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闭关失败。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手上拿着的请帖又沉又厚,烫金的纹路彰显不凡,红册右下角位置刻着天舶商会的船宇浪花标。
    阅过内容。
    送拜帖的小厮研好墨,恭敬递上毛笔,手捧小砚台。
    梁渠接过毛笔,舔上墨水,在请帖下方写上一个“敬陪末座”,再一同递还给小厮。
    “恭候梁大人大驾。”
    小厮收好请帖与墨宝,躬身后退,被范兴来引着离开厅堂。
    梁渠望着空旷庭院叹气。
    “诶,又要出门。”
    四日前,河泊所凯旋。
    次日,他在家收到请柬。
    平阳县知县简中义要在天舶楼三楼大摆筵席,为将士接风洗尘,提振民心。
    今天正是赴宴日,故而梁渠又收到一份请帖。
    正经宴会要送三道帖。
    第一道帖在三天前,送到拟请客人家里。第二道帖在宴会当天递上。第三道帖在开宴前一个时辰送上。
    送上后,想去就填个“知”,礼貌点填“敬陪末座”,不想去就填個“谢”,“敬谢不敏”,跑腿的小厮会把请帖汇总送回去。
    眼下正是第三道贴,开宴前一个时辰,换言之梁渠即将赴宴。
    本来想宅家闭关,泡水里头一口气把一千四百点水泽精华全部攒出来。
    天不遂人愿。
    也罢。
    左右浪费两个时辰,正好顺路去天舶商会看看,有没有水下宝植卖,说不得运气好,剩下七天不用憋,能一口气拉满。
    梁渠回卧房换衣,捯饬行头。
    又从匣子中翻出一沓银票,本想数一数,再想想,索性全部揣在怀中。
    总共五千多两的巨款!
    其中大头是项方素买他的火锅方子给的,小头二百多两是大河狸给的租金,小小头是河泊所发的薪俸跟每日捕鱼进账。
    前所未有的阔绰。
    梁渠换好衣服,对窗口大喊:“阿兴,备马!”
    “好嘞!”
    范兴来放下笤帚跑去马厩,梳理一番赤山毛发,套上马具,牵引赤山来到侧门。
    梁渠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天舶商会。
    马蹄踏着石板,缓慢挪步,拉下长长的斜影。
    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舶楼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飘舞,烹饪的香气四处飘散。
    着短衫的百姓围拢在门口,排着队领庆功米粮,不多,只一人一斤,但也足够惊喜。
    “莫忘皇恩!莫忘皇恩!”
    分米的管事扯嗓子喊。
    排队的人连连点头,领到的人头也不回,赶着回家烧饭。
    梁渠摇摇头。
    此次行动牵扯到两位武圣,上头肯定事先知晓,但奖赏绝不会那么快下来。
    他转头,又看到商会门口张贴着大大的红榜,上面龙飞凤舞题着庆文。
    庆文右下角位置盖着平阳县的县令印章和简中义的私章,证明了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
    “浩浩乎,平泽无垠,夐不见人。
    河水萦带,群岛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好文采。
    梁渠自己作诗,作文不出,但基本的鉴赏能力不缺。
    整篇文章开头叙写战争不易,吊丧逝去将士,斥责鬼母暴行。
    随即话锋一转,阐述起河泊所此番取得的重大功绩,百姓日后必将安居乐业云云。
    阅览通篇,振奋人心。
    上回鬼母教大闹,搞的周边数个大县人心惶惶,造成流民众多,的确需要这么一针强心剂。
    而在庆文旁边,还罗列了几张新的政策告示。
    第一张便是关于流民问题。
    告示表明今年十月秋收之前,只要流民们过来,未尝犯下杀人,抢劫,奸淫大错,过去的种种既往不咎,再登户籍,从头来过。
    当初许多流民来到平阳县,大半都得到了安置,但还有很多跑到了山林里头,选择当隐户。
    更有甚者选择当土匪,给过往商路增添不少负担。
    此举明显是要进一步扩大人口,减少动荡,增强商队流通。
    接下来两条则是关于今年第二轮耕种问题,包括没有种子,没有工具,可以先去衙门借款,收获后再还。
    第四条是关于平阳县周边几乡,准备明确统筹出四个大镇,分列东南西北四角,为今后立府,融入进来作准备。
    梁渠所在的义兴镇属于规划中的东镇,今后的“东城区”。
    上述四条同梁渠关系不大,但第五条比较有趣。
    平阳县准备立庙。
    大顺州县都设有文庙、武庙以及城隍庙,靠近大泽,大海的,大多还要建一个水神庙,海神庙。
    此前只在潮江县上有,平阳镇上是没有的,平阳镇改为平阳县后也没有,现如今明显要补上,完善平阳县作为一个县的职能。
    告示上的意思是希望百姓能够积极报名,只要来,定会给口饭吃,不出白工,以工代赈的意思。
    “水神庙……”
    梁渠思绪起伏,不知道立庙之后,他祭祀的眷顾度能不能多上一些?
    “写得好啊,我要是有这水平,当年不至于让我爹揪着耳朵打。”
    柯文彬悄无声息地站至梁渠身旁,对庆文抱臂叹息,显然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一旁跟来的项方素点点头:“简知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倒也不易。”
    梁渠眉毛一抬,问道:“简知县世家出身,谈何不易?”
    他记得清楚,简中义是青州简家的嫡系传人。
    此等身份,如何能与不易搭边?
    柯文彬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只是风言风语,你听个乐呵,千万别当真。”
    梁渠好奇起来:“细嗦。”
    “简家有三位宗师,你知道吧?”
    梁渠点头,他拍卖会时听说过。
    “简知县正是其中一位宗师的嫡系子孙,从小天赋异禀,甚得喜爱,但是吧,大门大院里头关起门来,总有些龃龉,简的生母跟那位老祖……”柯文彬用眼神示意。
    梁渠压低声音:“扒灰?”
    此话一出,梁渠自己有些犹疑。
    隔出好几代,算不算扒灰?
    “我可没这么说过。”
    柯文彬跨出一步,用脚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线,示意与梁渠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项方素拍拍梁渠肩膀:“其实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只不过当年科举,我听我爹说状元本该是简知县的,但当今圣上考虑到影响不好,就改了榜眼。”
    “活的太久,大户人家里就容易出糟心事,见怪不怪,咱们不懂,不懂。”柯文彬连道两句不懂,揽住二人肩膀,“走了走了,上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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