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劳埃德的护卫兼司机,里卡多很清楚,帝国上将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过。这搁以前不算什么。成为劳埃德下属十几年来,他见到的那只虫,永远都精力充沛、敏捷果决,无论何时都都钢铁般无坚不摧。
    但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也许是意外之外一直强撑的精力终于被耗到了极限。今天会议茶歇时间,他竟然看到了对方一反常态地靠在椅子上打盹。
    里卡多心情复杂。他让宫廷侍从取了毛毯,试图为其盖上时,雌虫忽然睁开了眼。
    里卡多本能地站直挺身,甚至差点敬礼。谁知对方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睡了过去。完全没有惯常睡醒后的可怕威势。
    深蓝色的毛绒毯裹住了军雌的肩膀手臂。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位高权重的帝国上将阖着双眼,头颅斜垂,在阴影中短暂地失去清醒,卸下一层层的防备,求得片刻的喘息和休息。
    上将体力应该已到极限了。可这种时候,还要答应刁蛮小公爵的任性之举!本来就没在里卡多这里攒下多少分数的夏恩,瞬间哐哐哐又减了10分。
    和很少见到雪的布鲁斯凯不同,瑞德哈特短暂的冬季受地形和气候影响,常常雨雪交加,少有晴日。今天也不例外。
    这场午后开始的飘雪纷纷扬扬,不到一日,已将整个西斯莱特区染成一片素白。他们出门的时候,雪基本已经停了,但因为气温太低,外面几乎看不到活动的虫影,只有往来的悬浮车和飞艇呼啸而过,在地上的水洼中映出一道道炫目的亮光。
    夏恩趴在车窗上,朝着玻璃使劲哈气,然后用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如此孩子气的行径,让旁侧的雌虫忍不住感叹:小少爷年纪果然还小。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就在附近某个公园逛了逛。公园里空无一虫,非常安静,冷风拂过后,枝头的积雪簌簌而下,引起金发雄虫的注意。
    他离开主路,翻过围栏跑进更深处的林木,一会指着被压垮的树枝喊着劳埃德快来!,一会哇哇哇真好看拿着终端四处拍照,哪怕另只虫无动于衷、全不配合,也乐此不疲、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
    应该是憋坏了。帝国上将双手插兜,远远地看着夏恩抓着一棵还没长成的小树猛晃。洁白的积雪震散而下,仿佛片片散落的花瓣,在空中翻转飞舞,为雄虫的笑容染上惑目光华。
    劳埃德怔怔地看着,心里某一处又开始融化,变得柔软暖热。这东西熨热了汩汩流动的液体,将他身体里积攒许久的疲惫难受一扫而空。
    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丝绒盒。
    在看什么?突兀地,一双蓝眼睛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劳埃德一惊,视线下移,对上了某虫明媚甜美的笑容:是突然发现你家小少爷居然这么好看,所以舍不得移开眼喽?
    雌虫颔首,表情温和:您一直都很好看。
    切。少年挪开目光,绕到他背后,标准答案。将军阁下,你学坏了。
    劳埃德忍不住弯了弯唇。其实这并不是星网追雄虫经典句式的套用,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但雄虫不需要知道。
    他转身迈步,跟在夏恩身后继续游览夜中雪景。这座公园很大,林木茂盛,小径曲折,非常幽密。一盏盏铁铸雕花路灯矗立在小径两侧,像一排排无声守候的卫士。它们在浓郁的墨黑底色上,晕染出一团团模糊的亮光,为这清冷的夜,添加上一层淡淡的暖意。
    雌虫的手指又碰到了那个小盒。
    小少爷。
    他出声叫住了雄虫,声音冷沉低哑。
    夏恩扭头,没有吭声,习惯性地轻挑长眉,一脸静候其详。
    劳埃德快步走来,距青年一步之时,猛地停步。
    细细小小的雪粒随风打着旋,贴到了夏恩眼睛上。他不舒服地眨动睫毛。
    您后悔吗?
    雌虫忽然开口,眉目都笼在青年的影子里,看不太清。
    这没头没尾一句话,问得夏恩莫名其妙,他揉了把眼睛:后悔什么?
    成为洛奥斯特大公,被责任绑缚在身。朋友和敌人面目模糊,分不清楚。他们为您的失败欢呼,为您的胜利仇恨。您再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最开心的时候,心底最深仍惶恐不安。
    雌虫一口气说了很长的几个句子,仿佛已在心里念叨了数万遍。而仅仅只是真正地说出来,就是一种极大的解脱。
    谁跟你讲的?夏恩沉声反问。
    !
