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声,早有注意他的人凑了过来,询问他的看法:沈大侠也觉得施阁主的枪法好?
    沈飞云听到沈大侠这三个字,心中的不快消除三分,还有些好笑,心想还好此人叫得诚挚,不像苏潮叫赵大侠一样。
    沈飞云昨日和李长柏一战,展露实力,满堂的人皆自认不如,且差得极远。
    他们见施红英与闫肆打斗,难以决断谁胜胜负,只晓得施红英看似占据上风;不像沈飞云一样,几乎在一开始就预测到结局。
    众人认为,沈飞云都称赞施红英,那施红英的功夫的确胜过他们许多。
    沈飞云见不少人看向自己,便开口解释:施红英的铁枪要长,闫肆刀也较一般兵器长,却不如铁枪,兵器长短有讲究。
    有何讲究?
    还不等他继续,有人急不可耐地追问。
    若向我用的素面扇,或是李长柏用的小刀,短到如此,拼的就是近身,因此轻功尤为重要。一旦贴身,兵器长的反而束手束脚,为我掣肘。
    但铁枪与长刀不同,长刀短了铁枪一截,却不胜于近身,两者皆远战,那施红英在兵器上先占据优势,此为第一。
    沈飞云讲得耐心细致,众人结合施红英与闫肆的比试一看,果然如此。
    有第一,必然有第二。
    男子又问:还有呢?
    还有沈飞云思索一下,整理话语,第二,施红英的轻功为落英缤纷,闫肆的是圣火不息。
    这两者有何区别?
    落英缤纷大气厚重,而圣火不息则奇诡怪异。因此看起好像闫肆的步伐难以捉摸,施红英的一看即穿;可恰恰相反,施红英稳扎稳打,能看穿却未必能及得上,闫肆的变化快却容易追赶。
    沈飞云边说,边抬手指了指闫肆。
    果然,闫肆变化无常,可施红英一旦出手,就能对准他的落脚点,速度更快,招式稳重却凌厉。
    沈飞云微笑道:比武能赢即可,最笨的方式往往是最聪明的捷径,施红英一看就是童子功,从小稳扎稳打,每一招都演习过无数遍,因此每一招都是最精妙的。
    闫肆难道是半路出家?
    不是。沈飞云一口否决,闫肆也自幼习武,只是他练得不到家,后来又改换过武功。他现在用的长刀,应当是莫无涯与创建的,求快,能速成,却到底根基不稳。
    说完,沈飞云皱了一下眉。
    他方才那段话,略去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流岫城主辛含雪。
    辛含雪和莫无涯创建的功夫阴狠毒辣,配合着机关奇巧确有奇效,但显然闫肆不通奇门遁甲之术,效果大打折扣。
    沈飞云忍不住庆幸,还好师父教训了辛含雪,叫他收敛,且懂得如何真正练武,否则拿这套功夫去教苏浪,那真是
    一想到苏浪武功稀疏平常,沈飞云就觉得暴殄天物。
    若真如此,说不准自己也不会动心牵挂。
    可苏浪偏偏出类拔萃。
    沈飞云心中一暖,脸上笑意更深。
    打到后来,闫肆竟靠着一口气强撑住,没有立即落败,反而与施红英打出了客楼,在漫天细雪中放肆。
    天已经放光,远处的鸡也叫得嗓子沙哑,早早回笼歇息。
    两人内力涌动,细雪还未欺近,便蒸腾成氤氲热气,朦胧上升。
    风雪夹杂着水雾一起翻覆,汇成极罕见的美景。
    至此,沈飞云不得不佩服这两人,真心实意地鼓掌喝彩。
    两个时辰后,施红英已变得不耐烦。
    她原以为战胜闫肆不过百招的事,可走了将近上千招,功夫都用了几遍,很是熟悉彼此的套路,而闫肆却拼着老命不肯认输。
    对方颇有不死不休之势,她却不愿亲自动手杀人,这才打得焦灼。
    几个时辰下来,施红英恼怒异常,内力快要耗尽,因穿得轻薄,在大雪中更觉寒冷,是以手中铁枪也终于祭出杀招。
    闫肆本就左支右绌,勉力抵挡而已,不过强弩之末,如何能够再抵挡。
    吾命休矣!
    他闭上双眼,衔恨不甘,却也有一丝解脱,这重担压垮了他,是到了该卸任的时候。
    死,于他而言,不过是在另一个地方同弟兄团聚。只是他生前手刃教徒,不知那些人会否同他相认。
    噗
    脆声响起,料想中的疼痛却未如期而至。
    闫肆等了片刻,不觉异样,终于睁开双眼,只见沈飞云站在他身前,为他制住了施红英的杀招。
    够了。沈飞云笑了笑,右手紧紧握住施红英的铁枪,只差一点,铁枪就要没入他的喉咙。
    他无奈道:你难道看不出来,闫肆一心求死,不肯认输,就是要你杀他么?
