,快来清扫掉。”
    俞淑妃气苦,燕伯弘这模样,明显显就是偏帮燕恣,她在后宫十多载,执掌后宫也有近十年了,从来还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
    她定了定神道:“安阳公主之事,陛下想必也已经有所耳闻,现在这情景,安阳公主想必是以为臣妾在危言耸听,故意欺压她,可陛下你总能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了吧?臣妾以为,安阳公主野性难驯,需禁足半年,认真修习宫规戒律,还望陛下明察。”
    燕恣忽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手抓着燕伯弘的龙袍,一手捧着肚子,在场的人都愕然。
    好半晌,燕恣停住了笑声,那秀气的下巴微扬,神情一片傲然:“井底之蛙,一叶障目。”
    “你说什么?”俞淑妃差点摔倒。
    “你心底龌蹉,自然看得别人也处处不堪,我身为父皇的女儿,更有幸曾行走四方,虽身为女子,但心却未在闺阁,愿今生能替父皇看遍这大梁的天下繁华,替父皇分忧念及百姓的丰衣足食,更愿自己能当得起这安阳公主的封号,肆意快活过这一生,让我同你这般做井底之蛙,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秀气的下巴微扬,眉目间一片坦然,嘴角倔犟地抿成了一个弧度,神情傲然。
    刹那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燕伯弘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好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影子。
    良久,他语气淡然地开了口:“夙妍,小恣这样挺好,率性自然,朕平日里劳累了,有她和朕说话,逗朕开心。”
    他顿了顿,又道:“是朕没拘着她,准许她出府的,出城的事情朕也知道了,是言祁带她去的,朕会责罚言祁的,以后要出城,和朕说一声就是了。还有,和小恣交好的都是她以前的好友,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朕都派人调查过了,一个是曲侍郎的幺子,一个是景家的小当家,另一个就是翰林院编撰卫予墨,小恣能和这些人交好,朕高兴都来不及,能有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也不要听风便是雨了。”
    燕恣一下子呆住了,定定地看向燕伯弘,喃喃地叫了一声“父皇”。
    燕伯弘转过身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你啊,乱发什么脾气,有话好好和你母妃说,夙妍也不是不通情理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燕成璋惊呼了起来,“母妃……你的手……流血了……”
    燕伯弘愣了一下,果然,俞淑妃的手背上好像被茶盏的碎片溅到,出了几滴血沫子。
    “母妃……妹妹也是年少轻狂,谁没有这么一个时候,儿臣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成日里和你顶撞,想去找自己的母妃呢。”燕成璋飞快地替俞淑妃按住了伤口,劝慰道。
    燕伯弘眼中的歉然一闪而过,冲着燕恣招了招手,责备道:“你看你,就算你母妃和你说了几句重话,你也不能乱发脾气,害得你母妃手都破了。”
    熟悉燕伯弘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偏袒燕恣到天上去了,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就这么三言两语揭过去了,俞淑妃这是面子和里子都掉光了,这句话算是给俞淑妃递了一个台阶。
    燕恣声如蚊蝇地道:“是我太莽撞了。”
    俞淑妃的手指骤然握紧,把燕成璋的手一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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