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人知道仵作是如何验尸的,歹人就会知道怎么掩盖,怎么作假伪装。而仵作大多是世代传承,各家的技法也不会告诉外人。小的不知泙京府仵作水准到底如何,但泙京府除了掌管京畿刑事诉讼外,各州县若发生命案,其卷宗也得先送泙京府,再由泙京府递交刑部。因此,泙京府的仵作应是大昭最厉害的。”
    左玉点点头,“多谢小哥,我知道了。”
    “姬君……”
    侍卫压低声音道:“我听那谢普说,要告你陷害忠良。姬君,此人出身兴南府谢家,其本家多有人在朝为官,在兴南府有谢半城之称……”
    左玉眯眼,心里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她握紧拳头,久久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福了福身,“今日之恩,若还有机会,定当厚报!”
    说罢便是转身,回了马车上,让人驾车回府。
    回到家,立刻去找了左林。官场斗争她还是太嫩,这个时候,或许便宜爹能分析出更多的问题来。
    左林听完后,脸色开始发白。
    “他们不是要攻击你,他们是要逼迫陛下。”
    左林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显是想起了什么。
    “先帝在位时,一直想立周贵妃的儿子为太子。大臣各种苦劝,得不到结果。后来先皇后落水而亡,被大臣们找到了借口,百官叩阙,要求先帝彻查此事,不然绝不退去。先帝无奈,最后只得让步。”
    “难道先皇后真是周氏所害?”
    左玉不解道:“不然为何要退步?查就是了。”
    “唉。”
    左林道:“都到那个时候了,哪怕不是周氏做的,最后也会变成周氏做的。天子总不能将所有大臣都杖毙了,且也知大臣只是用这借口逼他。为了周贵妃还能活着,他便只能退步,先封了陛下为太子,后再彻查先皇后的死因。”
    左林望着左玉,“你懂爹爹的意思吗?有些事真相如何不重要,一旦有了借口,即便是天子也只能退步。王氏就算真是自己寻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她想她儿子活,就必须主动制造出这个由头来逼迫陛下。”
    左林的手轻轻颤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你当初就该跟我商量下,这下咱们左家……呵,呵……”
    他神情癫狂了起来,笑声亦显凄凉,“怕是要倒了。老夫一生兢兢业业,苦心经营,两代人的心血啊,今日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一股怒火从左玉心里涌起!有用时好乖乖,亲囡囡,没用时便是这态度吗?
    她冷笑了声,“父亲放心,我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会处理干净。大不了,我也学那王氏,一跳泙河了之。届时爹爹也有了借口,能反过来讨伐他们了!”
    左林愣了下,再见左玉神色冰冷,心里不由一虚,呐呐道:“都一家人,哪里逃得了干系?你是我女儿,为父怎可能让你一人扛?就,就,就是发下牢骚罢了。”
    “父亲,现在可不是发牢骚的时候。”
    左玉道:“听您这般分析,那王氏多半是自己自尽的了。她既然是自己自尽的,免不了会留下什么遗书。如果我没料错,那遗书现在应该随着那谢普入宫了。父亲,女儿不求您什么,只求您现在想法给王次甫通个信,告诉他王氏是被人诱骗自尽,再想法给赵衢报个信,就说他母亲被人害死了……”
    左林蹙眉,“赵衢在大理寺,天子派了宫内的内官看管,无论是谁都不准探望。”
    “现在闻天鼓响了,只要是您想往里传话,必有人给您通融!”
    左林稍琢磨了下,慢慢明白过来了。是了,天子是站他们一边的!天子很想丈量大昭的田亩数,因此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他们的!眼下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可以!
    他念头通达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道:“好!这事我可以去办!但是玉儿,你可有应对之策了?”
    “有人告我,我自是要到场。这群人若只告我和李恒,那破局真是千难万难。但是他们连陆岺也告了,呵呵……”
    左玉冷笑了声,“那等于告的就是天子!所以,我怕什么?到时场上见分晓就是!”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王贵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说是大姑娘逼死赵衢母亲,现在圣人发话,要带姑娘去宫里审问!”