    这繁琐的句式结构,文绉绉的用词。不是你的风格。夏恩自己都觉得自己口气很酸,但还是忍不住吐槽。
    雌虫的表情验证了他的猜测。不可能是尤里。那只能是另一只虫。另一只,他也许这辈子都逃脱不了对方阴影的虫。
    劳埃德,我不是小虫崽了。我知道权力义务这两个词代表什么。你放心,我既然当了这个公爵,就绝不会半道跑路、耍性子不干的。
    雄虫斜睨过来,表情很臭,可不避不转,直接回答了他的疑虑:没有虫能一辈子不后悔。但后悔也没用,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做了决定,就要负责到底。
    我明白了。半晌,雌虫闭眼,低声叹道。他的小少爷,不管外表如何稚嫩,内心一直都很坚强、通透。是他,困于过去,一时迷惘。
    他屈膝半跪下来,从衣内拿出那个丝绒小盒,递给面前的金发雄虫。
    夏恩懵逼了。心脏砰砰砰急跳起来。
    这是什么?求婚吗?不对不对,虫族世界没这个习俗呀。
    他迟疑地打开小盒,赫然发现,里面竟真是一只浅金色圆形指环!
    劳埃德,你这是
    夏恩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大龄直雌癌变异了?还是别的虫伪装的?他迟疑地拉长语调,自己都能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干涩和紧张。
    小少爷,这是洛奥斯特公爵的御戒。第一次佩戴直接激活,生物基因解锁。摘下之后,它只是枚普通指环。
    半跪在地的雌虫朝雄虫示意,得到对方默许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指环,将之戴到了夏恩左手无名指上。
    戒指大小刚好,不紧不松。因为款式非常简单低调,戴上之后不刻意去看,也很难注意到。
    原来这就是御戒,居然这么普通
    什么求婚!脑洞太大了你!小公爵内心嚷嚷着,同时张开手掌,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摆动,明显非常失落。
    除虫帝外,御戒是只有帝国最古老的十三只公爵才有的资格拥有且佩戴的饰物。这是他们尊贵身份的无上象征。每一代新任公爵的身份经过帝王认可、且登记在册后,才会被正式赐予。
    除去象征意义,御戒最重要的,是它里面镶嵌的加密芯片。经过初次认证绑定之后,佩戴者便可访问、查询、修改、删除帝国中央智脑管辖内几乎所有数据。这个范围包括国防、科技、医疗等方面所有保密级别为绝密的、甚至对外宣称已遗失、封存的资料数据。
    在现今星际文明社会背景下,数据就是资源,就是权力,甚至是一切。这也是十三大贵族历经万年依旧强盛的原因。
    这是基本款式。回到布鲁斯凯后,您可以再让工匠调整装饰。雌虫昂首看他,眉目开阔,神情明朗,灰绿色眼瞳盛着浅浅些许暖意,绿得让虫心醉。
    怎么是你给我?按道理,应该要御前赐发吧。夏恩收回手掌,意兴阑珊地瞥了一眼劳埃德。
    陛下最近很忙,让我带给您。
    他是不想看见我吧。
    夏恩翻了个白眼,他几乎天天开着机甲在皇家园林里转悠,却没撞到一次自己表哥,这规避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怼了他几句嘛当帝王的怎么能这么小气?
    你也是,我还以为什么,就这还要铺垫着问什么后悔不后悔
    雄虫继续抱怨,不等雌虫起身,就目光飘移、身形一闪,晃进了前方的灌木丛。
    不知不觉间,雪又大了起来,从小米粒变成了大雪片,呼呼直往脸上贴。劳埃德一虫在旁边长椅上坐了一会,还不见夏恩出现。
    小少爷,该回去了!劳埃德提高声音,在四周晃了一圈,边走边喊。
    忽然,雌虫侧身,轻巧地避过朝他飞来的某物。脚步还没站稳,一个身影从旁敏捷地斜扑出来。金发和熟悉的花香在他鼻尖掠过,是小少爷。
    劳埃德身形一顿,几乎同时,一股凉意贴上他的头皮,白色片状物簌簌滑落。
    夏恩将一个雪球扣到了他脑袋上。
    劳埃德嘴角悄悄扬起的弧度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给你拍张照!
    夏恩拿出终端,对着面前灰发半湿、眉毛半白、一脸怔楞的帝国上将咔嚓咔嚓狂按。干完这一切后,他急忙忙关闭拍摄功能,一溜烟向出口跑去。
    主路面有加热功能,雪花刚落下就变成了水痕,夏恩跑得飞快,脚步溅起噼啪水声。哈哈哈的笑声还在继续,重重交叠后回荡在公园里。
    小公爵一边溜一边不忘继续砸雪球袭击。当然,十有八九都落空了。没有偷袭,正面直来,雌虫可不会再上被击中。就是走两步就要防备着也很让虫烦躁。
    于是劳埃德眼眸一眯,几个虎虎生风的快步,很快就追上了持续作恶的雄虫。
    小少爷,您这样很不好。雌虫冷着声音,一把揪住他的外套,低头逼视:很不好咳、咳
    他话没说完,夏恩藏在身后的手又将一团雪糊到了他的脸上。
    劳埃德你尝尝啊,瑞德哈特的雪是甜的呢!
