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越在入口前的广场上停下脚步,转头:“我就送你到这里。”
    他看着她,嗓音疏冷,像冬天里的太阳,看着很暖,其实有点凉。
    昭棠知道他在生气,她最不想的就是让他生气,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垂着眼,安静了几秒,轻声说:“我就去一个多星期,肯定会在你生日以前回来的。”
    他看着她。
    晨曦升起,浅橘色的光芒从远处两栋高楼之间穿过,带来夺目的光束,清晨的旅客足下生风从四周走过。
    她背光站着,口罩将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低垂的眉眼。
    “是吗?”他反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昭棠抬起眼睫看向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她像是保证一般用力点头:“嗯!”
    他们说好的,从今年起,她每年都对他说生日快乐!
    路景越淡道:“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失约了。”
    昭棠如被什么刺中心口,眼圈儿一瞬间就红了。
    她艰难地看着他,忍着眼睛里的酸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发现自己只能说对不起。
    路景越自嘲地扯出一抹笑:“再一个七年我也等得起。”
    昭棠鼻间的酸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刹那上涌到眼睛,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忽然顾不得这里是什么地方,顾不得这里来来往往无数的陌生人,只是遵循着本能地,踮起脚尖,用力抱紧路景越的脖子。
    她的头蹭在他的肩膀,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眼泪簌簌落下。
    她没让他看见,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抱着他无声落泪。
    湿咸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过脸颊,落到口罩里,有几滴落到了伤口上,带来刺辣辣的痛感。
    她就这么抱着他,极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安静地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抱了他好久,一直到眼泪止住了,她也说不出话来。
    喉咙酸涩发紧,她怕她一出声,就又忍不住哭出来。
    她忽然这么哭,路景越肯定会怀疑的。
    路景越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抱紧她的身子,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怀抱为她遮风挡雨。
    他们这么在广场前抱了许久,周遭偶尔有几个旅客往他们张望两眼,又匆匆离开。
    他们都仿佛看不见,只专注在彼此的身上。
    最后昭棠也没有说出那一声“对不起”。
    那三个字就卡在喉咙口,她无比想说,可是就像是被诅咒了似的,出不了声。
    她微微松开。
    路景越垂眸凝着她。
    她露出来的皮肤白皙,眼眶却红红的,抬眸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下一秒,她闭上眼,垫着脚尖,轻轻凑上去。
    隔着口罩,她吻上他的唇。
    停留。
    路景越低眸看着她。
    隔着无纺布粗糙冰冷的质感,他的唇能感觉到她的唇,柔软,温热,轻轻颤抖。
    他深深看着她。
    半晌,他哑声道:“把口罩摘了。”
    昭棠睫毛一抖,睁开眼睛。
    过于靠近的距离,她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的幽暗,厚重深沉,藏着不可捉摸的力量。
    她心尖儿突地瑟缩,目光闪烁了一下,退开。
    慌乱去拿他脚下的行李箱,她轻声找了个借口:“我快赶不上车了……”
    她低着头从他身边逃离,走了两步,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停在原地没动,他稍稍用了点力就将人拉了回去。
    一声复杂的叹息落在她耳边:“没关系。”
    与此同时,昭棠只觉眼前有阴影落下,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下一瞬,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落在她的眼睑。
    肌肤相贴,男人唇上的热度顺着她薄薄的眼皮传来,无声熨帖着她的眼珠、她的心脏。
    时间仿佛自此停留。
    第55章
    有那么一秒还是两秒, 话到了喉咙口。可惜冲破那一层障碍需要太大的勇气,她没有。
    她紧紧闭着眼睛,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昭棠就这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岁宜, 用逃的速度和懦弱。
    她曾以为自己是一个凯旋的战士,可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就将她打回原形,她猛然间意识到,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不是她想要成为的那个凯旋的战士, 可以威风凛凛地面对昔日的敌人。她还是那个懦弱的逃兵,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她甚至都还没有踏上战场就先逃跑了。
    从岁宜到望城,高铁只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昭棠到吴翰予实验室的时候也就刚刚上班没多久, 还有人没进入状态和同学闲聊着。
    吴翰予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好在之前赵希声已经计划过来, 他替赵希声申请好了单身公寓, 结果赵希声受伤来不了, 倒是刚好给昭棠住了。
    他问昭棠:“要不今天就回你住的地方安顿下?”
    昭棠笑了笑:“不用, 这就开始吧。”
    吴翰予这才注意到她脸上受伤了,多问了一句:“你这脸怎么回事啊?”
