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已是三更半夜,给梁制片拨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睡了,被他这半夜来电吓得不轻,以为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王序活了大半辈子,却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能略微倾诉几句心里话,他悲哀地叹道:“老梁,我这片子要毁了,拍不成了。”
    梁制片被他话里的心灰意冷惊住,忙道:“怎么会!你传给我的素材我都看了,构图、色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还没加滤镜就已经很有气氛,我觉得比你以前的片子更有进步,怎么会拍不成?你就是把期望放得太高了,给自己太多压力。”
    王序摇头,声音里带着衰败:“不是……老梁,你不知道,我选错演员了,我拍了二十年的电影,从来没有用错过人,怎么偏偏是这个戏……”
    梁制片心惊肉跳,“你是说凌——”
    “是沈戈,我不该选沈戈,我的江路迟早要被他毁了……”
    第96章 钻石
    (上一章结尾添了一段,感觉放上一章比放这章合适,麻烦大家先看一下前面的。(先更新再添的这句话,这句废话不算在收费的字数里,请放心233))
    1996年春节刚过,许久未在圈子里露面的张明松与王序出现在红大姐的婚礼上。
    那个军二代赵勇竟然也来了,和母亲坐在女方家属席上。这个城市看起来很大,人也很多,谁想人和人弯弯绕绕,原来哪个跟哪个都能扯上联系。
    小上海边磕瓜子边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红大姐他妈失心疯吧,请你们还请他?”
    王序垂眸不语,张明松不太愉快地冷笑一声。
    小上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沾在嘴里的瓜子皮啐出去,对小军嬉笑道:“要是咱们这会儿打个啵儿,红大姐会不会吓死?”
    一桌的同性恋静了几秒,忽然同时爆笑出声,他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同性恋被安排在角落,嬉笑起来肆无忌惮。
    有人起哄道:“亲!谁让他要面子,非让我们来凑人气!”
    也有人说:“我看他是馋我们的份子钱!”
    婚礼进行到后半段,宾客们吃喝到最酣畅的时候,不少人串着桌敬酒。
    赵勇执着杯酒过来了,空着的那只手从后面扶上王序的椅背,弯下腰,“我是猜着你会来,我才来的。”他将酒杯往王序面前伸了伸,脸上带着两坨醉红,“跟我喝一个吧。”
    张明松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噪音。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闹起来。在被旁人劝阻后,王序被张明松拖着手匆匆离席,他没有看到身后那眼神——嫉妒、怨恨,如毒蛇的口涎一般,黏腻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没能看到那眼神,所以二十多年后拍到这一场景,他犹豫不决,认为这个剧情鸡肋,不应该剪进正片里,可又出于直觉,让他将这一幕写进剧本,并拍了出来。
    因为他没看到那毒蛇般的嫉恨,所以他无法意识到轮回因果的真相,不知道自己看向沈戈与凌笳乐二人时,竟露出与当年的赵勇如出一辙的阴沉目光。
    王序坐在他的“专属宝座”上,冷眼看着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脱掉厚衣服、痛饮冷水,只是喝个水而已,也要面对着面互相看着。
    即使这会儿张松和江路和好了,可也不该这样好。
    梁制片给他打来电话,同他商量某档节目的主持人来片场探班的事。
    这是他们事先商定好的宣发内容,节目组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几个节目之一,是许多电影电视剧宣传造势的必备项目。
    因着王序和凌笳乐的分量,节目组对《汗透衣衫》的宣传极为重视,一早就同他们商量好一个完善的宣传步骤,在电影拍摄后期先来剧组采访一波,为正式做节目积累话题。
    梁制片给王序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节目组说,他们之前有过经验,他们的主持人进到剧组里,有点不好和演员打成一片,建议我们找一个中间人来过渡。”
    “什么过渡?”
    “就是稍微有点儿综艺感,你知道这个说法吗?就是能接住娱乐节目抛出来的话,还得懂演戏……我想了想,觉得淮安不错,他最近正好闲着,也愿意跑一趟。”
    王序举着电话,眼睛看着沈戈和凌笳乐并排坐在角落里说着话,沈戈手里拿了只桔子,剥出几瓣递给凌笳乐。凌笳乐接过来,颇显文静地掰开一瓣吃进嘴里, 看来挺甜的,他抬头冲沈戈笑了笑。
    “笳乐那个圈儿里的朋友,叫杜什么来着,你联系一下他。”
    梁制片噎了一把,“他和笳乐不是闹过绯闻吗?让他们俩碰头好吗?”
