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乱了阵脚了,不是因为这一回的王序有多难打败,而是因为凌笳乐此时的反应。
    以往他说话的时候凌笳乐是怎样的?他会一直看着他,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努力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毫不怀疑。
    可现在呢……
    凌笳乐一直低着头,没了眼神交流,就像一块石头。
    沈戈在向一堵墙求情。
    “乐乐,你看着我说话好不好?”他请求着,两手捧着凌笳乐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幽深、安静,因为藏起了一切想法和情绪,隐忍得好像没有感情。
    沈戈只在江路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你……你真生我气了?你是嫌我当时没告诉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你了?还是嫌我把拍戏看得太重,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凌笳乐猛地推开他,撇开头去。
    “别这样乐乐……你和我说句行吗?”沈戈哀声请求着,他伸出手企图将凌笳乐重新搂进怀里,却被又一次地推开。
    凌笳乐退后两步,竟然直接坐到台阶上了。他一向爱干净,而且坐姿漂亮,可是此刻他坐在满是灰土的地方,后背也打弯了。
    沈戈蹲到他跟前,更确定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才惹得他这么伤心,他想去拉他的手,“乐乐……”
    凌笳乐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抬头看着他,问道:“沈戈,你喜欢我,有江路的缘故吗?”
    沈戈迟疑了一下,“没有!”
    凌笳乐用手遮住脸,很是疲惫的样子:“沈戈,我们、我们——”
    沈戈猛地用手臂将他箍住,箍得死死的,让他想挣都挣不开,另一只手拉下他的口罩,对着他的嘴唇吻下去。
    凌笳乐一直挣扎,拼命摆头,沈戈的手掌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整个身体都压上去。
    凌笳乐被他压得躺到楼梯上,后背被一级一级台阶硌得很疼,沈戈的嘴唇终于牢牢地贴住他,立刻就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探了进去。
    他的舌尖追着凌笳乐的舌尖,凌笳乐一开始还在躲闪,后来就不动了,再后来还有迎合的趋势,和他的舌尖紧紧贴在一起。
    沈戈以为这是和好的信号,吻得温柔了,舌头从他嘴里退出来,用嘴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蹭着,“乐乐,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演的江路,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真不该听王序的!应该告诉你……我太了解王序那种人了,自己过得不好,就也见不得别人好,故意挑拨我们……是我错了,把拍戏看得太重,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以后不管多生气,那两个字不能说,好吗?那两个字永远都不能说,我真的——”
    “沈戈我们分手吧。”凌笳乐说出来了,说得不算顺畅,但总算说出来了。
    沈戈浑身冰凉得地放开手,从他身上站起来,“我不同意。”
    凌笳乐坐直了身子,仰头看着他,眉头蹙得很紧,眼神看起来似乎也很不好过,也可能是嫌沈戈难缠,“……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他略微增加了些音量,嗓音听起来又哑又涩,磨得人耳朵难受。
    沈戈像是忽然冷静了,语调平稳且不容置疑,“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在一起要两个人同意,分手也要两个人同意,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件事不算数。你刚被王序的话影响了,还不能很好地思考,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导演生病住院,我们已经看过他,算是仁至义尽,我们该回去了。”他向凌笳乐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凌笳乐的视线定在他的手背上。
    沈戈的手背流血了,不严重,蹭破一大块皮,只是看起来很吓人。
    沈戈将手拿到眼前,攥了攥拳头,看着那块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模糊地蠕动。又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只不过第一次见面时,手受伤的是凌笳乐,这次倒轮到自己了。
    不应该这样的。本来应该是他兴冲冲地赶过来探望王序,其实是为了见凌笳乐,他们在王序那里稍微坐坐就可以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回谁的家都可以,最好能去自己家。凌笳乐已经回市里好几天了,想必已经见过自己父母,他就带凌笳乐去见爷爷奶奶,让爷爷奶奶再做一次他喜欢的烧麦,自己还能真正地露一手,炒两个硬菜给他吃——他爱吃肉,其实荤菜才最好做,稍微一摆弄就很像回事,他看了一定又会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自己,两只眼睛亮闪闪的,说:“沈戈,你怎么这么厉害!”吃完饭他们一起洗碗,然后一起回自己房间,他们搂抱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就是聊天,聊《汗透衣衫》最后那几天拍了什么,聊《无色天》拍了什么,他给他讲岳家明演起戏来多么的游刃有余,再安慰他假视频的事,告诉他那没什么,假的东西不要在意……
    或者不说什么,他们那么久没见,心里想得厉害,身体也是,可能一抱住就不觉得累了,想要接吻、想要做i,他们做什么都行,总之不应该是这样。
    “我累了,我想走了。”凌笳乐突然站起来,像是一刻都不想久留了,又补充一句:“我自己走。”
    沈戈冲他吼道:“我不累吗?我连续拍了十五天的夜戏,从去深圳试镜那天就没有一天睡饱过,拍戏的时候也担心你,怕你自己在剧组被王序折腾,一杀青就赶紧坐飞机过来,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你,闭上眼也睡不着,一来就听见你跟我说这个,难道我不累吗?你随随便便听别人几句话就跟我说这个,你就、你就——你怎么忍心!……”
    他觉得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他竟然这么和凌笳乐说话。
    凌笳乐拉口罩的动作定住了,怔怔地看着沈戈。
    沈戈哭了,沈戈竟然哭了。
    沈戈也看着他,发现凌笳乐竟然没有哭,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红。他本来多爱哭啊,演江路的时候说哭就哭了,这会儿和自己说分手,竟然眼圈都没有红一点。
    凌笳乐低头拉起口罩,要从沈戈旁边走过去。
    沈戈一把抱住他,“乐乐我错了,我不应该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不要说分手,别说分手好吗!……就因为王序刚说的那些吗?”他还是无法相信凌笳乐会因为王序的几句话就全盘否定他们的感情,“我会向你证明的,没了张松和江路我们也可以相爱的,拍完戏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对不对?”
