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隔阂似在这忽如其来的压力下消失了。下面的日子里,左林天天奔波在外,而张氏则是不停开茶会,外出交际。
    她真是变聪明了。茶会喊了所有人,但最后来的却都是小门小户的千金与夫人。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了一些失落的表情,骂了几句人后,便亲亲热热地与这些门第低的妇人打起交道来。
    左挚看着家里这样,哪怕他年岁小,可也感觉出了不寻常。他拉着正在喂鱼的左玉道:“阿姐,发生何事了?家里不对劲。”
    左玉停下喂鱼,弯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道:“哪有什么不对劲?只是阿姐近日要做些事,求了父亲帮忙罢了。”
    “那我能帮忙吗?”
    左挚道:“要是我一个人不够,还能将二姐、三姐、二弟、三弟喊来。”
    想了想又加了句,“先生有学问,也能帮阿姐。”
    左玉笑了,道:“嗯,这事姐姐自己能解决,你还小,你不用帮忙,只要在旁边看着阿姐怎么做就行了。”
    “阿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左挚觉得很不安,不由抱住了左玉,道:“阿姐,你要好好的,你不要再生病了。”
    “阿姐好着呢。”
    左玉拉过他,走到凉亭里,坐下后,道:“阿弟,你见过农人是怎么生活的吗?姐姐今天要给你讲几个故事。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便来告诉阿姐,这些故事的含义在哪里。”
    左挚似懂非懂地点头。左玉拉着他,开始给他讲故事。用小动物代替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向他阐释当下世界的运行,向他描述另一种世界运行的可能性。
    一个下午,左挚都听得很认真。左玉不知弟弟将来长大会怎么样。但也许埋下一颗同情弱者的种子,将来哪怕没做出什么功业,但起码能善待身边的人吧。
    绿满枝头的春日在一声响雷中悄然而去。几场雷雨后,属于夏日的炽热降临。
    官田里惊蛰前种下的土豆到了收获的季节。而准备对左玉发起攻击的乡绅却依然无动静。
    左玉知道,他们在等机会。而她也在有意灌输庄户,有人准备逼她涨租。关切到自己利益的事,人都会凶狠起来。乡绅会,庄户也会。
    他们纷纷咬着牙,拿着家里的钉子耙子,发誓若是那些乡绅敢寻她麻烦,就一起去打死他们。
    左玉不用他们去打死谁,只要去帮自己跑腿就行了。打听消息、收集各家八卦、各家占有的田地数以及家中奴仆数量。
    从庄子里挑出脑子灵活的人,进行培训,很快,这些满脑子“乡绅老爷要我们死”的庄户们便行动了起来。
    他们也结交不到什么人,但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码头抗包、酒馆茶肆打杂,甚至去青楼干杂活……
    利用各种打工的机会,很快各种消息便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左玉那里。
    左玉再结合张氏与左林带来的情报,开始对这些消息进行分类甄别,归类总结。
    这一总结,就发现这些乡绅满屁股的翔。别的不说,太祖定下了为官者不可进青楼的规矩,但这些人却进得肆无忌惮。
    因此,青楼附近就成了她重点关注对象。不光有人混进去干杂活,还有不少人在附近摆摊。
    如此,这些官进了几次青楼,花了多少钱等数据就都被她掌握了。
    天越来越热,打听消息也变得辛苦了起来。但庄户们并不怕苦。这点炎热算什么?只要保住了姬君,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而就在这时,一个新奇玩意在京城出现。
    左玉望着案几上的《泙京日报》久久,最后咧嘴笑了。
    询问过系统后,她已得知,每个世界都只会有两个穿越者。毕舒还活得好好的,那这报纸便只能是他的杰作了。
    这是终于干了点人事吗?
    只是头版头条这篇文章是哪个狗屁玩意写的?
    因为女子幕篱越来越短,越来越透,还爱出去购物、听戏,所以就要弄一个“新女德”出来吗?
    “莫买命算卦,莫听唱说书,莫轻见外人,莫学弹学唱,莫往来媒婆、牙人……闺中只作女红,只生儿育女……”(注1)
    左玉看完都特喵笑岔气了!干脆找个木偶回去好了!这般狗屁不通的东西竟也好意思刊登在头版头条?写这东西的人回去是怎么面对他母亲的呢?
