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之猛,差点让金属组件头尾分离。终端启动不过几秒,但漫长得已让夏恩疯狂。他抖着双腿,光屏刚刚亮起,便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亟不可待地调出定位系统。
    一百多万光年之外,同一时间,帝国上将挺直腰背坐在椅子里,正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色戒环。
    他的侧前方,起伏的曲面透明玻璃窗外,是一片广阔葱郁的森森绿海。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有暴雨来袭。海浪反复冲刷着黑色的岩石,岸边的海鸟在低空徘徊飞旋,一声声空旷的鸟鸣像丧葬的哀歌,通过传音系统,实时回荡在雌虫所处的建筑物内。
    这是一处十分宽敞的空间。流线型的金属墙错落有致地将整片区域按功能划分开来。劳埃德所在的等候区内,摆放的桌椅设计得非常简洁,彼此保持着足够隐私的距离。在暖黄色的灯带照射下,富有科技感的同时又散发出让虫安心的稳定气息。
    穿着统一制服的虫子们在这里走来走去,没有虫对坐在那里的虫多看一眼。事实上,使用了容貌修改器的帝国上将在这里一点都不起眼。就连身上穿着方便检查的轻薄长袍,也和其他虫的一模一样。
    滴的一声,他旁边的自动门打开了。一只虫走出来,引导着劳埃德前往道路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先生,应你的要求,我们进行了第三次确认检查。瓦格纳金坐在桌后,低头查看着终端上的数据,用公式化的语调说道,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非常遗憾。但我不得不向您宣告这个事实:前期治疗的效果没有达到预期。我们必须放弃这只虫蛋。
    这是申请表格,前几天已经发给您了。现在我希望你能仔细地再看一遍。确认无误后,请在这里签名。
    劳埃德握起桌面的电子笔,半垂眼帘,异常的沉默。
    瓦格纳金见怪不怪。他关掉终端显示屏,站起身来:我有事需要前行离开。你可以再看看这些条款。签好之后,您交给我的助手就行。
    摘除手术我会尽快预约安排。瓦格纳金翻了下日程表,看向对面高大的雌虫,三天以后怎么样?
    不能再提前了吗?
    啊,明天还有一个空位。只是你可以吗?雄虫挑挑眉,朝着等待签署的文件抬了抬下巴,我以为你需要点时间。
    越快越好,金医生。雌虫执笔,干脆利落地签署下了自己的姓名。
    洛特宁星。
    便携终端投出的光屏上,无数条淡蓝色的数据正在飞快翻转跃动,显示着正在进行的搜索结果。
    叮的一声,数据停到了某个页面。一个坐标维度出现在正中央。
    夏恩静静地望着这个数字,几秒后,他深吸了口气,按下确定键。
    坐标维度再次开始流动,在后台数据库中开始匹配结果。很快,不断变换的字母残影慢慢减速,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最终汇成一行单词。
    那是一个地名。
    夏恩几个小时前才见过。
    凯里星。
    劳埃德此时此刻正在凯里星。而非瑞德哈特。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小。但渣作者努力了呜呜呜
    最近更新可能都会晚一些,12点没有18点可以来看,再没有,就没有了
    更不了会评论说明
    抱住你们
    第104章 被推理出的真相 一切都有了解释。
    夏恩赴约前往巴蒂港前,曾经问过劳埃德的日程。那会雌虫说要外出参加军部会议。对此,洛奥斯特的小少爷见怪不怪。十次同样的问题里,他会得到六七次这样的答案。
    泽维尔的信息和他发来的医疗档案联系在一起,暗示着什么显而易见。夏恩那时那样问,也是存了求证的目的。
    几个小时前,外出参加军部会议平复了他的不安。现在,夏恩克制不住开始怀疑,那些过往的回答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实,又有多少是刻意的谎言?
    情感经验十分贫瘠的人类夏恩,在商业上进退有度、目光卓绝,是人人称羡又惧怕的夏家少主;但在亲密关系上,他却稚嫩天然的如一张白纸。他的幼弟夏明宇和男友贺斐炎,他们有幸得到过他赤诚的心,却用拙劣的谎言和漏洞百出的阴谋,给它留下了累累伤痕和无尽残痛。
    腥甜的血味占据了所有的味蕾神经。夏恩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愤恨狂怒如暴风狂卷,在他胸口肆虐叫嚣。外泄的精神触觉开始抖动,房间里的摆设漂浮摇晃,雄虫的守护场向外扩散,明明该是温和坚定的力量,此刻却不详且阴郁,让虫汗毛倒立、神经狂跳。
    发生什么了?在外的里卡多猛地锤拍门扇,声音焦急不安:小少爷,您没事吧?!他等不到回复,又提高嗓门喊着:我要打开门了,请您规避
    滚!
