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光扑哧笑了出声,因为嘴里塞满了东坡肉,说出来的话都是含糊不清:“温叔叔,我也好怕啊!”
    温锦言在电话那端也笑了,让宁南星把电话给那只蜗牛。
    宁南星一愣:“谁是蜗牛?”
    “除了阮清歌还能是谁?”温锦言叫道。
    宁南星把手机塞到阮清歌手心里,深表同情,“清歌,你的boss要训话了。”
    清歌?温锦言直纳闷,他们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听到阮清歌那声怯怯的“总监”,一股无名火又起。他什么时候就给了她恶毒上司的印象?心中有火气,嘴上更是没好气:“阮清歌,不要我一走,你就成了饭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特别降落伞,你要是在旗袍秀上没有好好表现,会丢光我的脸。”
    “……总监,那个,我——”
    温锦言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直接打断她的话,跟放鞭炮似的,语速越来越快:“没有人来找你,你就不会带着设计稿上门推销吗?主动出击知道吗?别跟蠢货似的。你没眼睛但是有脑子,要学会灵活应变。”
    阮清歌在他喘口气期间,赶紧见缝插针地说:“我找到顾客了。西月很喜欢我的那款雏菊旗袍。”
    温锦言:“……”
    阮清歌请教着:“总监,现在旗袍的流行元素是什么?”
    “不要问流行是什么!只有没用的设计师才会追着流行,真正有才的设计师会创造出流行。”温锦言严厉地训道。
    阮清歌见他有继续骂下去的趋势,连忙把手机还给宁南星。
    宁南星夹枪带棒地跟温锦言聊了一阵子,挂断电话。他有感而发:“锦言这人,就是嘴巴毒了点,跟他在一起要有足够的抗骂能力。”
    宁西月评价着:“温公子哪都好,就是为人太装逼。那副高冷的禁欲样,太他妈的性感了。”
    “温叔叔是个大吃货,看到好吃的东西时眼睛会瞪得比牛眼还大。”阮承光模仿着,那惟妙惟肖的表情让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结束这顿丰盛的午餐,宁南星坚持去洗碗。阮承光跟便利贴似的,黏在他身边,以一种“我知道答案快来问我呀”的得意神情,问宁南星:“宁叔叔,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看不到奥特曼吗?”
    宁南星冲去碟子的洗洁精泡沫,笑着回道:“因为奥特曼忙着在银河打怪兽。”
    “就是就是吧!”阮承光别提有多激动了,蹦得老高,“可是温叔叔说奥特曼都是演员穿着皮套演的,只有愚蠢的小孩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奥特曼。”
    宁南星在心里暗骂温锦言讲话没轻没重,安慰阮承光:“他那人向来没有童心,别信他。”
    阮承光开心地“哦”了一声,跟宁南星分享着他的秘密:“我爸爸就是奥特曼,在银河打小怪兽时,不幸牺牲了。不过他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宁南星擦干手,蹲下身,待视线与阮承光持平后,柔声说:“承光,爸爸不在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奥特曼。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就可以保护妈妈和外婆。”
    阮承光重重地“嗯”了一声,双手放在背后,蹦蹦跳跳地跑到房间,拿出习字贴,练习写字。他无条件地信任宁南星,所以他要好好学习,这样长大后才能成为保护妈妈和外婆的奥特曼。
    **
    阮清歌带着设计稿,来到制版室,请打版师傅尽快做出来。
    “啊,这件——”打版师傅想了一下,疑惑极了,“这件我不是做过了吗?”
    他从一旁的设计稿中翻出黄色旗袍,见她眼睛不便,说:“淡黄色真丝面料,四分立领,一字盘扣,包边小包袖,开叉下摆,及膝长度,在裙摆绣有一圈明黄色雏菊,这是王熙儿的设计。”
    阮清歌大惊,完全不敢相信王熙儿盗用了她的设计,“不是的,是我的设计!”
    打版师傅表示爱莫能助:“总之王熙儿已经把这份设计交给歆姐。公司认定了这是王熙儿的作品,除非你有证据。”
    阮清歌抿着唇,默默走出工厂。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她疲惫地靠在墙上,通过语音信息,找到了王熙儿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
    “熙儿,为什么?”
    王熙儿有点心虚,“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偷我的设计?”阮清歌质问着。
    王熙儿一口咬定:“什么你的设计?你有证据吗?”