    昭棠离开路景越就没戴口罩了,闻言不是很在意地说了一句:“没事, 就是被小孩挠了一下。”
    “啧, ”吴翰予看伤口不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玩笑, “那这小孩心还挺黑, 这么漂亮的姐姐也舍得挠。”
    他将昭棠带到位子上, 给昭棠安排工作。
    甲骨文大数据平台第一期建设主要是基础数据的收集和整理,之前已经做了好几年,现在进入二期建设,对基础数据进行补充,利用人工智能辅助科研。
    吴翰予让昭棠帮着他做甲骨文自动缀合系统的建设。
    甲骨缀合有点类似于拼图,最初是王国维先生发现的,他用两片残缺的甲骨缀合,拼接出更为完整的卜辞,从而开创了甲骨缀合的先河。
    至今甲骨缀合都是甲骨文研究的一个重要手段和方向,通过把甲骨碎片拼接,将多块甲骨变为完整或者相对完整的卜辞,不仅有效帮助甲骨文释读,本身也是更为完整和珍贵的史料,属于研究中国古代史的第一手资料。譬如上世纪初,疑古派纵横史学之时,许多人质疑商王朝是否真的存在,就是王国维先生从缀合的甲骨中考释出商代的“先公先王”,从而证实商王朝确实存在过,佐证了《史记·殷本纪》的可信。
    但是甲骨缀合不是那么容易的,甲骨碎片被埋在地下几千年,不管是地下活动冲击还是挖掘磨损都让甲骨残缺严重。以前的学者们通过视觉和经验进行缀合,效率和成果难免低下。时至今日,随着人工智能的引入,甲骨自动缀合已经十分常见,但准确率普遍不是很高。
    吴翰予教授的甲骨自动缀合系统基于新的计算机视觉算法,根据之前发表的论文数据,如果顺利做成,那么其自动缀合的准确率将可以达到90%以上,更乐观的成果是,将来更能基于全球甲骨拓片数据集实现自动甲骨缀合。[注1]
    实验室的时间过得快,昭棠投入工作,不去想其他的,几乎都没什么感觉,一整天就过去了。
    因为她第一天过来,结束后,吴翰予想提议实验室聚餐,昭棠觉得实在有些累,婉拒了。吴翰予笑着说:“那行,那就等过两天你安顿好。”
    他喊了两个学生带昭棠去单身公寓,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女生带路,男生拿行李。
    单身公寓就在学校内,只是望大校园大,三个人就这么在校园里走着,从吴翰予的实验室到公寓也走了二十多分钟。
    公寓里竟然能看到篮球场。
    昭棠站在窗前,看着夏天的篮球场上,男生们穿着薄薄的t恤,挥汗如雨奔跑,思绪又忍不住飘到路景越身上。
    他在这里的那一年里,是不是也常常在这里打篮球?
    间隙里会不会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拿起手机查看,可曾因为看到她的消息而勾唇一笑?
    在这一刻,昭棠原本不知如何安放的一颗心,仿佛一瞬间有了着落。
    两名同学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昭棠借口自己先收拾东西,婉拒了。
    等人离开后,她也没动行李箱。
    她掏出手机,屏幕寂静,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她点进他的头像,两人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早上对他说:【我到了。】
    他说:【好。】
    再无多余。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了。
    明明要逃跑的人是她,现在却又奢望他能多和她说点话。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昭棠都没有等到路景越和她说话。
    以前两人没见面都会视频,昭棠早上甚至还担心过,怕他要视频怎么办,总不能和他视频也戴着口罩吧,后来硬着头皮想,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他不找她了,她本该松一口气,心口却闷得厉害。那些窒闷的情绪牢牢堵在胸口上方,又像是全冲到了眼睛里似的,鼻间酸酸的。
    她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过了大约一分钟。
    路景越:【嗯。】
    昭棠闭了闭眼,好一会儿后,轻轻打字:【晚安。】
    路景越:【晚安。】
    昭棠将手机放在床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现在除了快点让伤口掉痂,赶紧回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么想着,她又重新拿回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怎么让伤口赶紧掉痂?】
    这个问题很普遍,之前实在有太多人问过了。
    答案不外乎都让不要用手去碰,让它自然结痂,不要去撕。
    看到其中一条,昭棠目光停了停:【和新陈代谢有关,你看夏天比冬天好得快,小孩比老人好得快,就是因为夏天和小孩新陈代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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