    伴随着一声狠厉沙哑的低吼声,有什么金属物件重重砸来,震得安全屋内老旧的卧室门颤动了一下。之后,玻璃碎裂、织物撕扯、以及其他东西哐啷落地的声响,在卧室内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去。
    里卡多和身边的护卫互看一眼。这时另一只雌虫排查完情况过来了,他比了一切正常的手势,三虫用眼神交换了下意见,默默地朝后退了两步。决定这个晚上不管再听到什么,都要学着识趣一点。
    看来上午的行动确实是失败了。他需要给首领发消息汇报说明。
    屋内,枕头内的羽毛落满金发雄虫的背部和头发。他一动不动地趴在一片狼藉的床铺上,浅金色的羽睫在眼窝内卷翘而起,蓝绿色的眼瞳盈满脆弱和无助,和那充斥卧室、暴虐残酷的精神力场截然不同。
    一个事实的确立,可以带来更多信息的关系。早在他真正消化掉劳埃德欺骗了他这个事实时,他那发达敏锐的思维已用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将那些原本孤立的点一个一个串联起来,组成了让人无法反驳、无限接近事实的信息链。
    要再问问他吗?也许他有苦衷。
    不用了。我理解他的决定。明白他的顾虑。弗朗茨弗朗茨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可能呢?
    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夏恩垂下眼帘,低笑出声。他曾对劳埃德精神拟像里那段记忆有很多疑惑,而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呵,什么我们从没有谈过这件事我和他从头到尾只是朋友。如果那层窗户纸真的没有捅破,那份立君申请哪里来的?
    若这份感情真的只是雌虫的单恋,出身高贵的赫德森莱斯利,明明拥有洛奥斯特大公的雌君之位,为什么还要借着各种机会,那般绵里藏针地对自己雄主的多年好友,那个样子地宣誓主权?
    这是一雄多雌合理合法的虫族社会。就算因为什么错过了,弗朗茨也完全可以两只都要。赫德森自己就是莱斯利家主的雌侍所出,他对此很习以为常。身为弗朗茨的雌君,他不应该那般紧张劳埃德。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确信劳埃德会危及到他的雌君之位。
    事情确凿无疑。劳埃德喜欢弗朗茨,毋庸置疑;而弗朗茨,也对那只雌虫情根深种。他的雌父赫德森,是弗朗茨得不到劳埃德后,向现实做出的无奈妥协。这一点,当年的那几只虫,想必彼此心知肚明。
    夏恩捂上自己的双眼,发出一阵似哭泣般的惨笑。
    虫崽的事,不是劳埃德第一次对他的欺骗;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对等。那只雌虫有太多过去,有太多秘密。这些一开始,他就知道可他没办法完全不在意,也做不到彻底的无视。
    劳埃德克雷夫也许有点喜欢夏恩洛奥斯特。但从未彻底地信任、依赖过。这点,夏恩和弗朗茨没有什么区别。
    劳埃德克雷夫所求的、想要的,是雌虫被繁衍婚姻夺去的绝对自由,是更宏大、更抽象的理想,是超脱世间俗物、和形体束缚的某种绝对。
    这只总是看着更远处的雌虫,连一同长大、优秀深情的雄虫都可以拒绝;又怎么可能会为一只混日子、只会乱搞虫虫关系的小混蛋生育虫崽呢?
