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控制着思绪,不让自己去回想所有与之相关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压下了那种令她窒息的感觉。
    她重新看向照片上的女人,开口和她说起这些年的事。
    顺利念完了大学、念完了硕士,而且很幸运,毕业后就考上了博物馆的编制。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工作也不累,公积金还挺高的。等再过三年,评个职称再稍微升个薪,应该还能按揭套房。
    然后,好像就差不多了。
    她就这么点儿事。
    其实人生也就这么点儿事。
    用不了多久就能说完。
    墓园重新安静下去,远处有风吹来,带着初夏的热气。
    昭棠的目光落在墓碑左下侧的两行小字。
    夫:昭锦程
    女:昭棠
    昭棠看向照片里的叶君繁,轻声问:“他这些年,都会来看您吗?”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山上的风温柔地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
    离开墓园,昭棠漫无目的地走在路边。
    她没有打车,只是一个人沿着郊区的公路走。四周没有行人,只有偶尔一辆车开过。
    远处有稻田,春夏交接,稻田里已经长出了稻穗。风吹过,一片滚动的浪。
    有农民戴着草帽,埋头劳作。
    昭棠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网约车app。刚定位好,输入目的地,还没来得及下单,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她这才想起上午堵车,她心里着急,不停地看手机,结果把电用光了。
    她低头在包里找出充电宝,手指碰到屏幕,充电宝显示电量:00。
    昭棠:“……”
    没办法,她只好重新往回走,打算去墓园,让管理员帮她稍微充下电。
    刚走了几步,迎面一辆越野车驶来,在她面前停下,摁了声喇叭。
    昭棠听见声音抬眼。
    她面前的车车身宽大,方盒子一样的造型,线条硬朗有力,是十分有辨识度的奔驰g系列。
    视线往上,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昭棠对上一双漆黑的凤眸。
    男人五官英挺,线条利落,一手搭着方向盘,姿态闲懒地坐在车里看她。
    不知道是那晚自己想明白了,还是刚才在墓园里情绪控制得太好,昭棠此刻对上路景越的视线,心情竟还挺平静的。
    既没有初次重逢时的手足无措,也没有后来再见时的心跳不已。
    就仿佛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熟人。
    在路上遇见了。
    昭棠抬步走到副驾驶前,男人长指轻摁,落下车窗。
    凤眸扫来,路景越眼皮微抬:“这么环保啊,走路出来玩?”
    昭棠:“……”
    他侧了侧头,大概是在思索市区走到这里的距离,最后问她:“你这是昨晚没睡觉,连夜出发呢?”
    昭棠:“……”
    她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被这个人闹得竟不知道成了什么滋味。
    昭棠抿了下唇,解释:“没有,我准备回去了。”
    “上来吧。”男人懒懒说了三个字,与此同时,“嗒”的一声,车门解锁。
    昭棠看向他。
    路景越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我刚好回城,顺路。”
    昭棠目光垂落在车门上。
    冷灰色调的越野车,每一条线都十分硬朗,在阳光下反着光。
    她想起了那瓶被她扔掉的水,站着没动,拒绝的话很快就到了嘴边。
    男人却忽然先她一步开口:“但我顺不到你家去,只能捎你到地铁站。”
    昭棠:“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可以。”
    路景越挑了下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方向盘。昭棠正不理解他这个神情动作是什么意思,就听他似荒唐地笑了一声:“怎么我不送你到家,你这还生上气了?”
    昭棠:“?”
    她生气?
    昭棠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可以自己打车。”
    路景越却像是笃定了她这就是生气时故意说的反话,一脸无奈地重复:“我是真的不顺路,只能送你到地铁站,不能送你到家。”
    昭棠:“……”
    所以如果她现在不上车,路景越就会认定她是在生气吗?
    而她生气的理由是他没送她到家?
    “……”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真的好难!
    昭棠在原地迟疑了一分钟,最后认命了。
    就当是从前的一个熟人顺路载她一程吧,也好过让路景越以为她对他余情未了,因为他不愿意送她到家而负气地自己打车。
    这个人真是绝,脑回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那谢谢了。”昭棠没看他,不情不愿说了一句,往前走,拉开后座的车门。
    坐好,一抬眼,在后视镜里对上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空气安静了几秒,路景越笑了一声:“真把我当司机了?”
    “行,那您系好安全带。”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讥诮。
    昭棠没说话,坐着没动。
    路上,她一直沉默着,也没有抬眼,像是在极力抹去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她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后面的位子,闭着眼,缩在座位和车门之间小小的一隅。
    路景越从后视镜里看去,只能看到冰冷的座椅,看不到人,仿佛她根本就不在车上。
    除了空气里十分浅淡的一缕清香,甜甜的,像花香,又仿佛带着一点点奶味儿。
    可惜实在是太弱了,一个恍惚,几乎都会以为是错觉。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上了高速,车子飞快地往前行驶,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路景越看着前方,脑子里忽然想起前几天骆珩买的那些花。
    骆珩当时还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去见姑娘呢,最好能随时拿出一束花来。
    孟言溪在一旁骂油腻,骆珩振振有词:“那等姑娘不搭理你们的时候,你们最好先反思下是不是自己太小气,见人的时候空着手。”
    空着手?
    确实。
    几次都空着手。
    想到这里,路景越长指轻敲了下方向盘,看了后视镜一眼,毫无意外地没看到人。
    他径自开口:“想要花吗?”
    昭棠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听见路景越忽然开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什么?”
    路景越重复了一遍:“想要花吗?”
    昭棠:“?”
    昭棠十分不解路景越怎么就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往驾驶座的方向看去。
    正好在后视镜里对上男人的视线。
    目光交汇,他很快又继续看向了前方,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一会儿去地铁站的路上,会顺路经过一个花店,你想不想要花?”
    昭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男人的后脑勺。
    她没有说话,路景越忍不住又看了眼后视镜。
    隔着小小的一片镜子,四目相对。
    昭棠不敢置信地问:“清明节,你要给我送花?”
    路景越:“?”
    路景越:“!”
    昭棠觉得非常不能接受,忍不住直呼他的全名:“路景越,你对我怎么这么大的恶意!”
    路景越:“………………”
    骆珩这个败事有余的废物!
    第16章
    路景越这辈子都极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不管怎样无言以对的场面,他总能面不改色圆过去。但此刻,他是真接不上了。
    沉默了半晌,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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