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影唇角抿了又松,忍不住问道:“妻主是如何寻到她们的?”
    他幼年被弃,连自己名姓都不知道,曲雁是如何能寻到他的亲人。
    “也是巧合,你不必太过紧张。”曲雁牵着齐影坐下,抬手贴在他小腹上,神色温柔异常,“齐影,我们马上成亲了,还即将有个孩子出世,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齐影缄默良久,轻说了声好,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曲雁本是想与他守岁的,可男人这段时日习惯了早眠,子时刚过一刻,齐影便轻依在曲雁肩头,转头一瞧,他竟是睡了过去。
    曲雁唇角含笑,轻揽着将齐影将他抱到床上,又将他衣衫褪去,只留一层白色里衣。
    自从齐影有孕后,曲雁便从未与他亲近过,如今见男人睡的熟稔,掌心还习惯性贴在小腹上护着,眼底更是划过无奈笑意。
    其实她方才言明寻到了他亲人时,已做好了齐影会激动询问或是哀伤流泪的准备,但男人很平静便接受了,一如既往地缄默安静。
    相比于那个抛弃他的家,齐影更想把腹中的孩子平安诞下,很快,他也会有个家。
    弦月高悬,前堂有师妹点了烟火,虽只是小范围的,但微弱的欢呼声还是吵醒了齐影。
    他张开双眼,茫然几瞬后才想起来,急忙问道:“是何时辰了,我是不是睡过了。”
    曲雁揽着他腰身,凑近吻了下齐影的唇,见他面上一羞才笑道:“醒来的刚好,新年快乐。”
    “困不困,接着睡吧。”
    曲雁本欲搂着男人腰身躺下,可齐影却反着她的力道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床脚不知翻着什么。半响后齐影才转过身,手中不知拿着个什么东西,神情不安又局促。
    “……我本来想掐着时辰送你的,结果竟睡着了。”
    “送我的。”
    曲雁挑了挑眉,看着齐影慢吞吞移到她身侧,紧张将手中的物件放在她手中,自己则垂眸盯着锦被,掌心更是紧张的生了汗。
    那是一方月白手帕,她眯眼猜了半响才看出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
    令曲雁惊诧的是帕子里包的物件,那不是别的,正是那刻着‘齐‘字的令牌,看得出它被人细细擦拭过,可仍有种洗不掉破败感与血锈气。
    “我听他们说,新婚夫郎总要给妻主绣些物件以表情意,我知我绣的不好,也戴不出去,妻主看过后收起便好了。”
    曲雁握紧那方帕子,“绣的很好,我明日便换这个。”
    齐影耳根一红,他摸着自己手腕处的玉镯,随后又看向那块属于自己的令牌,语气微微发颤。
    “我身上无传家之物,身旁贴身戴了许多年的,唯有这个表明身份的牌子,妻主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这牌子自从他有记忆来便跟着自己,它陪了他许多个年头,上面浸染过许多鲜血,有旁人的,更多是他自己的。
    它很脏,更不值钱。可齐影还是想把它送给曲雁。
    这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唯一伴他最久的物件。
    “我怎可能会嫌弃。”
    曲雁握紧帕子与令牌,齐影见她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曲雁目光复杂,“齐影,你非弃婴,你家人没有抛弃你。”
    齐影背脊僵硬,眸中似有不解的看着曲雁,后者轻叹了口气。
    她本不欲这么早告诉齐影,可临州药堂已有不少人见过顾如意,届时她们回了谷内见到齐影,此事更会传开。
    齐影身为故事的主角,没理由比旁人更晚知晓。与其从旁人口中听些传闻,不如现在就把事情真相告诉他。
    这个故事很短,短到曲雁几句话便讲完,齐影一直安静坐着,待最后一句落下,他睫毛一颤,安静阖上双眸,濡湿的睫毛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曲雁将他搂进怀里,怜爱的轻抚着他背脊,眼底情绪翻涌,“顾如意在顾家安稳长大,你却被浮屠楼的人带走,齐影,你本该和他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齐影才从曲雁怀中抬起头,他眼尾泛红,可竟勾唇笑了笑,这笑意中掺杂太多情绪。
    有难过,委屈,可更多是释然。
    “若我真在岭南顾家长大,如今便是另一番景象,我也许可能就遇不上妻主了。”齐影顿了顿才继续,“何况我如今也活的很好。”
    他有妻主,有孩子,还有师父,这样的生活他早已满足。
    齐影的反应比她想象中平静太多,曲雁擦去他眼角泪痕,“顾如意正在临州,你若是想见,我便叫人把他带过来。你若是不想见,顾家便永远不会知晓你的存在。”
    见齐影又缄默无言,曲雁道:“不必急于一时给我答复,左右是她们亏欠你的,想不想全凭你决定。”
    齐影其实有些开心,他不是生来被抛弃的。
    他是曾经想过落叶归根,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即将有自己的家。
    “妻主,他、他知道我还活着吗?”
