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区的南北角,东三环立交桥贯通的一个地方,往左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潘家园,往右叫作沙板庄,是现在首都最大的民众自发组成的古玩交易市场。
    不过此地的条件仍然简陋,与李建昆一年前过来时没有太大变化。
    古董小贩还是在黄土地上垫块粗布,或摆张桌台,摆地摊。有点来头的商贩,租用本地居民的民宅,改建成古玩铺。
    有变化的是,市场规模更大了,一年前周边长满杂草的荒地,多半也被践踏成黄土地,成为新的露天摆地摊的地方;逛市场的人流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不仅有首都市民,耳畔不时会传来几句完全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西装笔挺的洋气人。
    战争的硝烟逐渐远去,在这一片祥和的盛世之下,古玩兴起已成定势,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它的价值。
    今日,碧波如洗,万里无云,山河古玩城正式开业。
    这座利用两栋民房的地基,耗时大半年建成的挑高式平层建筑,整体呈矩形,顶部铺盖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屋梁采用传统的榫卯结构,门窗外部是古色古香的设计,内部有现代化的防盗构造,贴合了古玩业的风格,又不失功能性。
    它的兴建和现在开业,被沙板庄的许多业内人士,惊叹为高瞻远瞩。
    一年前谁能想到私营经济会放开,谁都可以开店呢?
    然而“小王爷”就料到了。
    这是王山河在业界和道上博得的一个名头,“王”字来源于他的姓氏,“爷”是首都地界上民间流传下来的一种敬称,“小”是指他的年纪小。
    三个字综合起来,则透露出一股霸气,彰显着他实力和能耐。
    熟悉的人对小王爷有三个“有”的评价:有人,有钱,有眼。
    沙板庄这块地界上的“爷”不少,爱好捯饬古玩的人更热衷于这类老称呼,但小王爷绝对是最大的一位爷,如同他的这座沙板庄第一“城”。
    早上八点,山河古玩城外鞭炮齐鸣,炮仗的红皮儿崩了一地,引来业内同行纷纷登门道贺,还有数不清的逛客们围聚着看热闹。
    “山河古玩城”的檀木牌匾下方,左右同材质的门楹上,镌刻有一副对联。
    上联:今宝古玩,一馆尽陈,敢傲乾坤称大雅。
    下联:收藏研究,四时无俗,能教岁月散馨香。
    口气不可谓不大。
    但它占地五百平方的经营面积,和里面陈列的数不清的古玩,却也当得起。
    眼下全国都不会有比这里更大的私营古玩店铺。
    店里有六名店员,加王山河这个东家七人。这会儿随着宾客盈门,店员们各守一区域,忙碌招呼,王山河搞定登门道喜的熟人后,回到李建昆和马卫都身边。
    “猜到你俩联手,手上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但也没想到这么多,羡慕死个人呐!”马卫都扫视着周遭,啧啧说道。
    入目所及的古玩很规整的摆放在不同区域,譬如:家具、瓷器、字画、钱币,杂件等等,何止千件?
    “你瞅见哪样好东西了?我可以跟你换。”小王笑嘿嘿道,今天心情自然很不错。
    真正的好玩意儿,他能摆出来卖吗?
    当然,人的眼界也有区别,阅尽古玩无数的他瞧不上的物件,搁别人眼里兴许已经足够珍贵。比如马卫都就真能点出几样想要的。
    “马兄啊,你手上如果有什么好物件,想出手了,可不能找别人。”李建昆拍拍马卫都的肩膀说,即使小王不跟他讲,通过前世阅历,他也知道马卫都手上很有些好东西。
    “你俩还好意思惦记我?”马卫都气鼓鼓道。
    他有是有些精品物件,但是估计连这俩货的收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没辙啊,他没钱,正式工作不过是名小编,能捣腾起古玩,全仗着在业内的生财有道,能和这两家伙比吗?
    他们一个闷头收古董,一个闷头赚钱,两两搭配,干活不累。
    全国都没有比他们更大的私人收藏家了。
    李建昆知道马卫都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他的那些个好物件,想搞出来还真不容易,反正话先撂下,往后他如果真缺钱用,能收来几件总比没有好。“现在老百姓对古玩的认知上来了,好物件没那么好收到了吧?”
    当初山河提议搞古玩店,主要就是出于这个目的考虑,现在店内人头躜动,还没看见有人拿物件过来兜售,情况比想象中还差些。
    “肯定的,”马卫都感慨说,“我跟小王的收货路数是一样的,过去是三条门路:文物商店、古玩集市和乡下,现在前两条没太大搞头了,好东西被人淘过无数遍,真要是个‘大开门’,商贩坐地起价,全都抱着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心思。”
    言下之意,现在淘宝的最好门路只有一个,下乡。
    行话叫“铲地皮”。
    耳畔嘈杂一片,王山河瞥一眼某个方位后,有意考考李建昆,问:“你猜咱们店里什么物件儿会最好卖?”
    李建昆正欲扭头去看看,被小王制止,他想想后说:“老家具?”
    “不,是钱。”
    “老钱币?”