    “……”阮清歌哑口无语。这款雏菊旗袍是她早年的设计,因为原稿被温锦言拿走了,所以她在王熙儿的面前又画了一张。
    “没有的话就别乱说。在这一行,偷盗别人的设计是一生的污点,所以不要污蔑我。”王熙儿的声音尖锐而陌生,在阮清歌听来,格外的刺耳。
    嘟的一声,信号中断了。
    阮清歌蹲在地上,抱膝蜷缩成一团,将脑袋埋在双膝间。明明是那么可爱热情的女孩,不厌其烦地带着自己去拜访顾客,明明还在不信任自己的太太面前为自己说好话,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酥酥能感觉到主人的心情很糟糕,于是时不时就用黑溜溜的眼睛看她一下,用头轻轻地蹭她一下,好像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它都会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手机响起,机械的女声播报着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号码。
    阮清歌接起的瞬间,节拍极强的走秀音乐传了出来。不过很快,背景又安静下来。
    阮清歌有种强烈的直觉,电话那端是温锦言。她脱口而出:“总监,你曾经被人背叛过吗?”
    五秒后,温锦言低沉温厚的嗓音缓缓响起,像是一首轻柔的小调敲打着阮清歌的耳膜:“阮清歌,努力做好你自己。当你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人敢轻视你,你就成功了。”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阮清歌把散在面前的几缕发丝挽回耳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的空气非常清新,带着阳光般明媚的气息。想必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吧。
    这世上有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三言两语,就可以打消她心中所有的焦虑和不安。
    对于阮清歌来说,温锦言就是这样的人。
    ☆、第17章 一言为定
    深城特殊教育学校。
    “太过分了!清歌,不行,我去帮你讨回公道!”宁西月义愤填膺。欺负一个盲人,这也太无耻了吧。
    阮清歌摇了摇头,淡淡地说:“西月,算了,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我的设计。就算王熙儿当着我的面抄袭我的作品,我也不知道。谁让我看不见呢。”
    这就是盲人的悲哀,很多时候吃着哑巴亏却无可奈何。
    阮清歌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教室,向宁西月介绍自己的几名盲人学生。这些学生年龄从十岁到十八岁不等,除了学习盲文外,还在学习各种技能,努力寻找着除了盲人按摩师以外的出路。
    宁西月在采访过程中,发现他们对未来都充满了信心。无疑,阮清歌成为设计师这件事给了他们莫大的精神鼓舞。
    依依惜别后,学生们送给阮清歌一张贺卡。这张贺卡与普通贺卡有所不同,它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这是盲文。”阮清歌向宁西月解释道,“盲文是一组凸点的排列组合,代表不同的拼音。”
    宁西月饶有兴致地问:“他们都写了什么?”
    阮清歌手指在贺卡上一行行滑过,唇边荡起了欣慰的笑容,念道:“阮老师,恭喜你成为第一位盲人设计师。我们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将来有钱了,一定去买阮老师设计的衣服。阮老师,加油!”
    阮清歌摸索着拿起讲台桌上的盲文笔,将一个长方形铁板固定在一张硬纸上,一针一针地扎着,给学生留下了她的祝福——生活需要自己争取,幸福需要自己追寻,加油!
    七年前,曾经有一个陌生男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而如今,阮清歌也把这句话送给她的学生。
    走出校门口便是一道天桥,酥酥前腿迈上台阶,用头触碰主人的腿。“酥酥是在提醒我,要上台阶了。”阮清歌笑着说。
    “好聪明的狗!可是,为什么叫酥酥呢?”宁西月边走边问。
    阮清歌笑着回:“因为它很喜欢吃旺旺小小酥。”
    要下台阶时,酥酥停在台阶前,提醒主人注意安全。一路上,阮清歌聊起了酥酥的生活趣事,突然停下脚步,弯起嘴角,叹道:“好美。”
    宁西月一脸的问号,什么……好美?
    “我闻到了荷花的清香,”阮清歌自信满满地说,“这里的荷花开的很美。我的心‘看’得见。”
    宁西月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就是一池荷塘。密密挨着的荷叶间露出点点波痕,轻轻荡漾,映成了淡淡的绿色。粉嫩的荷花在这一汪碧波中亭亭玉立,在午后的阳光下尽显绰约风姿。
    是不是只要用心去感受的话,那些肉眼看不到的景色,也可以成为愉悦身心的美丽?
