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玮正欲开口,被怀绣莹尖声打断,她看着一步步走向主桌的俞静宜道:“门房真是粗心,没帖子的阿猫阿狗也能放进来,来人呐,把她赶出去!”
    依宋玮所想,俞家的污名传开,却没有同样的机会为自己澄清,而宋家还能借由万寿无疆酒为自家扬名,一箭双雕,前提是俞家人没有出现在这里,当场揭穿此事。
    早在俞静宜起身的瞬间,心悦楼的掌柜便跟上了她的动作,见状道:“我心悦楼的东家是贵府下帖子请来的,难不成在小夫人眼里,贵府的宾客都是阿猫阿狗,可以随意驱赶。”
    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陈知府尤甚,东雁澜之事过后,他已经严辞训斥过她要谨言慎行。
    怀绣莹笃定道:“不可能的,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听闻心悦楼的东家是一位年轻公子!”
    在筹建心悦楼的过程中,旁人不认得卫衡,却是见过他这个人。
    心悦楼的掌柜正色:“心悦楼乃是卫衡公子为俞娘子所建,房契和地契已经交给了俞娘子。”
    金牡丹扶额,她最不愿面对的事,竟在这种时刻被揭开了。
    第73章 .  俞家扬名         “卫衡公子,俞……
    “卫衡公子, 俞娘子,听着好熟悉,我知道是谁了!”
    “啧啧, 两人已经和离了,那赘婿却还要为俞娘子建心悦楼,这哪里是俞娘子扒着不放, 分明是那赘婿主动送上门倒贴。”
    “金夫人不像是搬弄是非之人,为何要胡乱编排,棒打鸳鸯?”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无论有什么过节也不该如此,这不是造孽吗,连累我们和她一起当恶人!”
    “……”
    面对铺天盖地的谴责,金牡丹面红耳赤, 她有自己的委屈, 她对俞家出手是基于卫衡身份尊贵, 早有妻室,俞家不肯放人, 怎能想到那侯门的妇人会颠倒黑白,冒认夫婿。
    可做都做了, 现在站出来解释只会招来更多的白眼,且她得罪不起镇北侯府, 不能把东雁澜推出去。
    她这辈子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当即起身,羞愤离场,一口气走出府外,踏上马车的同时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得令甩起缰绳, 马儿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车轮转动,车身上坠着的金色铃铛左摇右摆,清脆作响。
    待放下帘幔,金牡丹终于绷不住眼眶湿润,低头用帕子抹了抹,忽地听到熟悉的嗓音:“夫人?”
    金牡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家的小郎君竟然在车里,她别开脸,赌气道:“你不是不来吗?”
    齐逸已经与她冷战好久了,不肯与她同进同出。
    “我来接夫人回家。”齐逸将比自己圆润一圈的夫人揽进怀中,唇瓣落在她来不及遮掩的泪痕。
    他心中有气,用行为表达不满,可对自家夫人的感情从未动摇,看到她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付出的代价,只有满满的心疼,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是为何事,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镇北侯府世子夫人,他记住这个人了。
    他道:“牡丹,我们回京吧。”
    ……
    夫妻感情如何是私密之事,俞静宜不欲对外张扬,可两辈子她因为这件事受了太多委屈,听着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入耳,这才意识到卫衡为心悦楼命名真正的用意,眼底闪了闪。
    收回思绪,她看向怀琇莹,嗓音清亮:“无论我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都不重要,我想问问小夫人,先前掺了污物的酒水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说成是我俞家的,为何我俞家为寿宴准备的酒会成为宋家的,若小夫人不能将此事说清楚,我俞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一出口,原本有些收敛的人声一瞬间炸开了锅,
    “呕,那马尿味的酒水里面掺了什么,不会真的是尿水吧?”
    谁家的酒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什么喝进了肚子,多半的人顾及仪态,并未吐出来。
    怀琇莹岂会认下,她眉头高挑,嗓音又尖又利:“胡说八道,俞家的酒里面掺了什么只有你们俞家才知道,怎么,觉得丢人就想来攀扯宋家?”
    怀琇莹背后是知府,知府与俞家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毫无疑问会直接掀翻,听到她的话,不少人把矛头指向俞静宜:“你快说,酒里面到底掺了什么,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疼,会不会中毒,呕……”
    俞静宜面不改色:“诸位喝下的第一杯酒并非出自俞家,掺了什么要问提供酒水的人,俞家为寿宴提供的酒是我用八十年的老酒勾调出来的,我能调出第一坛就能调出第二坛,想要取证并不难,小夫人说这酒是宋家的,宋家可能拿出证据?”
