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一位药材商为药行送货,他送的药材比较特殊, 蝎子、红娘、蜈蚣、斑蛰、玄驹、蜣螂……全都是虫子, 有些还含有剧毒, 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俞静宜在常用的药材清单里增添了五蛇,又选了几种尚未入库的毒虫, 颇有一种去市集巧遇新鲜的食材临时起意买一些的即视感。
    乔忻提醒道:“这些药都含有毒性,要谨慎处理。”
    寻常的大夫都无法保证, 须是老练的药师才行,俞家是做酒的, 处置不当轻则中毒, 重则要命。
    俞静宜颔首应下,她和她娘处理不了,温老留下来的侍童很擅长此道。
    俞静宜下了单子之后就离开了,稍后, 药行的人会把药材送到将军府,乔忻做生意很讲信用,不会以次充好,分量只多不少,令人放心。
    乔医士上前拿起俞家的单子看了一眼放回原处,拍了拍乔忻的肩膀:“你的医术不在为父之下,留在这里是委屈你了,为父已经推荐你参选太医院下一次的考核,药行的生意稳定了,交给下面的人盯着就行,今后乔家就靠你了。”
    闻言,乔忻显出诧异之色。
    从前,他爹总说他天赋虽好,见识少,经验不足,他才会四处游历,近一年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连翻阅医书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想法?
    这倒是正合他意,他是大夫不是商人,自接手药行以来,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
    将军府门口,玄铭对迎面而来的卫衡唤了一声:“大哥。”
    卫衡装作不认识他,从一旁绕开。
    玄铭继续道:“我娘是大哥娘亲的替身,据说与大哥娘亲有八分相似,才情不及万一,我与大哥也有八分相似,大哥骁勇善战,名声在外,我却只是一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可有可无的庶子,每每有人提及此事,总说我与我娘一般都是劣等的替身。
    大哥许是不知,我一直希望我能像大哥一般有本事,从小到大,我都在偷偷看着大哥,模仿大哥的一言一行,早在玄阳王府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大哥。”
    卫衡顿住。
    玄铭说一直在关注他,他却没什么印象,每每看到他那张相似的面孔,就会想到香蒲院里的那些替身,想到他娘的死,会有意避开。
    玄铭少时曾亲近过他这个长兄,嘉兰郡主气恼他爹又抬了一个小妾,把怨气发泄在玄铭身上,极尽恶毒之言,打那以后,玄铭不想被拿来做比较就躲着他。
    玄铭显然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即便眼下不承认,只要他把此事宣扬出去,或早或晚自己都会被拆穿。
    他索性直言:“你来此有何目的?”
    总不会是特地前来认亲,若是认亲也不该拖到现在。
    玄铭道:“大哥即已离府,我无意干涉大哥所为,我来此是有件事要告诉大哥,大哥的表弟媳想把大哥的所在告诉父王,碰巧被我遇上就挡下了,下一次未必赶得上,若大哥想继续藏身俞家,还是处理一下为好。”
    因着冒认夫婿之事,镇北侯夫人大发雷霆,将东雁澜送到家庙,让她抄写经文百遍才许归府,婆媳关系破裂。
    另一方面,东雁澜性命无忧,被确诊子嗣艰难,拖到四十也不可能生出孩子,卫家人打算提前为卫津抬一房妾室开枝散叶。
    卫津没有应允,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是世子,肩负整个侯府的未来,连圣上都有过问。
    殷亲王府倒了,玄衡之子却没能找回,明元帝不愿再看到忠良绝后,对其子嗣很是上心,近日已经连下了三道赐婚的圣旨,当起了月老。