    “还是你气我自己去新剧组,把你自己留在技校了?小李说你和王序吵架了,你是不是拍得很难受?你是不是怨我了?我也后悔了!我不该自己先走,我应该留下的,我现在觉得我当时就上了王序的当了,我觉得他是故意把我支开的!都怪我!……还是说……你气我没在网上替你说话?”
    凌笳乐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戈定住了,脸上显出极大的痛苦。
    “是因为这个吗?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替你说话……”他垂下头去,自己把自己打败了。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无能的懦夫。连苏昕都敢替凌笳乐说话,他却连被夹子夹住的耗子都不如,吱都不敢吱一下。
    但沈戈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红着眼眶坚定地看着他:“乐乐,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无色天》春节就能上映,到时候我也有知名度了,我说话就也有人听了,到时候我一定发微博替你说这件事,我替你骂那些人!而且我会一直努力,我会越来越好……”
    凌笳乐无法平静下去了,冲沈戈大吼,声音撕裂地像被风扯碎的纸:“你怎么越来越好?要是现在我们被拍到了,就什么都完了!”
    沈戈像被烫到一样放开他。是啊,不能再被拍到了!他保护不了他,还要反过来再害他吗?
    凌笳乐往沈戈怀里丢了样东西,转身就走。沈戈没有看清是什么,也没有接住,那东西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凌笳乐没有回头,他用力推开楼梯间的门,临踏出前,用他扯坏的嗓子对沈戈说:“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就是,拍完了,出戏了,就觉得我其实——”
    沈戈冲过去将他拦腰抱起来,抱着他远离那扇门,被推开的那道缝又关闭了。
    “别走,行吗?别分手,求求你!”沈戈紧紧抱住凌笳乐的腰哀声乞求,他有种预感,要是现在让凌笳乐走了,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以后一定会后悔自己此时的丑态,一定会唾弃此时的尊严尽失,可现在他顾得上什么?谁能料到一个年轻男人第一次在爱情里受到伤害竟是这么痛苦。
    “沈戈!你放手!你非得逼我说出来吗?我觉得导演说得有道理!我觉得我们是因为拍戏才在一起的,现在戏拍完了,迟早要分手,不如就早分手,省得夜长梦多! 和圈里人谈恋爱风险太大,我不想冒险,多一天都不想!有那么难理解吗?”