    王序心想有什么不好?只要能给沈戈添堵,简直是正好。
    “绯闻虚虚实实的,那个杜什么不是形象挺好的吗?正好借这个机会给笳乐洗一洗,反正也到了需要热度的时候了。”
    原来凌笳乐刚进组时闹出的丑闻令他们暴怒,不是因为其恶臭,只是因为时候不好。不是不能引起网友的讨论,而是不能过早地引起网友的讨论,早早将有限的热情消耗完,后面的宣发就只剩文火,烧不旺了。
    其实他们从来不在乎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恰当的时候创造恰当的话题,最终能带来利益的热度就是正确的。
    梁制片与王序合作二十年,这样浅显的规则他早就吃透了,可是这会儿却啰嗦起来,“可是……和节目组约的是这周五,那个杜什么,也是个明星,不一定叫得过来啊。”
    王序笑了一声,“他但凡不傻,总能腾出半天时间。”
    梁制片有些急了,“淮安不好吗?一听说是你的事,一点没犹豫就应下来——”
    “行了,你去问那个杜,你要是请不来,我让笳乐亲自去请。”
    “那淮安呢?淮安也一起去吧!”梁制片急急地问道。
    “随你!他要非得来我也无所谓,但是那个杜,他必须得来!”
    两人心思不在一处,却也一拍即合,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下戏后,凌笳乐和小李先回了宿舍,沈戈去食堂取西瓜。
    夏末秋初的西瓜最甜最沙,食堂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主演爱吃西瓜,每次新进了西瓜,都会专门通知沈戈一声。
    其实爱吃西瓜的不是沈戈,是凌笳乐。他爱惜身材,不吃冰、不喝冷饮,只爱吃冰镇过的水果解暑。沈戈摸着这西瓜还算凉爽,打算回去以后切两半,一半先给凌笳乐解馋,另一半放进小冰箱,冰上一小时再吃,正正好。
    他抱着这巨大的西瓜,忍不住扬起嘴角。往常他和爷爷奶奶买个西瓜,得吃好几天才能吃完,吃到后面,里面的瓤都变软了,还要扔掉一部分,很浪费。
    如今这么大个西瓜,一个他一个凌笳乐,再添上一个小李,竟然一个晚上就能解决掉了。
    他抱着西瓜回到宿舍,又碰上那个苏昕。
    对方和他差不多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傲慢地说道:“导演说,如果不是你试镜的时候嘴快,张松这个角色就是我的了。”
    对沈戈而言,这种低级的挑衅很难令他生气,他还有更要紧的事,给凌笳乐送凉西瓜——天这么热,多耽误一会儿就更热一点。
    两人错身而过时,苏昕用肩膀用力撞了沈戈一下,险些将他手里的大西瓜碰掉。
    沈戈稳住怀里的西瓜,这时才正眼瞧了他一下。
    “你知道我什么背景吗?要不是我当时没和你争,现在哪轮得到你?别以为演了主角就多了不起,你也就是因为演了张松,要不你算个屁?”
    傲慢的语气也无法掩盖他话音外的嫉妒了,沈戈一下子明白苏昕在嫉妒什么,顿时火冒三丈。
    他颇为幼稚地用肩膀重重地顶回去,“演你的二世祖去吧你!”
    沈戈抱着大西瓜去了三楼,小李一见西瓜就高兴地拍手,并向沈戈告状:“哥!他就等着西瓜,饭都不好好吃了!”
    凌笳乐本来也咧着嘴儿乐着,闻言忙去拍他:“小学生啊你!”
    沈戈将西瓜放到桌上,对凌笳乐笑道:“瘦夏瘦夏,没食欲正常,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李在一旁酸得“哎呦”乱叫。
    他切了半个瓜,另外半个放进剧组给添置的小冰箱里,自己就着凌笳乐的手咬了两口就要下楼:“我下去拿个东西!”
    他去自己房间拿回一顶帽子,黑色的棒球帽,他和凌笳乐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那顶,被凌笳乐夸过“有点儿潮”,还借着戴过几次。
    他回到三楼,看到凌笳乐在打电话,满脸笑容,连连点头,还以为是和家人通话,便坐到一旁等着。
    小李见他下去一趟就拿了顶帽子,不由好奇,伸手想摸,沈戈毫不客气地拍掉他沾着西瓜汁的手,“啪”一声脆响,“脏不脏!”