    东雁澜一颗心犹如被架在火上烘烤,她觉得只要揭穿卫衡的身份,得到镇北侯夫人的谅解,至少卫家人不会向她施压。
    她不好直接道破,被表兄弟两人怪罪,安排人告之玄阳王俞家的赘婿与玄衡一模一样,引着他去探究,从而揭穿此事。
    玄铭当时在场,说是已经见过面,仅仅是相似而已,这才打消了玄阳王的念头。
    玄阳王不能再生,心心念念找回嫡孙保住自家的爵位,若再来这么一出,他定会一探究竟。
    闻言,卫衡沉下脸,他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居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差点被捅出去。
    玄铭道:“父王被嘉兰郡主下了绝嗣的药,不能再生,如果大哥回府,父王一定很高兴,不会像从前一样对大哥。”
    卫衡斩钉截铁:“我不会回去的。”这辈子都不会回去。
    玄铭接着道:“如果大哥不回去,待父王百年后,王府降爵失去封地,玄武军将会无处安身。”
    卫衡语气笃定:“大晋与东钺未来几十年无战事,玄武军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安置他们。”
    他凭着上辈子的经历,陆续将东钺皇室的阴私透给东钺长公主,助她成事,并有意制衡,东钺内患迭起,哪里还顾得上扩张国土。
    大晋安享太平,武将地位衰退,玄武军的存在会成为鸡肋,若二三十年后,东钺长公主坐稳皇位,战事再起,这一代的兵丁年岁已高,不好再让他们奔赴沙场,他已经在谋划了。
    俞静宜回府恰巧遇上离开的玄铭,他大方见礼:“俞夫人。”
    忆及王府之事,俞静宜没有给他好脸色,出于礼数回了一礼。
    玄铭坦然道:“早前在下不得不听从嫡母的吩咐行事,得罪之处望俞夫人海涵。”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再停留,抬脚离去。
    ……
    回到府上,俞静宜来到锦和院,与郭方蕊商议药酒一事,险些被匆匆跨出门槛的俞华霖撞倒。
    俞华霖及时顿住,复又前行,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俞静宜看得莫名,走进房里,郭方蕊一脸尚未散去的恼意。
    她问道:“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经她这么一问,郭方蕊怒火迭起,半晌,瘫坐在椅子上:“我这辈子许是都等不到儿媳妇来孝敬我了。”
    俞静宜心中了然,她大哥因着亲事惹恼了她娘。
    待心绪平复些许,郭方蕊道出始末:“陈知府赈灾有功,被调到京城任命为鸿胪寺卿,方才带着一家人和关捕头夫妻登门拜访。”
    前任鸿胪寺卿与殷亲王同谋被满门抄斩,处罚算是比较重的,不过一点都不冤。
    在赏菊宴上,鸿胪寺卿的妻女协助玄阳王妃母女算计了俞家母女,鸿胪寺卿之女被蒙面人挟持是有意为之,鸿胪寺卿几次想将东钺长公主请出将军府皆是听从殷亲王府的授意,居心叵测,可以说这一家上下都有参与。
    陈知府能够升官与俞家有直接关系,他此番前来一是致谢,二是进一步拉近两家人的关系,云州那偏僻之地算上他是第三位京官,今后自然要相互照应。
    关捕头是他的得力干将,又有功绩在身,在京谋职不成问题,一并带上。
    说到这里,郭方蕊拔高嗓音:“我瞧着陈小姐待字闺中,容貌周正,性子也不错,等人走了问你大哥对她印象如何,若是对她有意,我就去提亲,你猜你大哥是怎么说的?你大哥说陈小姐待字闺中,他怎好盯着人家看,更不好对其品头论足!”
    适婚的男女哪个不为自己考量,陈夫人已经透出要为陈诗雅选一位夫婿,人生地不熟,希望她能帮忙物色,这是对俞华霖有意了。
    “……”俞静宜从她大哥对待小酒罐的态度推测,他似乎还没有跨过东钺长公主那道槛,干巴巴道:“娘,许是缘分还没到……”
    郭方蕊摆摆手:“缘分要有意才行,我孙子说的没错他爹就是一个木鱼,一块不会开花的木头。”
    从房外回来的小酒罐学语:“木鱼,木鱼!”