    曲雁知晓齐影问的是谁,她沉默一瞬道:“应是猜到了。”
    齐影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被曲雁揽在怀里躺下。
    她本以为齐影近日不会提起此事,可翌日晚上,齐影竟言,可否邀顾如意一家来参加婚宴。
    他说话时显然很紧张,指尖揪着衣角,唇角紧抿着。
    曲雁只道:“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第三十八章
    如今年节一过, 离两人婚事不到半月时光,谷内紧锣密鼓操办起婚事,几乎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谷内随处可见大红绸缎。
    盛木穿着一袭黑衣, 他面色看起来比年前好上许多, 此刻正依在齐影的房门前, 眯起眼看向曲雁。
    “按照民间习俗来,新婚妻夫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更不能同睡一床, 何况我徒弟身子重了,劳烦你让他多休息几日。”
    齐影近日忙着试婚服霞帔, 那东西穿着繁杂, 何况他有了身子,为他穿戴的男医们更不敢用力,一忙碌便是半日时光。
    曲雁瞥向屋里,她难得并未反驳,只将手中补品放下,“喂他喝了,若有不舒服便令人来寻我。”
    时间过得极快, 还有两日便是大婚, 曲雁却与齐影搬出原屋,只因既是大婚, 那新房便要重新布置一番, 用品皆要换成新的。
    谷外已有不少宾客至, 曲雁既是婚宴的主角, 更是药仙谷未来的谷主, 黄逸放手让她一人操办婚宴。时间虽紧迫, 曲雁却打理的井井有条。
    自古女主外,男主内,曲雁不在常庭院,布置新房便成了齐影一人的事。
    虽曲雁只让他按喜欢随意改,可齐影对住的如何向来没有要求,更不欲随意变动屋内摆设,于是只让喜公们换了必要的物件。床上铺着大红锦被与鸳鸯枕,就连床头里那些瓶罐都被擦过后再摆回去。
    盛木这几日一直没出谷,他本在一旁看着,忽而眸色一变,抬手在那堆瓶罐中准确无误拿起一个小瓶。
    他拧开后闻了闻,脸色瞬时变的阴沉。
    “她给你用过这个?!”
