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巾也不管用,病号服的裤子上沾了大片血迹。被走廊上其他病人看见,悄悄议论:“那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她终于开始感到腹痛难忍。冷汗侵上额头。
    护士过来说:“你得马上做手术,不能再等。”
    大医院,手术台紧张。流产这样的手术轮不上手术台。没有手术台意味着不能打麻药。
    孟黎得生扛。
    有护士推来轮椅。她坐上去。被推进电梯,去楼下手术室。
    一张近乎半躺的椅子。她一边从轮椅下来,脱去裤子,鲜血一边淋漓地流。顺着大腿流了一地。
    她躺上去,小心翼翼地分开腿。
    男医生却皱皱眉:“再打开点。”一边说,一边拿着大尺寸的棉签沾了消毒液涂在她私处。
    接着手术室外面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几个人。孟黎一看,都挺年轻,人人手里还拿一个笔记本——应该是实习医生来学习的。
    她的孩子在肚子里死掉,血像潮水一样从她的身体涌出,她分开双腿,露出最私密的地方。她整个人,她不能言说的痛苦,她最私密的身体部位,变成一场展览。
    有人推了推车进来。接着她听见不锈钢器具叮叮当当的声音,冰冷而生硬。那些铁的,不锈钢的东西,将进入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仅仅就是那声音,已经让她脊髓发冷。
    医生的语气带着些不耐烦:“退再分开,放松,放松,你别用劲!”
    孟黎紧张得脊背都硬了。
    “你别用劲!叫你不要用劲!你一使劲,我窥镜都放不进去!”医生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将一个硬而冰冷的东西塞进她的阴*道之中。
    疼得就像身体被撕裂一样。孟黎下意识地抗拒被强行塞入的东西。
    窥镜好不容易放进来,又被挤出去。往复几次,医生完全没了耐心,恐吓她:“你再这样,这手术没法儿做!行,都别做了!”
    孟黎又急又愤怒。在医生眼中,她的身体好像跟超市里卖的肉没有丝毫区别。而她似乎应该对流产手术驾轻就熟一样。她不禁跟医生吵起来:“我也没办法控制!谁知道这手术会这样,我以前又没做过!”
    一吵,分体反倒放松了。窥镜进去之后,之后又有其他器具相继进去。孟黎觉得陡然一股力量吸着她的身体。
    刹那之间,她虚弱地嘴唇发颤。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片轻飘飘的浮毛。那种力量,将她所有精力、生命统统吸走。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想。
    手术结束之后,她半张着嘴,躺了一会儿,才在护士的搀扶下重新坐进轮椅。她像一具空的皮囊。
    护士扶着她躺在床上,给她吊了点滴。
    孟黎平身躺着,眼泪从眼角一颗颗滑落。
    甚至到现在,她仍然无法相信,她的腹中,曾经有过一个生命,而现在却悄无声息地逝去。
    她的伤痛甚至被围观。她的身体,没有丝毫尊严。
    她孤独而仓皇地面临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她的眼前,一再出现那些淋漓的鲜血。痛苦落下,像一刀一刀剜着心肉的凌迟。
    谁都没有资格让她遭受这样的伤痛与折磨。
    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一头跑来。
    她突然激动地坐起,一把扯掉手上针头,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劈头盖脸地向顾容砸去。
    “离婚!顾容,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
    ☆、第二十二章
    暴怒之下,孟黎手背上针头回血,滴管上瞬间红了一大段。她头发凌乱,眼泪汹涌而出。
    看着病床上的孟黎,看着她如同受伤而暴怒的野兽,顾容觉得心头如被重锤狠狠击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痛过。
    赶紧上前,试图按住孟黎的手,试图像曾经她发脾气时那样,抱住她,安慰她。
    可是孟黎就像被麻风病人碰了一样,来来回回只咆哮一个字:“滚!”
    护士们听见动静,纷纷从办公室里出来拉劝。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孟黎的父母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手里仍拉着箱子,从人群里挤进去。
    孟黎一看她妈来了,满腹委屈受伤更如决堤一般。扑进她妈怀里,指着顾容就喊:“让他滚!”
    所有人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落在顾容身上,带着审判与鄙夷。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周围众人的眼光,看着孟黎的样子,只觉心如刀绞。此刻他愿意付出所有一切让时间重回以前。
    孟学致放下箱子,只敢偷偷看女儿一眼,眼泪登时就出来了。他放在掌心上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如今因为一个混蛋而遍体鳞伤!
    温文儒雅了一辈子的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骂脏话,揪着顾容的领子将他拖到外面。
    “滚!”
    顾容呆若木鸡,唯一的情绪便是通红的眼眶。他不敢上前再刺激孟黎,又不愿意离开,只得站在安全通道门后偷偷守着。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来有着两情相悦的老婆,老婆的肚子里还有备受期待的小孩儿。而一夜之间,他竟然全部失去!