    郭方蕊将他抱在怀里,道:“幸好我已经有孙子了,我还是等着享孙媳妇的福吧。”
    顿了顿,她看向俞静宜:“你和卫衡是时候生一个了,和小酒罐差个一两岁能结伴。”
    翻年俞静宜就十八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俞静宜眼底闪烁,如果她能活到十八一定会生一个和小酒罐一样可爱的孩子。
    第127章 .  忌日         俞静宜没有应下郭方……
    俞静宜没有应下郭方蕊的话转而说起太后的旨意, 郭方蕊霍然起身:“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宫里知道那是五蛇酒会不会对酒方的来历起疑?且明元帝定然不愿女儿服用毒死亲母的同一种药酒。
    俞静宜已经想好了对策:“我打算换成药效相似的何首乌酒,太医已经验过酒,我想请娘帮我将两种酒调成相似的味道。”
    何首乌酒是用何首乌、穿山甲、□□等十一味药材为原料, 同样能够滋阴活血、祛风解毒,对皮癣有一定的疗效,较五蛇酒略逊一筹, 味道大相径庭,她想适当添加一些旁的药材调味,这需要懂药理的人才能做到。
    这个法子好,不过以郭方蕊对药理的掌握还做不到改药方, 她道:“我们请温陶一起帮忙吧。”
    温陶便是温老的侍童,他父亲是温老的徒弟,得温老赐姓。
    心悦楼的伙计已将药酒的功效倒背如流,鲜少需要他出面, 他多半时间留在府里帮忙炮制药材, 爽快应下此事。
    ……
    卫家家庙, 东雁澜得知计划失败有些气恼,对侍女道:“你去买通玄阳王最喜欢的那个琴师, 让她对玄阳王说,玄衡死不见尸, 玄麟活不见人,指不定玄衡没有死, 父子两人在一起。”
    玄阳王认定玄衡已死才没有将俞家赘婿之事放在心上, 加上这番话应该就能勾起他的心思。
    旋即又补充:“如果这一次也不行,就想法子让玄阳王与表兄见上一面。”
    “嘭!”伴着一声巨响,门闩断裂,殿门敞开, 冷凉的风涌入大殿,卫津站在门口铁青着脸质问:“雁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衡让玄风传讯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去解决,他觉得其中有什么误会,卫衡恢复身份与否与自家夫人没有半分关系,他来此只是想确认一下,不想,竟亲耳听到她的谋划。
    东雁澜受惊浑身一颤,很快镇定下来,言之凿凿:“玄阳王府降爵,玄武军将无处容身,要么自此遣散,要么归入朝廷,表兄被美色迷了眼,不管不顾,若东钺获悉此事再起战事该如何是好,为了大晋,我才当这个恶人。”
    都是被俞静宜的美色所惑,玄衡才会好端端的大将军不当,沦为一介寄人篱下的赘婿。
    卫津接话:“表兄对玄武军早有安排,至于两国之事表兄自有分寸,以他的为人怎会因为儿女私情罔顾大晋的安危!”
    “我……我不知道。”她卸去军职,卫津不会向她透露军机。
    卫津面色有所缓和,来到东雁澜面前:“既然知道了,就别做了。”
    东雁澜的初衷是为了大义,他无法怪罪这样的妻子,他拿起桌面上的经文翻看了几页,道:“我帮你一起抄,娘那边我担着。”
    提到侯夫人,东雁澜心中再起波澜,顺势道:“如果不是为了表兄,我怎会被母亲责罚,相公,我们把表兄的事告诉母亲吧,只有这样她才会原谅我,打消让你纳妾的念头。”
    侯夫人对她的言行不满,不是百本经书能够化解的。
    卫津目光一沉,放下经书,抬头看向东雁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想揭穿表兄的身份是吗?”如果是前者,她就不会背着他偷偷去做。
    东雁澜有一瞬间的慌乱,为了达成目的,没有否认,拔高嗓音控诉:“卫家家训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可外面那些人见我身子好了,一时半刻死不了,成日想着让你纳妾,以前母亲都会护着我,自从得知这件事之后,母亲就没有给我好脸色,你的那些叔叔婶婶都敢当着我的面说嘴,你就不为我想想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治病,一死百了,好过眼睁睁看你左拥右抱!”
    “所以,为了求得母亲的谅解,你就去揭穿表哥的身份,让表哥不得不离开俞家?”
    “这件事本就是因为表兄而起!”
    “你不要忘了,当初的事是你自作主张,险些逼得表兄暴露身份,给表嫂一家带去那么多麻烦,念在你初衷是好意,表兄才没有计较。”卫津眼底噙着一抹浓浓的失望之色:“生子纳妾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却为此想让表兄一家不得安宁。”
    难以置信,他的妻子竟是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先前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
    他道:“卫家的家训不是因为谁会轻易改变,我与母亲已经说了,如果你不能生,可以过继,可以将爵位传给侄儿,就算不当这个世子也没有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叔叔婶婶那里我去解决,外面的人我管不了,如果你无法忍受,我们就和离,表兄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定然有所准备,你还是就此打消念头为好。”
    如果妻子执意而为,卫衡就不是通过他来解决了。
    说完,卫津转身离开。
    东雁澜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失声对侍女道:“他居然说和离……”
    她最大的底气来源于卫津对她坚定不移的夫妻之情。
    侍女上前搀扶,宽慰道:“世子只是气话。”
    东雁澜用力摇头,卫津不是一时气急就口不择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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