    施红英啐了一声,杀红了眼,骂道:你给老娘滚开!他想死,我就成全他,容得着你心疼他,为他求饶?
    施红英到底厉害,沈飞云握得吃力,不能再继续支撑下去,于是运起内功,竭力一拧。
    一把铁枪在他手中,硬生生被他像拧得像竹竿一样,自中断裂开,裂痕蔓延至头尾。
    施红英震得手疼,加上内力留存不多,当即松手。
    沈飞云长舒一口气,一挥衣袖,将铁枪顺手扔开,插在雪地里。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沈飞云上前抚慰,轻轻拍了拍施红英的肩膀。
    他虽猜出施红英是个两面派,却理解对方的做法,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天大的过错,因此从她手中救下闫肆,才说欠了人情。
    如果和简亦善、苏浪等人,沈飞云就绝不会这样客套,事事放在心中,一件小事也怕亏欠。
    得,能叫你欠我一个人情,可比他这条小命金贵得多。施红英很快平复心情,拍拍手,冷笑一声。
    说着说着,冷笑很快变成开怀大笑。
    她一把搂紧自己的衣衫,绕过沈飞云和闫肆,大步朝堂内走去,乐道:沈飞云,你自己说的话,你可给我记好了。欠我人情,可没有那么好还,来日定要折腾死你。
    好。沈飞云颔首应下。
    他打点好施红英,转身对闫肆说:昔日承诺带你们去我食言而肥,是我不对。我满口胡扯,嘴里少有真话,可怜你们真信了。
    沈飞云嘴里的可怜,是真同情闫肆一行人。
    如果闫肆此刻光鲜亮丽,富可敌国,他是可怜不起来的,只觉得自己能够脱身,活该闫肆没看住他。
    可他看到湖水老人从一贫如洗到家财万贯,肯定是搜刮了圣火教的积蓄,又见闫肆等人落魄卑贱,于是才可怜起他们。
    闫肆却恨极了而他,比施红英之恨更急切深沉。
    先前圣火教徒落在他脚边,闫肆伸手去扶时,目不斜视,根本不分余光给他,如今他救了闫肆,对方也并不感激。
    闫肆不仅不道谢,还寒声道:要你多管闲事!
    沈飞云于圣火教,是曾经复国的希望,是他们的孤注一掷,也是他们功败垂成、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
    没了施红英,莫无涯或许也要死在沈飞云或苏浪手中;可沈飞云答应后食言,却让他们举教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
    沈飞云叹了一口气,凑上前去,在闫肆耳边轻声道:给你指一条明路,你们肯定是搭不上简亦尘的贼船,不若弃暗投明,却找简亦善,他说不定愿意帮你们一把。
    这条是险路,抑或是明路,就连沈飞云自己都不确定,可他偏偏又来诓骗闫肆。
    只因苏浪走上这一条路,在他心中,这即便是惊险万分的死路,也无论如何要走成康庄坦途。
    你!闫肆大吃一惊,深感不可思议,猛地推开他。
    沈飞云轻描淡写:我不过试探而已,看你的反应,我猜着了。
    闫肆听到这句话,才明白自己反应过度,反倒暴露自己此行的目标,泄露了他与施红英交谈了什么。
    我和简亦善的关系,比你想得更深。沈飞云随口胡诌,又开始编排,只要你来求我,答应帮我办一件事,我今夜就帮你说服简亦善,你意下如何?
    闫肆沉思片刻,顿了顿,问:当真?
    此言一出,沈飞云更加确认,闫肆等人已是走投无路。
    当真。沈飞云淡淡道。
    第76章
    闫肆犹豫许久,等得沈飞云都有些不耐烦,才缓缓开口,谨慎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一件什么事?
    沈飞云想了一下,问:圣火教徒有多少会武的?