    哼,总算是出气了!夏恩无辜地眨眨眼,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脸不红心跳地瞎扯道。
    某军雌看他笑得这么开心,揍虫的手只能放了下来
    这天深夜,劳埃德从二楼主卧室出来时,发现杰正在等他。
    他们去了书房。柯特给两虫端了茶,劳埃德对这只辛勤工作的管家点了点头,对方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上将,我已经将您的情况告诉布鲁了,他答应帮忙联系金教授。只是据他所说,上次他们联系已经是半年前了,可能要过一阵子,才有回复。
    谢谢你,杰。灰发雌虫长舒一口气,虽然我以为,在我找你道歉之前,你都不会理我了。
    二十年前你是对的。杰一向好脾气,但不代表他一直是好脾气:
    二十年后,我终于可以随便砸光脑也不心疼了。只可惜却少了实践的冲动。说罢,杰耸了耸肩膀,自己先笑了。
    我可从没忘记这一点。
    劳埃德也笑了。他们认识的很早。那会杰和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符合大众对医疗官的最佳期许形象:温和、理智,疏离中又带点体贴。
    然而劳埃德非常清楚,毁在那温和皮囊下的电子、医疗器械不计其数。而且杰还有着非常丰富的骂虫词汇库,一点不逊色于常年驻扎在外的各种军痞。
    上将,作为医疗官,我非常不赞同你的决定。可您既然以朋友的身份开口,我就没得选了。
    现在,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杰认真地看向他,为了给您编个差不多的身份和理由。
    瓦格纳金医术了得,但也非常恃才傲物。想让对方重新执业,光靠他和林顿家三兄弟的交情,可远远不够。
    他得为劳埃德造一份假档案,并说服瓦格纳金,让其愿意接手这个明明摘除手术更简单,却非得在他那进行精神力治疗的病虫。
    帝国上将用手捂住了半张脸孔。他非常疲惫,并不想探讨任何细节,但他不得不维逆本性,在老友面前袒露一部分的心扉:
    我不想再看到他伤心。
    什么?雌虫声音太低,杰本能地追问。
    雌虫语音低哑,平板无波地详细解释:如果这个虫崽,就连瓦格纳金也留不住,那这种痛苦,我一虫品味承受就够了。
    得到又失去他经历过太多了。我不想让他再次失望。
    灯光下,肩宽腿长的雌虫将脸深深埋在双手之中,气息晦暗而颓丧,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似乎攫取了他所有的精气,同时用世间最沉重的尘埃塞进他的皮囊。
    如此的劳埃德克雷夫,杰几乎从未见到过。他本以为这是倨傲自负的雌虫,又一次的独断专行,却没料理,居然包含着如此柔软温暖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改改珊珊更新晚了抱歉
    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呜呜呜,先日更,日更不了有可能改成隔日更q q
    第85章 给予的信任 不是傻,只是愿意
    12月18日中午。
    瑞德哈特空港。
    小少爷一走进空港大厅,就发现他被虫山虫海包围了!
    最前面的是小少爷已经很熟悉的几家媒体,如《瑞德哈特每日快讯》《每日图片》《红星日报》等等,旁边是叫不出名字的二三流小报。虫数最多的,则是一群自发组织送行的普通虫群。他们举着一块块镶着闪光灯带的自动显示牌,远远一看到夏恩和劳埃德,便使劲在空中挥来舞去。
    这动静引得来往虫群纷纷回首。一部分虫得知他们的目标后,行李箱一堆,也兴高采烈地加入进来,摇旗呐喊,仿佛哪个偶像明星的演唱会现场。
    实际上,夏恩现在在瑞德哈特的知名度还真和顶流明星差不多。
    如果说之前在布鲁斯凯,只有夏恩的粉丝、黑子以及常年泡在星网上的吃瓜虫子对小少爷有点关注,那么继这两个月几乎不间隔的一次次话题新闻后,夏恩这张脸已成了全帝国雌虫眼里专情独宠又苏又撩的代名词。
    《来聊一聊吧》里的那一段采访,被雌虫们称为近年来最好磕的神仙表白,它颠覆了大众洛奥斯特小废物的一贯看法。虫子们惊奇的发现,流言里那只花心淫靡、自私冷血的小雄虫根本就不存在。他们见到的,只有笑得甜美天然、满眼深情的俊美雄虫。
    公爵阁下,请问你这次返回布鲁斯凯,是为了避开联邦里斯本部长的来访吗?您这样做,是否是在隐晦地表明,洛奥斯特并不欢迎这只笑面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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