    “不可能……不可能……”沈戈喃喃自语,可手上渐渐抱不住了。他眼里又滚落了两颗泪,从他深邃坚毅的眼里落下来的泪,极违和。
    “不会有风险的,我们……我们不见面不就好了?平时就视频,留言,实在想得难受了就去国外,国外没有狗仔,我以后能演得戏多了,不缺钱了,也能经常坐飞机……给我个机会吧乐乐,让我能向你证明,没了江路和张松,我也值得你喜欢……”
    凌笳乐当真和他做了会儿梦,但他很快就清醒了,用力扒开沈戈的手,跑出去两步,背对着他,“其实没那么难,沈戈,你只是习惯了,我也一样,都会舍不得,但是我们得学着放手。”
    其实王序还是看错他了,凌笳乐也能把表现派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要他私下排演得够多,他就也能模仿,模仿出陈嫣的冷酷无情,模仿出冯姒的宽和善诱。
    只是他不敢让沈戈看见自己的脸,他也不敢看沈戈的脸,他面向门板,两手撑在门把手上,低下头去:“你听导演的话,导演是对的,在戏里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但其实都是假象,不牢靠的,很快就过去了,为了这个把前途葬送了不值得。你就当是拍了部戏,现在戏终了了,得往前看了,你还会有下一部戏,下下部戏,你才十八岁,以后会遇到很多能和你演对手戏的人,他们都会比我好的。”
    楼梯间的门轰隆着回声关闭了。
    沈戈那么高的个子,脱力般蹲到地上,用手掩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第106章 隔空碰撞
    沈戈冲进病房,直奔王序床前,双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
    在这个瞬间,他可能是真的想要王序的命。
    王序的脸瞬间涨得紫红,翻起白眼,拼命挥舞着手臂,企图抓住位于床头的呼叫器。
    他这样不爱惜健康的人,原来也是怕死的。
    王序终于勾住呼叫器的绳子,沈戈立刻将绳子从他手里拽走,另一只手依然铁钳似的扼在他喉咙上。
    王序眼里迸发出真实的恐惧与哀求。
    沈戈缓缓松开另一只手,躬着腰看他捂着喉咙大口地喘气、咳嗽,双眼通红地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王序双手捂住自己脖子,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然失去理智的年轻人,他猛地反应过来,翻身抓起呼叫器没命地按。
    护士很快就进来了。
    王序用被子掩住脖子,看看沈戈,迟疑了一会儿后,说:“刚才呛到了,现在没事了。”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沈戈颓然地坐进椅子里,喃喃道:“为什么?戏都拍完了,你凭什么……”
    王序沉着脸按摩被掐得火辣辣的喉咙,呼叫器被他攥在手里,让他有了底气,没好气地说: 我说的有哪句是假话吗?值得你要掐死我?”
    沈戈抬起头仇恨地看着他。
    王序一愣,也很意外,“分手了?”
    沈戈“噌”地站起来,王序飞快地将呼叫器攥进手里,警告他别再乱来。
    “为什么?”沈戈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他急于得到一个答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他的怒火忽又燃起来,大声质问王序。
    王序本来是沉着脸看着他,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凭什么’?你也会问凭什么?你觉得我活该的时候怎么不替我问一句‘凭什么’?”
    “我他妈什么时候觉得你活该!”
    “行了沈戈,别装了,我知道你背地里嘲笑过我多少次了,你也说了,戏都拍完了,我们没必要再维持和平假象——哦对,你都冲我动过好几次手了,咱们俩本来就不和平。”
    沈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因为这个……因为我,所以才说那些话……”他痛苦地抓了下自己头发,“就算我对不起你,那凌笳乐呢?”他气急败坏地大喊:“他从来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他天天跟我说你有多不容易、让我理解你!你凭什么那么对他!他哪里对不起你!”
    王序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他不该让我放弃找张——”他停住话头,抬眼看向沈戈,“就当我对不住他,我说了,我以后会补偿他的,你也是——”
    “谁稀罕!”
    王序轻笑,“你不稀罕?你不稀罕你还去拍《无色天》?你再问问笳乐,你看凭他自己能不能接到好片子?你觉得他拍完《汗透衣衫》以后还忍受得了那些烂剧组?”
    沈戈弯下腰平视着王序,“王序,你是不是拍得心理变态了?”
    王序和他一样都是面无表情,“我也是为你们好,帮你们看清楚。”
    “放屁!”沈戈恶狠狠的。
    王序揉了两下脖子,笑了,“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好,怎么了?凭什么,真是凭什么,你们是演着我的故事才好起来的,凭什么天天在我眼前搞那些浓情蜜意!还敢质疑我,对我指手画脚!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要是不给你们剧本,你们肯定还不如他们!尝到那滋味了吗?眼前是悬崖还是沼泽,看得到吗?命运要推你下去你有还手的余地吗?”
    王序冷酷地笑着,用食指指着他:“都不用把你们扔我们那年代,就现在,沈戈,把你们之前的傲慢都还给你——就眼前这么个小挫折,你们都迈不过去。”
    沈戈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地摇头:“王序,你会遭报应的。”
    王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极怕冷地将身体整个塞进被子里。
    沈戈狂奔下楼,满心的后悔。
    他不该去找王序,他刚才应该去拦住凌笳乐!可是他在王序那里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凌笳乐他一定已经……
    沈戈仓皇地在医院门外奔走,工作日的白天,街头显得很空旷,一目了然的,凌笳乐早就离开了。
    他在街边怔怔立了许久,忽又想起什么,转头往医院里面冲。
    大厅里的保安又拦住他了,沈戈冲他低吼:“我刚从里面出来的,还要再登一次记吗?”
    那保安被他吼得一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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