    她深受启发,拿出记事本,为她的专题报道写下了开头——都说眼睛是通往心灵的窗户,如果这扇窗户被关上的话,是不是就注定一片漆黑?不!他们的眼睛在心里,心里都能看得见。人们很多时候认为盲人是无能的,是需要被同情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他们也可以通过努力,过上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只是付出的努力是正常人的百倍甚至更多。
    她写的正起劲时,听到阮清歌问:“西月,你喜欢荷花吗?我用荷花给你做件旗袍好吗?”
    ……
    阳光跳跃着从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缝隙中洒下,池塘波光粼粼,全是碎碎的金色。那些金色映在阮清歌那张秀丽素净的脸上,映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里,斑斑点点,如梦如幻。
    宁西月忍不住拿起摄像机,选取好角度,咔嚓一声,拍下她从业起来最满意的一张照片。荷塘清新、明媚、富有朝气,而那个沉浸在绘画中的盲女,却让所有的荷花黯然失色。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地平线附近燃烧着绚烂的火色晚霞,晕染了一大片天空。阮清歌放下色铅笔,在长达数小时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西月,不好意思,我画不来太复杂的图案。你看这件旗袍喜欢吗?”
    宁西月坐在石凳上,正在奋笔疾书,听见她的声音,扭头一看,愣住了。
    这是一条秀雅别致的白色旗袍,下摆是层层叠叠的荷叶边,碧绿的荷叶在其中若隐若现。柔美、浪漫、极具层次感。裙摆上方是荷花,或浅粉,或深红,或娇羞含苞,或袅娜绽放。
    关于制作上的细节,她也一一列了出来。从面料选用到制作工艺,真正做到了事无巨细。
    宁西月惊叹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好美!”
    得到赞许和认同,阮清歌开心极了,闲聊着:“小时候我妈一直让我绣荷花,对荷花我是既喜欢又讨厌。”
    宁西月扶她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阿姨是一直都不会说话吗?”
    “嗯,所以我外公入赘了一个女婿,想要用锦绣织造纺换取他对我妈的一生守护,可是——”阮清歌没再说下去。经历了江枫和那个男人的事,她深深觉得,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男人的承诺。
    **
    “尊敬的顾客朋友们,为答谢大家对福万家超市的厚爱,今天特举办买够38元送抽奖券一张。特等奖是海尔热水器一台。”
    广播里工作人员用甜美的女声反复地播报着。
    阮清歌来到水果区,带着小小的紧张与期待,在此徘徊着。先前两次都是在这里与宁南星不期而遇,阮清歌心想,也许,或许,今天还会“碰巧”遇到吧。
    “小姐,你需要什么吗?”服务员过来询问。
    阮清歌结结巴巴地回道:“呃,我,提子,给我两串。”
    “我记得上次你也是来买提子的。”服务员给她挑选了两串新鲜的提子,好奇地打听道,“小姐,你和我们总经理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你们总经理。”阮清歌困惑极了。
    “是吗?我看你们很熟的样子。总经理还亲自给你挑选提子。”
    阮清歌难以置信,难道她说的总经理……就是宁南星?!先前他说他是福万家的一份子,所以阮清歌一直以为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早该想到的,能和温锦言成为发小,能用得起如此高档的手帕,能有如此修养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名超市员工?
    她的心中一阵阵的失望、失落和苦涩。那样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又岂是失去眼睛失去贞洁还带着儿子的她可以配的上的?
    假如她没有和那个男人举行婚礼,又假如她一开始没有失明,阮清歌心想,或许她和宁南星之间还有机会吧。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温柔体贴、有爱心有耐心的男人,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是她现在这种情况,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在她心目中已经是萤火虫般的闪亮。而像宁南星这样家世和人品都不俗的男人,简直就是太阳般耀眼的存在,耀眼到她没有勇气去接触。
    “总监来电。总监来电。”
    手机冰冷的女声让她的思绪猛然回到了现实。
    阮清歌急急忙忙找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忐忑不安地问候着:“总监,你好。”
    “蜗牛,荷花旗袍做出来了吗?”他的声调清扬上挑,听得出,心情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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