    这就有套话之嫌,没有人愿意贸贸然将自己的信息透露出去,即便闫肆已走投无路,也害怕沈飞云借刀杀人。
    并未清点过。闫肆漠然道,说完,收起长刀,就要转身离开。
    沈飞云方才的问题,分明是要圣火教徒帮忙做事,且听来不是简单的事,要出动大批会武的教徒,难保得不偿失,最后落得个卸磨杀驴的结局。
    闫肆回过神来,被施红英羞辱的气愤逐渐散去,一心求死之志也淡却,这才有些感恩沈飞云。
    不过沈飞云的恩情,只对他一人,他日后必竭尽全力悉数偿还。
    而沈飞云出尔反尔,贻害拖累整个圣火教,这笔账,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忘记。
    沈飞云见闫肆转身就走,也知道他与闫肆其实无话可说,他不过抓准了对方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这才能够勉强说上两句。
    但他并不气馁,心想只要闫肆还未放弃复国,两人总归还有见面的时刻。
    送你块东西。沈飞云解下腰间的玉佩,朝闫肆扔了过去。
    闫肆头也不回,直接伸手捞过玉佩,迈步朝外。
    圣火教来的人不少,约莫有几百人,但人大多借助他处,在落英阁客楼里不过六七人。
    闫肆一走,这些人也都纷纷紧随其后,并不从长廊离开,而是直接踏着雪地,在漫天细雪中,留下一连串脚印,还有萧瑟的背影。
    沈飞云连忙追问:你们住哪?
    几十里外的分坛。闫肆远远道。
    很快,圣火教一行人消失在沈飞云眼前。
    沈飞云走到屋檐下,抬头望了一下飘雪,因心思过多,难得感到人生沉重,不可转移。
    几个时辰的打斗下来,客楼前泥地里的雪不再洁白,混着黄褐的泥土,变得肮脏一片。
    客楼内却极其热闹,施红英的调笑声,客人的吹捧声,间或从里面传来。
    一阵阵菜肴的香气飘到沈飞云鼻子底下,他其实许久没吃饭,只早晨喝了一碗热粥,此刻闻着香味,不由得饥肠辘辘。
    他哭笑着揉了揉胃,刚要转身入内品尝中饭,一个纤细的青年人从里面走出,拍拍他的肩膀,笑问:沈大侠能否赏脸,指点一二?
    沈飞云今日第二次听到沈大侠这个称呼,已不像初次那般觉得可笑,反而有些接受别人对他的崇敬,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假客套,他都坦然受之。
    不过一个称谓,只要不像李长柏一样叫他淫贼,他都无所谓。
    沈飞云侧脸,看了一眼青年人,此人样貌平平,走路轻巧没有声响,想来轻功不错。
    又听其呼吸吐纳,沉稳内敛,基本功极为扎实,这在年幼时没有每日四个时辰的练习,无法积累至如此程度。
    这样的人物,这样好的功夫,还要他来指点?
    太客气,对方是把切磋两字,用指点的方式说了出来。
    沈飞云却没有太多心思,指了指肚子,叹息道:我实在有些饿,昨日一天都没怎么进食,今日也只喝了一碗粥,容我吃顿午饭,如何?
    青年人犹豫一下,无可奈何,总不能阻止沈飞云吃饭,于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这样一来,青年人也明白,沈飞云是在拒绝他。
    吃饭快的话,半刻钟都不用;而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恐怕两刻钟也不一定足够。
    而吃完饭后半刻钟,最紧要的事是休息,而非急于练武。
    沈飞云虽不想再动手,却并没有拐弯抹角婉拒的意思,只是饿得太紧,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
    等他吃完,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赏雪,只是恰巧,他出来没多久,雪越来越小,不如昨日和清晨那般漂亮。
    青年人也跟了出来,笑问:不知我是否有幸同坐?
    求之不得。沈飞云仰头,粲然一笑。
    青年人或是自信武功高强,因此才敢来与他攀谈,沈飞云观其言行举止,觉得对方风度翩翩,定然家教不凡。
    只是沈飞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大好,不然昨日李长柏也不至于开口闭口骂他淫贼。
    这青年人胆子不小,竟不顾名节,敢与他同坐。
    沈飞云有些喜欢此人的行事作风,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叩悲轩的高月。青年人听到沈飞云问他姓名,很是高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一笑之下,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有了蓬勃朝气,颇为动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同开怀大笑。
    沈飞云不禁微笑道:我认识你二姐高妍。
    这次高妍也来到了落英阁,他还在人群中瞥见两眼,只是对方好似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故意同他错开,不愿打招呼。
    是。高月没想到沈飞云还记得二姐,语气欣然,你年少时曾来过叩悲轩,和我们比武交过手,那时你还用剑,我记得清楚。
    这过去多年,沈飞云记得不过是因为记性好。
    而高妍、高月还记得,纯粹是因为沈飞云少时生得粉雕玉琢,整一个雪娃娃,可拿起剑同他们切磋起来,招招点出他们的疏漏,将一整个叩悲轩的人打得无力招架。
    没想到你后来改用了扇子,高月抿了抿唇,你剑用得那样好,为何要改?这未免得不偿失,也太过艰苦。
    沈飞云懒得解释,提到这件事,他心中也不自在,于是脸上笑意锐减。
    高月惯会看人脸色,当即失落道:是我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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