    再晚点,田晓兰和顾建国都到了。顾容仍然没敢跟着他爸妈进去。
    孟黎侧身躺着,只咬定一句话:“等我出院就离婚!”
    田晓兰从一进医院,眼泪就没停过,听孟黎这样说,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正待说话,却被赵素秋拦住了:“小黎现在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我们不要打扰她,出去说,出去说。”
    孟学致留下来看着女儿。
    赵素秋和田晓兰、顾建国走到走廊另一头。
    赵素秋是大学教授,一辈子讲究个风度,遇到这种事情,仍是一丝不乱,礼貌又威严:“多谢你们二位来医院看望小黎。”
    “这是什么话?小黎是我们儿媳妇儿,来看她是理所当然。大家还是一家人,一会儿你们跟我们去吃个饭,然后住家里。晚上叫小容来守着。”田晓兰是千万个不愿意让儿子离婚的。在她看来,孟黎的父母也应该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才是。
    哪有父母盼着儿女离婚的?
    不料赵素秋一口回绝:“这倒不用,我们已经订好附近的宾馆。晚上也不用小容来守夜。我听说他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我想他应该挺忙的。小黎毕竟还在住院,等她出院以后,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做父母的都支持。”
    赵素秋几句话客气有礼,田晓兰却觉得像是想不留情的耳光,一掌掌煽得脸火辣辣地疼。
    顾建国怕田晓兰再说出失分寸的话来,赶紧到:“这件事是小容的错,大错特错!我们绝不包庇他!回头一定要他好好认错,好好向小黎赔礼道歉!至于外头其他什么人,绝对不可能再来往!这件事我们两老可以打包票!”
    赵素秋仍是淡淡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选择。我还要回去看小黎,就不多说。”说完,回身就走。
    田晓兰和顾建国尴尬地对视一眼,自觉十分抬不起头。走到安全门后看了看儿子,问他:“不回去吗?”
    顾容摇摇头。
    “你!我早跟你说!”田晓兰狠命戳了一下顾容的头。顾建国也重重叹口气,这才拉着田晓兰一起离开。
    顾容始终不敢去见孟黎,一直在医院走廊守了三天,等到孟黎出院,才开着车跟着孟黎和她父母后面一起回到家里。
    没想到,孟黎没拦着他进门。
    他怀着近乎是感恩的心情跨进屋里。惴惴不安地跟着孟黎进了卧室。
    孟黎从随身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他:“这是离婚协议,你签了之后寄给我。家里你的东西你收拾一下,先住回你爸妈家。”
    顾容呆住,双手颤抖,半天不敢去接孟黎递过来的纸业。好像那是定时炸弹一样。
    “我不离婚!小黎,咱们不离,一切从头来,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见她!真的!”顾容已经语无伦次。
    他觉得心脏被深重的恐惧攫住。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身边会没有孟黎。
    就算在他享受于与姜婉的每一次约会,他都笃定着,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家,有一个港湾。他见姜婉,只是来看风景。
    孟黎没有接他的话,只说自己的安排:“我们的财政本来各自独立。没什么共同存款需要清算。车子是你买的,你带走。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到时我会卖掉。一半房款打到你卡上。”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原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几年的人,以为是盘根错节一辈子再难离开的关系,也只需要这三两句,就能厘清。
    可心里依然是痛的。像是痛下狠手,将什么东西连根拔起。可她再不会流血了。她的血已经在这一次事故中流光。
    “对不起。”顾容哽咽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已经毁了我这几年,还想毁掉我的下半生吗?”
    孟黎的话像毒箭正中顾容心脏。他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下来。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的妻子如今一心只想逃离。
    他无助地垂下头:“房子我不要,都给你。你不要卖掉,还可以住在这里。”
    孟黎没说话。
    曾经的两情相悦终于收于千疮百孔。
    ——————
    在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时候,是顾容和孟黎最后一次见面。
    领证比顾容想象得更快。出来时,他小心翼翼地问孟黎:“我送你回去?”
    孟黎像没听见一样,招手叫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顾容愣在当场,嘴唇嗫嚅,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想告诉孟黎,这几天,他没有一个晚上睡着。他还想问孟黎,出院以后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再回不去。
    ☆、第二十三章
    顾容习惯性伸手一揽,却揽了个空,不禁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身下硬得像木板床一样的床垫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在家里。
    孟黎喜欢睡软床,把家里一张床布置得让人能陷下去。导致顾容再也睡不惯他爸妈家里的硬床。
    自从孟黎出事以后,他一直睡不好。心里被愧疚和自责反复折磨。他一直以为自己够高明,够克制,和姜婉维持着暧昧却能不做出真正越轨的事情。
    没想到会造成那么惨烈的后果。
    原来不是他不跟姜婉上床,他就对得起孟黎,对得起他们的家。
    他有一种玩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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