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一名身着墨绿色织锦妆花缎子褙子并白色撒花牡丹裙,脑后挽着翻荷髻,妆容素淡,只脑后别着一根翡翠簪子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亭子里。
    秋云上一看那背影,瞬间一怔,眼前竟然一片恍惚,似透过了久远的迷离光阴,看见了遥远的曾经,不由自主地轻喃:“凤姑姑……。”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微一笑:“云上,你来了。”
    秋云上看着她那虽然保养得宜,却依旧能看出岁月痕迹的面容,忽然间便觉得所有的光阴幻影瞬间破碎消散。
    他看着太后片刻,淡淡地道:“参见老佛爷。”
    太后原见他看见自己的第一眼,神色迷离,她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只是她才开口,他却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又一下子让她觉得好心情散了。
    但是她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云上,你还记得这身衣裳么?”
    秋云上看着她的那一身崭新的锦衣裙,神色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后道:“自然记得,当年老佛爷当皇后的时候便喜欢这样素沉的颜色。”
    太后当年初嫁进皇家不过十五,虽然容貌之艳,名动京城,但是毕竟年纪太小,先帝前面又已经有了些贵女嫔妃,而且地位都不算低,皆来自世家,所以为了震慑这些出身高贵的嫔妃,她一向拣选一些墨绿、靛蓝、暗红、深黄之类比较老成的颜色穿上。
    但即使是这样的颜色,穿在当年的小杜皇后的身上却依旧难掩她风华容貌之盛。
    “可惜,不管哀家穿什么颜色,什么式样的衣衫,做什么装扮,先帝永远都不会多看哀家一眼,永远如供佛一样供着哀家,就因为哀家是杜家的女儿。”太后垂下有些耷拉的凤眸,无奈地苦笑。
    “哀家这样日子过了好些年,若不是后来你几个小孩子进宫陪伴太子读书,时常在哀家的永宁宫里玩耍陪伴,哀家这寂冷的永宁宫和冷宫或者庙宇又有什么区别。”
    秋云上见太后说话,却一直没有多言,只是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带着一点涩然、一点痛。
    他没有抬眼,淡漠地道:“凤姑姑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不过凤姑姑下手除掉飞廷、子威他们几个的时候也没有多手软。”
    “你以为我想杀他们么,他们都是我看大的少年,你觉得我狠毒,但是我为什么不搬去慈恩宫,而是名不正言不顺地住着以前的宫殿,你就没有想过么,到现在,你们在永宁宫的厢房,我都还留着!”
    太后脸上一冷,不再自称哀家,看着他的眸光随后慢慢地变得冰凉而温柔,软了声音道:“云上,难不成你想看着凤姑姑去死么,你舍得?”
    秋云上瞬间浑身一僵,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一般,握紧了拳头,随后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太后:“不舍得,因为青鸾不舍得,如果太后是寻微臣来追忆往昔的,那就不必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太后近乎无奈而忧伤的声音:“云上,云上,你可还记得你的这个字是我给起的,那时候的你明明对哀家……?”
    秋云上忽然转过脸,看着太后,眼眸之中似有冰凉苍凉的火焰,他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太后的话:“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都不曾入宫陪伴太子读书,也希望永远没有遇见过青鸾,更没有遇见过凤姑姑,这样便不用煎熬一生!”
    说罢,他便往门外而去,但行到门边,他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太后:“凤姑姑,云上早已不是那个在你照顾之下长大,亦爱慕着你的少年了,而这身绿裙也不是当年你照顾我们时常穿的那套衣衫,你已经不合适这身衣衫了,因为,你我都已经——老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
    “云上……。”太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最后无力地落下。
    董嬷嬷一惊,立刻上前道:“老佛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云上君只是一时间没法……。”
    她噎了噎,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寻个什么说辞。
    太后对着她摆摆手,苦笑:“不必说了,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他会恨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哀家逼着他做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又想利用他和他的女人去牵制他的儿子,要他们帮着哀家和杜家,却穿着这一身衣服,装扮,希望他念旧情不要怨恨哀家,多帮着哀家一点。”
    “云上君只是觉得对青鸾殿下太过愧疚,所以才会对您这般态度,他终归是答应了青鸾殿下会帮着您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云上君说到就会做到的。”董嬷嬷一边抚着太后的胸口,一边安慰。
    太后有些茫然地道:“董嬷嬷,哀家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女儿早亡,母子离心,子孙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就连苏儿,苏儿也一直都怨着哀家不告诉他父亲到底是谁,不与哀家亲近,哀家身边似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董嬷嬷赶紧道:“您别想太多了,您不是还有杜家么,还有老奴和罗医正……。”
    太后闻言,眼中微亮,随后立刻道:“镜子,镜子呢?”
