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他入了阵,还是她入了他的阵。棋总有下完的时候,仗也总有打完的时候。
    直到有人问道,“兰陵王!给王妃送药来了!”,九幽面前一亮、正看见送药的侍女,碗被高长恭打落,药汤摔地上就碎了,他喝令道:“这药不必喝了!!”
    九幽明知故问了句:“为什么?”
    高长恭眉眼一挑,轻笑道:“你若是想行动自如,便不要再喝了……这里面有——使人虚弱的药。”
    “……”九幽冷冷的抬眼,逼视他——他眉眼一挑,抿唇不语。
    他还真诚实。
    高长恭把手里的长剑,往她旁边地上一插,凤眸黑亮的看着她,额头上还有薄汗呢,
    “这剑挺锋利的,也秀气,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了。”
    她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的也不是那个红缨枪‘武曲’,而是一柄细长的镂雕金剑,剑穗儿甩着红缨。
    “我特别嫌弃,这剑太娘们儿唧唧了,文弱书生才用这个。”
    “哦?此话怎讲?”
    “一般武将的剑没有穗,都是文官的剑有穗,叫剑袍,舞起剑来穗子一甩,就像你刚才那样,刚柔并济确实好看。也不知道兰陵王哪来的,这样秀气的剑,姑娘送的吧?”
    “我五弟送的,说送给嫂子,怕你烫铁剑上锈了,没了武器再受欺负……他真是的,我哪儿像欺负他嫂子的人啊。”
    她眉峰一挑,笑容清浅,“你不是一直在欺负么。”
    ……
    出门那日,天气昏暗阴沉,昼夜难辨。
    巨船硕舱,一片震撼,是水军在黄河上行。
    九幽听着船底的水声,心里如在滚汤上翻腾。
    她在走自己的路,虽然有些对不起高长恭——但是,这是他的报应!!
    九幽在船舱寝房里,根本睡不着。
    正听见,外面有人调弦抚琴。
    九幽穿好外袍、推门出去时,却扑入了一个宽敞的怀抱。
    九幽顺手,搂上了那窄腰……
    他的胸膛与肩膀,虽然宽敞有余,奈何身量纤纤,终是承载不足。
    九幽讪讪的收回了手。
    反被他拥在怀里,男人的胸膛坚实,臂弯有力。
    借着一弯残月的流光,她与他贴脸相拥。
    抬眼,望满天霜白。
    他柔软的发丝,轻抚在她的脸上……
    荡漾的,心里都痒。
    可是他对她的所为,全然没有带兵打仗那会儿的阳刚。
    他看着她,沉冽的嗓音跟呓语一般,“终是兰陵忘九幽,你是弱水回江流。”
    “…什么?”
    “还是爱你,可是我……护不住你。”
    为了缓解尴尬,九幽赶紧推开了他,指着隔壁船的琴声、问了句:“那的琴师弹的什么?”
    “死生契阔。”
    “……啥?”
    他轻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九幽不理他,他却自顾自的道:“如果你我注定生不能在一起,就算是死本王也要拉上你!……死生契阔太悲壮了,我只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然后就能追逐你的生活了,只做你的兰陵王。”
    “我的生活吗?我漫无目的,只是宁折不弯,我向往朝阳,相信明天的太阳。”
    “汉末陈蕃十五岁时,所居室院芜秽,父友薛勤来访,问他:‘为什么不打扫待客。’蕃答‘大丈夫应当扫除天下,何在乎一室?’薛勤反问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所以我希望你……今后一步一个脚印,盛世如愿,风光无限。”
    “借你吉言了。”
    耳边飘忽着他的轻吟:“有凤来兮,无足无爪;一生漂泊,死时方栖。有凰来仪,华羽美翎……”
    九幽愕然:“这不是童谣吗?你怎么会唱?!”
    他挑着眼尾看她,目光幽幽:“独孤如意教我的。我小时候,总听她唱……五年前,我也听你唱过。”
    “……”他反复的说,五年前就记住了她,还是在知道九幽是女扮男装之前……他莫不是想告诉她,她是男的他更爱?
    恍然间,他的鬼面早已近在咫尺。
    落在九幽眼中的幽幽目光,冷冽微凉。
    狰狞的鬼面下,他轻笑了声:“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凤兮凰兮,你是要一生漂泊,还是要樊笼折翼?”
    九幽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什么都和他说。
    他兀自继续,说着:“我高长恭,就是凤兮凰兮!我若是乏了累了漂泊征战、意欲退隐卸甲,便会被樊笼折翼,被迫雌伏。”
    他目光幽冷,转目来看向九幽,却是一眸深沉的颜色。
    没有脆弱,没有无力,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悲伤也看不见。
    高长恭漫不经心的说着话,好像说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九幽喉中一梗,一言难道。
    偏生他兀自笑道:“算了。那都不是可怕的,本王现在最怕……最怕你忘了我。唉。你的记性还真‘好’,这么快就腻了我高长恭……”
    “我……”
    他垂目道:“本王近日在学琴,便是拿‘死生契阔’练的手……”
    “我等着听。”
    “……好!”他弯了眼,分明是笑了。
    然后,九幽和他并肩看月,一夜。
    夜风微凉,他的手、轻轻的碰了她的。
    九幽心里揪疼,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将他冰凉的手捂在了手心。
    十指紧扣,他的手指,却在打颤。
    没有其他动作,就这样握着。
    直到九幽困了,松手,转身回房。
    身后的高长恭,却一言不发的,也没跟上来,只是冲着九幽的背影、道了句:“一会儿船就到安德郡了,便会和军师、五弟碰头……你要不要来看看他们……”
    九幽当即冷笑着打断他:“用不着。……我倒宁可谁也不认识我!……囚徒困境,只有难堪!”
    “……”
    ……
    和高延宗一接头,趁乱,九幽就想走了。
    偏偏这个倒霉五哥,眼尖的找上了她,生怕她跑了,揪着她不放!
    还是高长恭通情达理,无奈的拽走了自家老五,喝令道:“放肆!四嫂子也是你们能调戏的?!”
    九幽当即脸一拉,摔门而走。
    震慑了一屋子的人。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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