    左林一惊,连连起身,“怎么变成玉儿逼死王氏了?那王氏不是跳河的吗?”
    “奴也不知,宫里的公公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圣人说的,镇国公世代忠烈,给几分体面,允大姑娘自己走出门,跟他们入宫受审。”
    “哦,这样,还好,还好。”
    左林松了口气,忙转身安慰左玉道:“天家还给体面,没事的,没事的,别怕,爹爹送你出去,爹爹这就去找次辅!”
    “父亲,找次辅只需谈王氏之死,让其想法传话即可。至于其他……”
    左玉道:“无需多说。若三天后我还未出来或转押大理寺,您便去找先生。”
    说罢便是整了下衣冠,道:“父亲,弟弟就交给您了。”
    她望着左林,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父亲,以前您公务繁忙,弟弟想跟您亲近又怕扰了您公务。若是女儿这回回不来了,希望您能跟弟弟多亲近,他的聪慧在我之上。”
    说罢也不等左林回应,跟着王贵慢慢走出了书房。左林愣在那儿,过了许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跟上左玉,道:“以前是爹爹糊涂,让你跟挚儿受苦了。你放心,只要爹活着,便一定会好好照顾挚儿。”
    左玉点头,没有再多言。
    待到了前院,钟琪等人都在等着了。见了她以后,立刻围上来道:“姬君,不用怕!天子圣明,百姓亦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我们也会想法周旋的。”
    左玉望着钟琪久久。过了久久后,淡然一笑,道:“陛下是圣明天子,又岂会让我受委屈?如瑶,亚圣是怎么说的?他说民为贵。官字的确两个口,但这两个口堵不住贵民的众口讨伐!”
    她望向门外,大批带刀的侍卫列队站在门外。而在他们周围不远处,毕家的下人也在探头探脑瞧看着。
    她轻笑了声,“小人长戚戚,古人诚不欺我!”(注1)
    说罢便是越过诸人,待跨过门槛时,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众人道:“我曾因病差点亡故。于生死间,临听圣人言。圣人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注2)
    她的声音十分高昂,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绝感!可偏偏又说得这般豪迈,让在场的钟琪等人不由心生敬佩!
    生女当生左佩瑜!谁说女子不如男?!
    左玉说罢便跨出门槛,继而又抿嘴一笑,望向门外的毕家人,高声道:“圣贤教导,不敢忘!为民而死,死得其所!无憾无咎,求仁得仁!玉!致死不悔!”
    说罢下得台阶,自己走上笼车,就地而坐,淡淡道:“走吧。”
    “大姑娘!”
    李三娘撕心裂肺地叫着跪了下来,“若您受冤,三娘一家绝不独活!”
    左玉笑了笑,挥了挥,道:“回去吧,外面风大。你家姑娘我,没那么容易死。”
    “生死看淡,一心为民……”
    钟琪站在门外,看着笼车慢慢驶出二佳巷,忽然,就跪了下来,朝着左玉消失的方向拱手道:“学生誓死追随,若姬君受冤,亦不独活!”
    “学生也不独活!”
    何闵也跪了下来,朝着左玉消失的方向拜着,“姬君恪守圣人教导,一心为善。若为善就是有罪,那天下人都有罪!如瑶兄,你我因姬君相识相知,若姬君真被问罪,我们便携手共赴黄泉,追随姬君而去!”
    “这等流传千古的佳话怎只能让你们俩独得?”
    宋希撩开衣袍跪下,道:“也算小弟一个!”
    “小的一家都是被姬君所救!”
    王喜也跪了下来,“若姬君这样的好人都得不到好下场,小人也不活了!与诸相公一起赴黄泉,追随姬君而去!”
    “奴婢亦往!”
    刘芙蓉,花晨三姐妹纷纷跪下,“好人没有好报的世道不值得留恋!”