    她镇定的神情,笃定的口吻,为自己博取了一分信任,一部分人开始动摇了。
    矛头指向宋家,宋玮不喜在这种场面出头,觉得掉分,只能由孔迎蓉站出来,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神轻蔑,将俞静宜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了一声:“十几岁的年纪,怕是酒都没喝过几口,难怪会把八十年的老酒调出马尿味,实话告诉你,宋家的酒也是出自俞家,你们俞氏的酒王,也就是你的大伯俞景石之手,我让他再调一坛便是。”
    俞家大房被俞氏除族后投奔孔迎蓉,他们自然不会说实话,只说灵溪县的地方太小,赚得太少,想到云州城做生意,哪怕不挂俞家的匾额都没关系。
    孔迎蓉觉得这是既能为自家敛财,又能报复俞家二房的好机会,利用宋家的人脉为其办了一张正酒令,又买了一间比二房更宽敞的酒肆,挂上宋家酒肆的匾额,不日就会开张。
    在她看来,这酒虽是出自俞家二房,俞景石是酒王,尝过之后,一定能调出差不多的,只要差不多,凭借宋家之势,就能让二房的污名坐实了。
    同是俞家人,一边是年纪轻轻的小妇人,一边是全族的酒王,众人心中的天平再度倾斜,孔迎蓉洋洋得意。
    听到从孔迎蓉嘴里蹦出大房的消息,俞静宜绷不住笑出来,她这一笑宛若一树倏然绽放的梨花,纯净美艳,夺人眼球,也把孔迎蓉笑蒙了,她眸光一凛:“你笑什么?”
    俞静宜道:“大伯酿酒的手艺太差,用我爹的酒当上酒王,已经被俞氏除族,宋夫人指望他的手艺能酿出一坛怕是要失望了,若宋夫人是近日从大伯口中听到他自称酒王,就是被骗了,赶紧报官吧。”
    早年,孔迎蓉从俞家拿酒的时候从没有人特意告诉她是出自大房还是二房,俞氏内部的事她更是无从得知,眼下骤然听闻此事,思及大房的种种行径,尚未求证,她便意识到俞静宜并未说谎,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只要大房拿不出相似的酒,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男客的席上,客来香的东家萧柏起身来到众人面前,拱手道:“小店与俞家合作已久,对俞家的酒也算有所了解,换过后的酒才是俞家的酒味。”
    用来勾调酒水的基酒都是同一批,经常喝酒的人是能够区分的。
    俞静宜与他交换眼神,表达谢意,旋即对陈知府道:“望知府大人能够彻查此事,为俞家正名。”
    俞家蒙冤,作为东道主,陈知府也是一肚子火气,他黑着脸质问怀琇莹:“到底怎么回事!”
    “妾身……妾身也不清楚……许是下人搞错了。”怀琇莹吞吞吐吐,极力地想要撇清关系。
    在陈老爷子的寿宴上动手脚,连儿子也保不住她,从今往后,在陈家将会再无立足之地,她绝不能承认。
    陈知府再问:“下人怎么会备下两种酒,又为什么会把宋家牵扯进来!”
    怀琇莹想不出能圆过此事的法子,连连后退,微低着头,目光隐晦地投向宋玮所在。
    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怀琇莹身上的当口,一个丫鬟凑到孔迎蓉耳畔:“老爷说了,让你认下。”
    “什么?”孔迎蓉打了个激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上当受骗的怒火,对俞静宜的恨意,被丫鬟的一句话冲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的主责定然是怀琇莹,只有她能换酒,那是知府的家务事,可她来认下就不一样了,她把手伸到知府的后院,后半辈子就完了。
    凭什么要牺牲她来保怀琇莹!