    不愧是毕舒!现代人中的人渣!居然让这种东西刊登出来,果然比封建老古董们还封建!
    不过笑过后,她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张嬷嬷的事她已告诉了左林。左林去寻人,但张嬷嬷好像就此消失了。现在毕舒忽然搞出一份报纸来,头刊便刊登这种东西……
    所以,他是想借着乡绅的手铲除自己吗?自己将他功名搞没了,不但没相认还让他吃了打,恨自己正常吧?那种人渣会这样不奇怪。
    很快,她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就在进入秋季时,庄子里都在为今年的大丰收欢庆鼓舞时,泙京日报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负责在外打听消息的庄户孙富抓着报纸飞奔着冲到左玉住的小院,在外大喊道:“东家,不好了!外面读书人都在说有人在报纸上骂你,说你不守女德,抛头露面,与我们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时,连幕篱都不戴!”
    左玉走了出去,从孙富手里接过报纸,从上到下快速阅览了一遍后,冷笑道:“这就开始了吗?”
    孙富打了个激灵,道:“东家,他们要动手害你了吗?小的还听说,今天还有个婆子去泙京府击鼓鸣冤,说撞见了你与男子私会,故而将她赶出家门。”
    “哦?”
    左玉笑道:“只说与男子私会?没说那个男子是谁吗?”
    孙富被这问题问得都傻了,“东家,您不生气吗?他们毁您清誉啊!不过,小的打听过了,没说是谁,只说是您与男子私会。”
    左玉大笑了起来,“孬种!我还以为有多刚呢!居然连名都不敢提吗!?就这点骨气还想跟我斗?!孙富,套车去!”
    “东家,您知道是谁?!”
    孙富兴奋地道:“小的去喊人!”
    “不用!”
    左玉摇了摇手中的报纸,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报纸这等能令‘小民’畅所欲言,有利国事之物岂能掌握在一家人之手?依我看,这东西还是掌握在朝廷里手里比较好。若是私人想办,起码得有功名,得有名望,得天子亲口御批才行!”(注2)
    第55章 风起
    为人手中刀,有风险但也有利。
    左玉直接赶到宫门前,递了求见皇后的折子后,没多久,便有宦官过来,直接引她入宫,竟是连“择日”再见的规矩都省了。
    左玉到了紫宸宫,天子果然在。她行了礼,将报纸递给天子。
    天子道:“这东西朕也看了几期,与邸报差不多,却比邸报多了些时闻,能起明智之用,是个好东西。你急匆匆入宫,不会告诉朕就是为了此事?”
    左玉道:“回陛下,臣女开始也觉着这报纸是好东西,能在官场外起到监督官场、纠察风气的作用。只是近日臣女想到一个问题,就有些担忧。”
    “什么问题?”
    “陛下,最近读报已成了风气,许多人都在读报。臣女就想,此物若要是被心术不正的人操控,岂不是能反过来害国?”
    天子一蹙眉,这个问题倒是他没注意到的。毕竟朝廷也有邸报这样的东西。前朝就在用。几百年了,也未出什么乱子。
    但听左玉这般一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盲区。邸报都是朝廷管控,而这个不是。
    他想了想,道:“详细说说。”
    “陛下,人易随大流。若有人有心挑唆,就很容易出事。尤其大多百姓并未读过书,很容易被蒙蔽。近日臣女听人说,这些日子茶肆、酒馆、街市皆有人读报。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对听报之事非常热衷。这要有人存心夹带,说些不利国的事,甚至为达目的故意编造故事,这报纸不就成了祸国祸民的器物了吗?”
    她拱手作揖,“因此臣女不敢耽搁,立刻从乡下赶了过来,希望能求见陛下,请求陛下要将此物关进牢笼,掌握在朝廷手里。”
    天子想了想,道:“你想得很长远,也想得很深。”
    说着又看了下报纸,指着头版下面一篇时事报道,“这几期,朕注意到,这儿多了一个某某记者报道。这报道二字朕尚能理解,但记者二字何解?”