    “嗯。”
    李建昆向摆放老钱币的柜台望去,果不其然,前面围满人,柜台里面的店员忙碌异常,看模样已经有不少成交。
    “多半过来淘货的人还算上行家,身边又不乏人靠变卖古玩赚到钱,瞅着眼红,那么他们过来逛,辨识度很高的老钱币就成了购买的首选,包括老金银首饰,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钱买钱总不至于吃大亏。导致现在老钱币非常火热,价格一直在涨,我都眼馋。”马卫都解释道。
    “老钱币我还真没怎么收过,货源不多呀。”王山河轻叹一声,偌大的古玩城开起来,他当然希望生意源源不断,老辈生意人讲:人能聚财。
    马卫都眨巴眨巴眼问:“要不下乡走一趟?”
    “单干还是合伙?”
    “你店都开起来了,还合伙个屁啊,大不了我收的批给你。”
    “不去。”小王撇撇嘴。
    “咋了,跟我一起怕啊?”
    “我怕伱?”小王这三个字说的些微有些心虚,术业有专攻,他的长项在瓷器和字画,马卫都擅长杂项,再一个他是京城本地人,熟悉乡土民情,特别会和乡下人打交道,尤其是农村妇女。
    “那咱俩打个赌怎么样,你要输了,把那副《春山石生图》原价匀给我。”马卫都一双小眼睛里透着光,“别瞪,我要输了,那只宣德抱月瓶原价匀给你。”
    小王呼吸加重,那只瓶子他惦记有些时日,但是表情挣扎。李建昆看出他没有胜算,遂侧头向他打听老钱币是个什么收法,马卫都的优势和他的劣势。
    王山河说,老钱币其实顶不好收的,乡下人和城里人思维差不多,他们或许不识得其他古玩,但老钱币简单啊,上面刻着这通宝那通宝的,或者是袁大小头,大家都知道它以往是钱,能值钱。
    农村的老头老太太手里,许多都有些古币、银元、银毫子、金扳指之类的物件,一般舍不得卖。
    “建昆你是不知道,有时候看着蛮心疼的,他们舍不得卖吧,但家里但凡有点喜事,又要置办点金贵物件,那些流行的首饰他们买不起,就把老金银拿去铺子融了,打成新款式,根本不懂老工艺和上面沉淀的历史,比本身材质贵重多了……”王山河叹息说。
    “跟他赌。”
    “嗯?我没把握……”
    “放心,我有法子。”马卫都的那只宣德抱月瓶,李建昆准备笑纳了,据山河说他是花二十八块钱收来的,存世量极其稀少。
    “说话可要算话。”马卫都笑呵呵望着小王。
    “立字据!”小王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
    “来来来。”马卫都大笑,已经将那幅《春山石生图》纳为私藏。
    ——
    京郊,赤峰村。
    此地约莫风水不错,历史上出过好几个大财主。
    晌午时分,马卫都颠着二八大杠,来到入村的路口,瞅一眼手腕上的飞鸽,离相约碰头的时间还有一刻钟,遂跳下自行车,靠坐在后座上,叼起一根大前门,吞云吐雾。
    一根烟还未嗦完时,耳畔传来轰鸣声,黄土路上驶来一辆绿皮解放。他原本没在意,不过解放车却在他旁边停下,李建昆摇下副驾驶的车窗玻璃挥手招呼:“走了。”
    “艹,收个老钱币你们搞这么大阵仗?”马卫都睁大眼睛,他看见不仅李建昆和王山河坐在车里,车后斗还有人。
    “你管我怎么收。”李建昆嘿嘿一笑。
    马卫都:“……”
    他看不出多来几个人,整辆解放车过来,对于收小小的古钱币能带来什么优势。
    对卷他一身土的解放车,竖了根中指后,马卫都扔掉烟头,麻利颠上自行车,不愿落后半分冲进村。
    “大娘,家里有老钱、老金银没有?我收,价格适合。
    “哟,大姐,哪弄的两条肥鱼?整块豆腐一炖,美滋滋啊……对啦,大姐,家里有老钱没有?
    “小嫂子,洗衣裳呢,这天儿水还挺凉,小心感冒……你手上那银镯子卖不?”
    一路进村,马卫都毫不耽搁,小眼睛四处打量,逢人总能唠上两句,倒真被他吸引过来一帮村民。
    再说解放车,直接开到村中心的一个稻场上停下,紧接着后斗里的两人开始忙活,从上面卸下不少东西,李建昆和王山河下车帮忙搭手,不多时在稻场上搭起一个操作台。
    马卫都这边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眼瞅着快要把洗衣裳的小嫂子手腕上的银镯子抠下来,正在这时,稻场那边传来小喇叭声:
    “现场制作金银首饰喽,保质保量,只需加工费一块钱!”
    唰!
    小嫂子飞快把银镯子戴回手腕,循着喇叭声望去,双眼泛起光,公婆给她的这镯子虽说是老银,但款式太丑,她早想融个新款式,但是进城问过,手工费要五块钱。
    这才收一块钱,还来到家门口……
    顾不上河畔的衣服,小嫂子生怕错过好事,撒丫子奔过去。
    马卫都:“???”
    他手接了个空,同样眺望向稻场方向,表情呆滞。
    什么脑子才能想出这种招?
    显然是用新金银料,去换人家的老金银。狗日的竟然还敢收一块钱加工费?
    不过转念他明白了,不收,人家怕有诈。
    老子的宣德抱月瓶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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