    丫鬟再道:“老爷说了,若是表夫人出事,宋家也会受到牵连,小姐的事恐怕也瞒不住了。”
    前面一句是让她顾全大局,后面那句是用女儿在威胁她。
    孔迎蓉如坠冰窟,自内而外感到冷意,她为宋家劳心劳肺,操持了半辈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宋玮,在怀琇莹面前伏低做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了事,竟然还让她来背锅。
    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宋玮岂会为了女儿冒这么大风险与怀琇莹联手对付俞家,归根究底,是怕俞家将药酒送到老爷子面前。
    早在俞家第一次推出药酒之初,宋玮就找人试过,俞家的强筋壮骨酒能够缓解老爷子的病情,而宋家为老爷子提供的药仅仅是止痛,也从未想过为其治愈,如果治愈了,宋家何以立足。
    从宋玮挑唆她让仆妇去俞家闹事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了,通过这次的事,她便确定了。
    转念,她想起自己背着宋玮和怀琇莹为女儿设的局,得到些许安慰,只要女儿能够成为知府的儿媳妇,自己能够成为知府的姻亲,就可以将所受的委屈统统讨回来,现如今,宋家不能倒,怀琇莹也还不能倒。
    她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拔高音量:“知府大人,是我换了酒。”
    闻言,怀琇莹在绝境中看到了曙光,当即将矛头对准孔迎蓉,恼怒道:“我以为你是好心帮我操办寿宴,没想到你竟是别有居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
    “我并非是想害小夫人。”孔迎蓉面容扭曲,目光噙着一抹怨毒射向俞静宜,恶狠狠道:“这个贱人设计陷害我女儿下狱,踩着我女儿扬名,我岂能让她如意!”
    说着,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她对俞静宜的怨气是真,如果没有俞静宜,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她女儿清清白白,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妇,都是俞静宜的错!
    一边是单薄瘦弱的小妇人,一边是失去理智的疯婆子,旁人距离太远,来不及阻拦,后果可想而知,萧柏不好伸手触碰妇人的身体,于是他赶在两人发生肢体接触之前,伸出一只脚,将疯婆子绊倒。
    孔迎蓉没有料到有人会对她下黑脚,以毫无防备的姿态狠狠地砸在地上。
    头上的珠翠簪子顺着劲道甩飞出去,摔得七零八落,先一步着地的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在下人上前搀扶的功夫,下黑脚的萧柏对俞静宜挤了挤眼睛,默默退到远处,他不求回报,只求不要被人发现。
    事情明了,寿宴还是要继续,众人有心为知府保留颜面,自发地转移话头,
    “想不到还有机会喝到八十年的老酒,不虚此行。”
    “俞娘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手艺,太让人惊讶了。”
    “俞氏的酒王是俞娘子的父亲,那以后去俞家酒肆是不是就能喝到酒王酿的酒。”
    也有人对前面的酒水耿耿于怀,想要一探究竟,很快被压过去了。
    后厨的婆子躲在回廊的转角偷偷松了口气,口中嘀咕道:“能喝到我孙子的童子尿,便宜你们了!”
    宋家不敢把人喝出毛病,就地取材,在大房提供的酒水里掺了童子尿,童子尿能够滋阴降火,时常会被大夫当成药引,就是味道不好。
    陈知府问俞静宜:“此酒名为何?”
    俞静宜含笑道:“万寿无疆。”
    众人心中赞叹,好一个万寿无疆,好酒配好名,又十分应景,正适合用来当寿酒。
    俞家人得偿所愿,俞家的酒自此在云州的上流贾贵中扬名了,心悦楼也跟着受益,药酒看重的是药性,俞静宜凭着自己的手艺使药酒变成了佳酿。
    ……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知府尚未来得及处置宋家人,丫鬟打扮的凤莲慌慌张张地来到众人面前,目光投向荤七八素,倚着丫鬟,形象全无的孔迎蓉::“不好啦,后院有人落水了!”
    孔迎蓉瞬间清醒,眼神亮了亮,这是成事了,让大家去做个见证,免得怀绣莹母子不认账。
    直接喊出来有损女儿的名节,只要让该知道人的知道便可。
    怀琇莹捏了捏眉心:“也不看看场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落水就救上来啊。”
    凤莲捏了捏衣摆:“死……死了。”
    第74章 .  玄衡薨了         孔迎蓉甩开丫鬟……
    孔迎蓉甩开丫鬟, 忍着伤痛,跌跌撞撞地跟在凤莲后头前往厢房的方向,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宾客们喝酒吃肉, 谈天说地,只有主桌以及紧挨着主桌的两桌人听到了凤莲的话,起身跟了过去。
    自家后院发生命案,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便外传,陈知府给关捕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招来捕快将后续的人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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