    这一晚,直到洛特宁昏黄的天际线开始发亮,窝在凌乱被褥间的雄虫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他一直在奔跑。在林立高楼间、在荒芜的田野上,在险峻的峭壁中。惨叫哀嚎的黑影追在他的身后,他疲惫不堪、精疲力竭。
    画面忽然一换,他面前出现了一扇门。那古老厚重的门扇有着某种魔力,他轻轻推开,缓步走了进去。
    无数书册密密麻麻包围了他。五颜六色的瑰丽光斑从空中落下,照亮了中间白色地毯上那张深色的宽大桌椅。少年环顾四周,这里安谧静寂,时光都停滞下来,无声无息抚平了他的烦躁和愤懑。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上去。悬浮空中的光屏放着很多视频。他随便点了一个,开始观看。
    那是一段硝烟弥漫的战斗场景。很短。是第一视角。两方交战,敌强我弱。哀嚎不断,惨叫连连,画面不断抖动,同伴一只只倒下。
    最终,那几只形体庞大、浑身布满尖刺和毒瘤的怪物发出得意的狂笑,抬起粗壮的下肢,朝着废墟里的雌虫踩去。
    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天空。炮弹的烟雾飘荡散开。一只怪物从远方飞来,冲砸上它的同伴,齐齐四脚朝天,摔得七荤八素。
    炽热的阳光穿过透明的双翅,给其镶嵌上明晃晃的金边。来者停驻在半空,身形强健、肌肉结实,一双狭长绿眸冷冷扫射下来,犹如出鞘利器,悍然生威。
    之后,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只虫徒手撕裂剥除着怪物们的四肢、内脏和骨骼,鲜血泼溅而出,他毫不躲闪,眼皮眨也不眨,面无表情地继续攻击。那些前几分钟看上去完全不可战胜的怪物,被他轻而易举地击飞摔出,犹如破碎的玩具布偶,交叠倒趴在废墟里挣扎着死去。
    雌虫的军靴踩上尸堆,双翅微微晃动,抖落上面的血珠。他昂首环顾,目光朝着镜头瞟来。
    他的眼神犹如冰霜,又似沉铁,没有任何感情和波动,眼底却压着因血腥而兴奋舒爽的隐约满足。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被瘦高个的雄虫从房内揪出,对方难得对他冷着脸,语气不善。
    那个是克雷夫将军吗?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雄虫赶他下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阁楼。
    夏恩心情非常糟糕。他听着通讯回路里的各种指令,操作着遨游者在试验场内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全程表情阴冷,不发一语。
    不明内情的研究员们在观测屏内看到他这张脸,还以为调试出了什么问题,可低头一看屏幕,各种数据传输顺畅、系统运行平稳丝滑,明明是出乎意料的良好进展态势。
    难道是我们漏了哪一点吗?有虫不安,看向身边的主管华德塔特,要不先停下来?让洛奥斯特阁下先休息一会,我去检查检查,再继续?
    伙计,对我们多点自信。华德塔特拍拍他的肩膀,对另一侧的虫打了个响指:系统运转良好,大家注意记录。萨克,你准备一下,等会结束了,给洛奥斯特阁下做详细说明。
    收到。另一侧的虫大声应答,低头继续忙碌。
    这只金发雄虫提出的那个充满细节、十分个性化的系统改善方案,虽然调整实施起来很是费力,但结果充满各种惊喜。而眼下,遨游者的最后一次系统调整表明,洛奥斯特家的小天才没有让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
    经过改装完善、更新升级后的驱动系统,在响应速度、回转效率、神经波动识别等重要指标上都有了明显改善。且实际驾驶操作稳定性很高、故障率非常低,对其他01g机甲的调试有非常大的参考价值。
    华德塔特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上次调试间隙,他和对方谈了将这改善方案应用在其他01g机甲上的想法。洛奥斯特公爵当时表明需要就拿,无须版权专利费。这种豪爽态度狠狠赚了一把塔特的好感。
    在夏恩离开小行星期间,华德塔特争分夺秒、各种奔波。最终,他说服了开发01g系统的几只大佬,让他们将夏恩的名字加入了重要研发者名单,并且同意向雄虫提供一份高级研究员的职务邀请。
    这次调试后的午餐时间,他就会告知夏恩这个好消息。洛奥斯特的公爵阁下也许不会在乎那点虚名,但他谈到机甲编程和数据处理时,眼底的火热可不是作假他相信,01g的研发团队,对任何有志于此的虫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
    然而现在,回想起金发雄虫过分冷漠的表情和阴冷气场,华德塔特开始有点犹豫。为了邀请的成功率,也许他应该换个时间和对方聊?
    遨游者的调试完成了。驾驶舱内,指示灯全部暗了下去。夏恩原地坐了一会,等到外面传来催促音,才抱着头盔从遨游者胸口跳下。
    试验场内,研究员们热情地围了上来,一只一只难掩激动地向他道贺恭喜。半个多月的加班加点,得到了喜人的回报。而01g原本精神力驱动系统的几个关键问题,在遨游者的数据支持下,也有了新的解决思路。此时此刻,这只金发雄虫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天使化身、宝藏来源。
    几个小时的驾驶,让占据着夏恩胸口一天一夜的恶劣情绪消减了大半。他感受着这些虫的高涨情绪,精神力自动接收着他们脑海里的美好未来,心情肉眼可见地回升。于是,当华德塔特在餐厅里同他谈起职务邀请时,洛奥斯特的公爵还有心情开了玩笑:
    塔特,感谢你的好意。午餐还有一大半,金发雄虫就放下了刀叉,扭头对着雌虫,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这是在引火烧身。
    您在说什么华德塔特一脸茫然。
    唉夏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这么厉害,要真加入你们的团队,你们几个,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旁边竖着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研究虫们瞬间同时冻结了。这么臭屁又欠扁的话,真是从那么好看的嘴里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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