    “回陛下,臣女打听过了。”
    左玉道:“大抵就是从事采集时事消息并将其记录整理并进行宣扬报道的人。”
    她用着这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词句组织着,“而臣女觉得记者的问题也很大。陛下,报纸出来后,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读书人闻风而动,各官家也去寻人买报,街头更有诸多读报人。他们聚在一起,讨论报纸上的内容,若记者人品不堪,随意报道,岂不是就能用来害人了?”
    天子神色凝重了起来,“如此说来……若是某官德行不正,碰上的记者亦德行不正,塞钱给好处,便可不报道或干脆用来诬陷旁人。”
    “是的,陛下,这事很严重!”
    左玉神色严肃极了,“虽然臣女也觉着想出这点子的人很厉害。但是这个要是不规范,很可能会便成祸国殃民的东西。”
    “可我听你这般说。”
    皇后娘娘道:“这报纸也能起到畅听言路、监管纠察的作用,倒也不全是坏的。”
    “回娘娘的话。”
    左玉道:“这的确不是坏事,所以才更应该将其规范。这报纸上写了,他们有记者、编辑、总编辑。这些都是什么人?以前从何业?世家清白否?
    不说一定要有功名,但起码要人品端正吧?因此,臣女觉得记者、编辑这些报纸相关的从业者应受朝廷监管,朝廷应拟出从业门槛以及相关约束规则。甚至也要如科举那般,进行考核后,持有朝廷发出的相关文书才能从业。
    若私人想开报社,不但要有人联保,还得由六部三品以上官员集体做初审。初审无论过不过都应如科举那般,发榜昭告所有人。初审过后,交由内阁审核,同样也应做出公示。最后由陛下面试,御笔亲批才可开报社。且报社所雇佣之人必须要有相关的从业文书,得通过考试,除非是做清扫、做饭的,不然不得雇佣!”
    天子听得很认真。可他越听越惊心,越听越觉不可思议。
    左玉不过十四岁,想问题却已这般细致,宛若妖孽一般啊!更让他感到惊心的是:她在短短时间内不光想到了所有短板,还直接将短板给补上了!
    这能力,太逆天了!他自问了下,感觉哪怕有人直接告诉他报纸的坏处,他恐怕也得好几天才能将所有短板打上,而且还不会有她这般细致。
    这是将可能的“阴暗”都补上了。世上没有绝对纯粹的事,但要按她这套执行,就可在极大程度上避免腐败,避免不公。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最让他吃惊的是:这规划怎能做到这般细致?居然连相关人员的考核都想到了。这真叫人吃惊!他当了二十年皇帝,手下能臣也有无数,但做一件事,再细致都不能细致到这程度。
    左玉行事已很谨慎了。但是身为一个现代人,受的教育不同,身处的世界不同,有些看来寻常的事放在古代那就很不寻常。
    古代组织能力低下,朝廷职能不明细,往往许多职能重叠,甚至相冲突。而左玉上辈子所在的国度堪称组织能力最强的国家!不要说在古代,便是在现代,许多国家都是望尘莫及的。
    如果不有着这般强大的组织能力,哪可能在那多次天灾中安然度过?职能的细化就更不要提了。不要说政府了。就是一家公司都会把各种职能细化到极致,这种能力几乎已成了国人的本能。
    左玉虽谨慎,但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现代式的。且这也不用过多思考,因为该怎么做,上辈子国家都给出样本了。她只是稍作修改,让其适合在这片土壤上生长罢了。
    天子面上无甚表情,可心里却是掀起了巨浪。他沉默久久后,点头,“利国利民的事没有道理放弃。”
    身为一个帝王最怕的就是被下面人糊弄、蒙蔽。报纸能让他看到另一种声音,他自然不会放弃。
    他手指轻轻在桌面敲着。过了好一会儿又继续道:“德惠姬君,将你所思所想写下来,让朕参考下吧。”
    顿了顿又加了句,“这是朕特许的,你不必担心旁人攻陷你干政,且太祖也只是不许后宫干政。”
    皇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夫君,您真会说笑。”
    顿了顿又道:“不过姬君年岁小,您也得多帮着提点下她。您看她这瘦瘦弱弱的,也抗不了那多啊。”
    天子用微笑点头回应皇后,却没有多说什么。反是看着左玉,问道:“德惠姬君,敢为天下先否?”
    一语双关,左玉自是明白,天子这是要她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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