    左林眼角闪着泪花,“人心可用,人心可用。不枉玉儿厚待你们一场。”
    他说着就擦了擦眼泪,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但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有人提告,被告自要到场,哪怕御前打官司亦是这道理!所有人听令,随我进府,老夫有事吩咐!”
    “唯!”
    齐刷刷的“唯”声响彻了二佳巷,边上看热闹的毕家奴仆们纷纷嗤笑。
    “现在齐心有什么用?若不是左玉非要打赵衢板子,赵衢娘怎么会死?这般羞辱朝廷大员,现在被百官群起而攻当真是活该!走,回去告诉大公子去,让他高兴高兴!要不是左家大姑娘,咱们大夫人哪里会和离?!大夫人不和离,公子就不会疯了!”
    王贵气得唇都哆嗦了!
    你们家那缺德玩意和离关他们姑娘什么事?!自己不做那些畜生事,向氏会闹?
    他忍着怒火,亲自将大门推着关上,怒道:“以后谁敢跟毕家的下人说话,谁就自己卷铺盖走人!”
    “大管事,以后谁跟他们说话谁就是畜生!”
    “对!一群王八蛋,大姑娘就是被他们害的!”
    “以后跟他们说话,开口只能是骂人,决不能好好说!都什么玩意!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呸!什么百官之首,有德君子?!瞧那小人得志的猖狂样,哪有什么君子之风?!”
    左林也气。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让人去将家里所有人都喊到前院后,便道:“这几日,各房主子都不用伺候了,都给老夫出门去!去把玉儿出门前说的那些话散播出去!玉儿说得对!百官再多也不过百张嘴,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要把玉儿怜农,怜民的事都说出去!要把你们卖身契销毁,还给你们交人丁税的事都说出去!”
    “老爷放心!”
    王贵道:“大姑娘虽严苛,但从不薄待下人,还教我们读书认字!谁家中有困难,总私掏腰包,为其解难,这样的主子怎会去逼死人?!他们想用这借口害大姑娘,没门!”
    “对!想害大姑娘,没门!若大姑娘因此喊冤受死,奴等亦与大姑娘共存亡!”
    “好好好。”
    左林含泪弯腰作揖,“今日你们能与左家共进退,来日老夫定不忘你们恩情。煽情的话老夫也不多说,你们心里也明白,左家若倒了,便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咱们现在分头行动,你们且去街上哭喊,我去见次辅!记得,都哭大声点,一定要把玉儿干过的好事都说出来!”
    家中仆人分头行动,而张氏望着这一切,眼睛已红了。
    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忠心。
    生死相随,这决心是轻易能下的吗?圣人教导果是不错。以上怜下,方能得爱戴。
    她擦了擦眼角,道:“老爷尽管忙去,我与两个姨娘也是会做羹汤的。家里的一切请放心,有我在,若谁想欺到家里来,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
    左林道:“你能如此想便好!王朗,你留家中守护!王喜,你带人去套车,老夫要去拜见次辅!”
    左家人分头行动的时候,坐在笼车里的左玉一路穿过街市,诸多百姓都停下了手中活计,望了过来。
    “那是谁?都是宫中侍卫押送……”
    “难道是姬君?!”
    “对了,刚有人告御状,告了姬君!”
    “他们为何这般对姬君?!连幕篱都未给她戴?!”
    “姬君为何会在笼车里?!这是要去哪?苍天啊,难道这世道真容不下一个好人吗?!”
    百姓叫骂了起来,左玉挥挥手,大声道:“诸位乡邻不必惊慌!有人告我,我自要应诉!有圣明天子在位,没事的!”
    “那为何要关笼车?!这是什么道理?还未审就判您了吗?!”
    百姓气的直哆嗦!自打乡绅的把戏被揭穿后,他们现在就再也不信任何谣言了。他们只信左玉,只信左玉是一心为了穷苦人的。
    “毕竟有嫌疑嘛。”
    左玉笑了笑,“没事的,都回去忙自己的。陛下可是明君,你们忘记了吗?”
    “姬君,若他们冤枉您,我们就给您敲闻天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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