    董嬷嬷赶紧让伺候的宫女取了镜子递给她,太后接过了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董嬷嬷,你看哀家脸上是不是细嫩了些?”
    董嬷嬷立刻笑道:“那是自然,不是咱们身边这些人夸捧着老佛爷,方才云上君来的时候不也是看着您都愣住了么,想必看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您。”
    太后一喜,但随后又蓦然抓着镜子,颦眉怒道:“可云上方才还说哀家老了,燃灯那老货是不是在骗哀家!”
    太后一怒,她身边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这位老佛爷最近脾气越发地喜怒无常,恼起来打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董嬷嬷当机立断地道:“那是云上君在说气话呢,您如今看着也就是三十多的模样,燃灯师太给您用的都是好东西,没有效果,她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给您送上养颜膏和血燕窝了。”
    太后一顿,迟疑了一会,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嗯,吩咐燃灯那老货千万不要让人抓到她的把柄,她最近说风奴怀上了,去哀家的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过去,以后咱们有了新‘国师’,元泽那个不听话的二愣和尚就不必存在这世间了。”
    一个白毛怪和尚竟然也敢给她这个一国太后脸子看,不过是一个要死的工具罢了,竟以为自己真是什么‘活佛’么,生得再好看,也让她忍无可忍。
    董嬷嬷迟疑了一会,屏退了左右,还是鼓起了勇气对太后低声道:“老佛爷,您想要新国师,难不成是想……。”
    她总觉得太后要立新国师的目的,并非只是元泽不受她们控制,而是别有一番深意,而那种深意让她瞬间不寒而栗。
    太后看着她,眼底有些阴沉:“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的对,母子离心,就等于哀家已经没有儿子了,既然没有儿子了,哀家还有杜家,还有你们,还有老罗……。”
    董嬷嬷瞬间睁大了眼,有点恐惧地看向太后。
    太后却完全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只是揽着镜子自照:“自从云上回来,哀家就没有召见过老罗了,你去把老罗唤来,对了……。”
    她似想起什么,又道:“让燃灯再多进贡些养颜膏来,哀家可不能这副样子让老罗看见。”
    “但是最近秋提督似查得很紧,燃灯师太不太敢再去抓人了,万一查到了那燃灯师太的头上,怕是不好。”董嬷嬷有些迟疑。
    “要不要让那秋提督不要查了?”
    太后看着镜子,漫不经心地微笑:“不必了,要查就查罢,若是查到燃灯的头上,那就赐燃灯一盏牵机好了,死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何况这一切都是燃灯幕后主使,与哀家有很么关系!”
    董嬷嬷瞬间大惊失色:“您这是打算……弃了燃灯师太了?”
    太后搁下手里的镜子,阴沉地冷笑:“燃灯那老货,她一直不让哀家见风奴,也不让哀家把风奴接回来,还把风奴的父兄都送走了,真以为哀家老糊涂了么,不知道她生了二心,那老货是当宫主当太久了,忘了当初她是咱们杜家最下贱的私生庶女,如果不是哀家,她能有今天?”
    董嬷嬷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呐呐道:“但是您不需要燃灯师太的那些养颜膏和血燕窝了么,还有真言宫怎么办,谁主持?”
    太后有些不耐地道:“她的方子不是都已经交给雪奴了么,雪奴如今投靠了哀家,有方子了,还怕什么,等燃灯一死,查案风头一过,要做养颜膏和血燕窝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么,至于真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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