    小李飞快地缩回手,用夸张的表情控诉。
    凌笳乐一边听电话一边笑他俩,对电话那头说:“那你快到的时候给李李发消息……嗯,到时候见,哥,我太高兴了……”
    他放下电话,沈戈问道:“是杜文吗?他要来探班?”
    凌笳乐一直笑咪咪的,点点头,把节目组探班的事说了一遍。
    沈戈对于杜文的感情还是挺复杂的,感激、羡慕、忌惮,都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替凌笳乐高兴,直到他听见“闵淮安”三个字,顿时瞪大眼,“他怎么还来!”
    凌笳乐很少见他怵头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沈戈一见他笑就忍不住跟着笑,终于按捺住羞臊,当着小李的面就把帽子拿到凌笳乐面前,将帽子侧面朝向他,那上面有沈戈自己粘的碎钻。
    凌笳乐最喜欢这种亮晶晶的玩意儿,眼睛登时亮了,一把抓过帽子:“这是什么?”他随即就认出来了,忍不住叫了起来,“啊啊啊猎户座!我知道!”
    他多久没这么活泼这么开心了?
    沈戈笑得眼睛都弯了,连连点头,“对,对,猎户座。”又忍不住问道:“这样粘上去好看吗?”
    凌笳乐惊喜地问道:“你自己做的吗?啊啊啊喜欢!好漂亮!”
    沈戈更高兴了,一倾身将帽子拿到手里,扬手戴到凌笳乐头上。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小李赶紧胡乱擦了下手,拿起手机给凌笳乐拍了张照片。
    凌笳乐臭美地摆起姿势,用自己最漂亮的那个角度对着镜头,还把有猎户座的那一面朝正面歪了歪,让整个星座都被收入镜头框里。
    “哥,你也过去!我给你俩合一张!”
    凌笳乐立刻伸长胳膊,揽着沈戈的肩膀将他搂住,脸和脸亲热地凑到一起。
    小李给他们连着拍了好几张,放下手机时,沈戈忍不住偏头在凌笳乐脸上亲了一下,又惹来小李的嗷嗷大叫。
    他的喊声浮夸得要命,把凌笳乐喊害臊了,红着脸问沈戈:“你什么时候做的啊?你哪里弄的钻啊?”他把帽子拿下来仔细看了看,“挺不错啊这钻石,真亮!”
    沈戈高兴又羞赧,“不值什么钱。”
    凌笳乐不乐意地将帽子抱进怀里,好像沈戈刚刚欺负了它,“你别这么说它!多好看啊!”
    沈戈笑得更开朗了,终于好意思把帽子的制作过程讲出来。
    钻石是网购的,请剧组的人帮忙收的包裹。他虽然是个天生的gay,可有些方面比直男还直男,认识凌笳乐以前,他觉得钻石就是压缩的碳,唯一的优点就是硬度大,可以做钻头,可是人造金刚石的工艺成熟后,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以前在大学,有同学在宿舍里念有关钻石营销的“世纪骗局”,一屋子单身的理工男生不由畅想了一下未来被女朋友押送到珠宝专柜逼着买大钻戒的情景,笑称这简直是智商税。
    沈戈作为没有出柜的gay,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也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可心里其实还是深以为然的,当时还暗自想着,就算以后有钱了,要买什么宝石或者贵重金属收藏,也应该是囤金条,而不是买几颗压缩碳。
    那时候的他可没料到,自己能找到一个戴钻石那么漂亮的男朋友。
    可能凌笳乐戴金子也好看,但他就是喜欢这种bling bling的玩意儿,沈戈便也自然地觉得,凌笳乐就适合这种闪亮华丽甚至到浮夸程度的装扮。
    苏昕送给凌笳乐一副钻石耳钉,凌笳乐让小李送回去的时候流露出不舍,让小李帮他打听着哪里能买,后来好像是因为什么限量版,还是限制地区什么的,最后就不了了之。
    于是沈戈萌生了送凌笳乐钻石的念头。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沈戈也开始心甘情愿地交起智商税。
    他的钱还买不起大钻石,只能发动巧思,买了一小把碎钻。挑选商品前还认真研究了一番,总算没有被骗,到手后挨个检查了一遍,确实都挺亮的,颜色纯净。
    他还上网找教程,搜了一堆自制钻戒的视频观摩学习。那些视频的背后全是为爱情心甘情愿冒着傻气的男人,费劲巴力地用他们粗壮的手指摆弄那小小的玩意儿。
    沈戈买来的碎钻更小,摆弄起来更费劲,挑拣的时候恨不得把脸贴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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