    齐影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瓶身后怔愣一瞬后连忙摇头,他接过师父手中小瓶,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挲。
    盛木紧蹙着眉,沉声道:“你莫闻,既没给你用,她放床头作甚。”
    那瓶子里装的是春/药,一般为了防止混淆,瓶身上总刻着一道痕迹,因此盛木才能一眼看出,方才他闻得这药性还挺烈。
    齐影也是头一次知晓床头还有这物,他握着小瓶不知在想什么。碍于屋内还有正收拾的喜公,盛木没将话说开。
    待收拾到衣柜时,盛木的表情更为阴沉,他看着那件纱衣道:“这总归是给你穿的吧。”
    齐影看清时,脸色腾的一红,那衣裳是曲雁最初给他的,外表看着与寻常衣裳无异,可上了身才知晓,那衣裳有多大胆,领口几乎合不拢,更是勾勒身形。
    曲雁定然是不知晓的,她还曾问过自己一次为何不穿这衣裳,他当时只说穿不惯,后来便送了许多新衣裳。
    齐影上前将衣裳握在手中,匆忙折了几下便塞进衣柜,羞红着耳根低声道:“师父,你莫再看了。”
    盛木盯着齐影道:“行,徒弟大了,胳膊肘这就往她那拐了。”
    齐影小声焦急道:“不是。”
    盛木唇角抿了抿,待屋子收拾妥当,那些喜公挂红绸时,盛木与齐影才从屋中离去。
    齐影孕态初显,走路时总习惯将手放在小腹上,眉宇间藏着将为人父的欣喜与紧张。
    盛木观察了半响,忽而开口道:“你想不想认回顾家?”
    齐影一愣,随即摇摇头,顾家的事他并未瞒着师父,盛木在知晓此事后,连夜翻进知府府上去看了眼顾如意的长相。结果饶是他也怔了怔,这都不用旁的来证明,光看长相都能看出是二人双生子。
    齐影摇摇头,“不想。”
    “其实想也行,据说顾家在岭南是富商,且家中无女,你若认回去,你那亲生娘爹定然会给你分些家产,届时银子在手,吃香喝辣不都是你的。”
    他师父在意的向来都是这些,齐影无奈笑笑,还是摇摇头,即便日后真相认了,他从未想过要顾家什么东西。
    虽血脉相通,可他与顾家确实是陌生人。
    盛木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徒弟,“白给的富贵也不要,情愿圈这谷里,她真是给你下了迷魂汤了。”
    “师父在江湖这么多年,不也没花完那些银两。”
    小徒弟难得反驳他什么事,盛木看向他道:“行呀,跟了她后伶牙俐齿许多。”
    “徒弟没有。”齐影垂眸道。
    盛木轻笑一声,敛起眸中神色未在言语。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大婚那日,大红婚服穿在身上,齐影看向镜中之人,只觉恍若梦中。
    今日天还未亮时,他师父与许粽儿便带着喜公将他唤醒,接着便是演练过无数次,行云流水般的流程。齐影只抬了几下胳膊,接着便被请到镜前梳妆,给他上妆的喜公们是谷外请来的,他们知晓这位夫郎带着身子,因此皆是轻手轻脚,生怕惊扰新婚夫郎。
    绯色口脂被轻轻涂上,更衬的镜中人艳艳惊人,许粽儿在旁看的眼睛都呆了,齐影哥哥向来不爱胭脂,上次他欲打扮齐影没成,不想齐影上妆后竟是如此惊艳。
    许粽儿小声道:“真好看……”
    那喜公放下口脂,笑着道:“主君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这张小脸嫩的,莫说是带着身子,就说是位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我也信。”
    “谁说不是呢,皆说男子穿嫁衣是最美的,我做这么多年的喜公,主君是难得生的如此标志的。”
    眼瞧着每个喜公都说了吉祥话,齐影抿了抿唇掩住羞意,将备好的赏银给几人,那些喜公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主君生的俊,心肠更善,定能把曲大夫的心牢牢勾住。”
    盛木瞧自家徒弟羞涩的模样,眼底微不可察划过丝落寞,随即便是欣慰一笑,他拿过桌上手中的喜梳,站到齐影身后。
    “你既让我坐高堂,那这梳礼我也代你父亲行了,今日师父送你出嫁。”
    “师父。”
    齐影轻念一声,从镜中看向盛木的面容,后者垂下眼眸,专心替齐影梳发,身旁的喜公熟练的唱着贺词。
    齐影眼眶有些泛红,待最后一梳后,盛木握着喜梳的手垂下,抬头看向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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