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救佛母不得,放一朵红莲花焰火收兵。
    胡善祥惊魂未定,一拨官兵拍马赶到,指着她叫道:“是她破窗游水开门放人,她就是佛母,想要乘乱浑水摸鱼逃跑!”
    胡善祥忙道:“我不是!你们搞错了!”
    官兵冷哼道:“除了佛母,谁会临危不乱自救,还有这种身手?别的船都没事,就你所在的船只着火?你分明监守自盗!”
    此话一出,刚刚还感激她救命的道姑尼姑们纷纷后退 ,和她划清界限。
    胡善祥百口莫辩,当即被捆成粽子,带进一个营帐。
    营帐里,一个盔甲武士背对着她,正在给一杆火铳上油擦拭保养,胡善祥心想,千金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官的应该能说明白吧,我有户贴为证。
    看他精良的盔甲和武器,应该是个大官。
    官兵把胡善祥推出来邀功请赏,“大人,佛母已被抓获!”
    第4章 交锋 大官放下擦得锃亮的枪/筒,转身……
    大官放下擦得锃亮的枪/筒,转身。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气质内敛沉稳,但是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腰间悬着一个椭圆形的象牙符牌,四周阴刻双兽纹样,符牌中间写着“锦衣卫百户卫顺”。
    凌晨时刻,港口守军即将败北之时,就是这个卫百户带领着一彪人马赶到,力挽狂澜,击退了来劫佛母的白莲教。
    这些人打着锦衣卫的旗帜,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兵,做事以不择手段,冷酷暴戾闻名,负责收集情报,监督百官,办理御案,能直达圣听,据说大臣们家里开宴会,什么人赴约、吃了什么菜都被锦衣卫报给皇帝知晓。
    皇帝派出锦衣卫来山东督办平定白莲教之乱,可见对抓女匪首佛母唐赛儿的重视。
    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底细,胡善祥忙道:“我绝对不是佛母,我若真是佛母,从窗户跳水之后,早就乘乱潜水逃之夭夭,为何登上大船,打开舱门把她们都放出来,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胡善祥还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坦白从宽,反正瞒不住。
    她的陈诉足够曲折离奇,但是这个卫百户从头到尾连眼神都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如一口老井。
    瞧瞧,不愧为是见识多广的锦衣卫,胡善祥觉得惊心动魄,在卫百户看来就像一碗司空见惯、寡淡无趣的白粥。
    片刻后,卫百户终于开口问话了,“既然你自称名门千金,为何独自一人进京考女官,没有父兄家丁护送?”
    胡善祥留了个心眼,眼神蓦地一黯,叹道:“唉,这事说来话长,要从一纸退婚书开始讲起……”
    “虽然两家和平解除婚约,各种闲言碎语还是免不了,我心如死灰,无颜见人,只想远离家乡,去千之外的京城自谋生路,效力宫廷,重新开始生活。父亲不肯答应,我就找了机会乔装道姑出门,留给一封家书,希望父亲有朝一日能够理解我。”
    卫百户目光如炬,说道:“你忤逆父亲,是为不孝。宫廷岂会要你这种品行不端之人?”
    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当女官了。胡善祥脑子转的飞快,说道:“‘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效力宫廷,是为尽忠,自古忠孝不得两全,君君臣臣,到了迫不得已之时,自是以忠为先。”
    “我还有两个哥哥、诸多侄儿侄女,他们都在家里尽孝。我不在家,父亲也有人伺候。何况,我长姐胡善围就是三朝尚宫,她自从进宫就没有回家,我们胡家荣华富贵皆是姐姐给的。光耀门庭,就是最大的孝道。”
    胡善祥打量着年轻的卫百户,“卫大人昨晚冲锋陷阵,冒险杀敌,大败白莲教,而不是在家里伺候长辈,谁会说大人不孝呢?这分明会为大明尽忠啊!”
    你说我不孝,那么你呢?可不要随便给我扣上不孝的罪名,这样我的青云路还没开始就完蛋了。
    胡善祥一席话几乎无懈可击,卫百户冷哼一声,“名门千金这般伶牙俐齿,本官今日长见识了,不过,你依然有嫌疑,本官自会去查你是李鬼还是李逵。”
    胡善祥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怕查,我的行李有户贴等证物。如果卫大人还不信,我还可以写一封家书给父亲,大人派人拿着家书去济宁府胡家对质即可,真的假不了。”
    话音刚落,营帐外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个小卒骑马直奔入营帐,说道:
    “标下奉大人之命清点港口所有船只关押尼姑道姑的人数,刚刚清点完毕,其余船只里的人数都没有变动,唯有昨晚起火的船里一共三百零八人,少了一个道姑,标下怀疑消失的道姑就是真正的佛母,昨晚乘乱和接应的白莲教跑了。”
    小卒将花名册等证据递上,“此人自称是青州府莲心庵的静虚师太,有度牒为证,方才仔细验过了,度牒是假的,人肯定也是假的。”
    “居然是她?”胡善祥大骇,“我刚刚被抓进船舱时,就是这个静虚师太热心帮忙,为我答疑解惑,解释来龙去脉,说什么佛母善于易容,朝廷宁可抓错三千,也不放走一个。”
    卫百户说道:“佛母最擅长蛊惑人心,欺骗无知百姓,把朝廷说成毒水猛兽,颠倒黑白,朝廷何时下过‘宁可抓错三千,也能放走一个’的命令?”
    被认为是“无知百姓”的胡善祥本想辩解什么,还是忍住了:若不是朝廷的命令,我和那些尼姑道姑何必受着这无妄之灾,在拥挤的船舱里蹲大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山东境内的女性出家人几乎被抓空了。朝廷和白莲教相比,山东百姓更害怕朝廷。
    卫百户问:“你既然和她相识在船上,可还记得她的相貌?”
    胡善祥审时度势,将来要进宫当女官,绝对不要得罪锦衣卫,说道:“我略学懂得一些丹青,可以照样子画下来。”
    胡善祥凭着记忆,画出了佛母的小相,相貌清秀,温和可亲,看起来温和娴静,左边太阳穴有一颗黑痣,从鼻梁到鼻头有几点浅褐色的雀斑,平凡的犹如邻家小姐姐,属于丢进人群里就立刻能融入的长相。
    一点都不像一个带领结义杂牌军成立卸石棚山寨、屡次打败剿匪的朝廷正规军、杀了千余朝廷官兵的智勇双全女寨主。
    胡善祥画毕,吹干墨汁,递给卫百户。
    卫百户拿出另外几幅画像做对比,这是画师们根据几个接受招安的白莲教教众口述特征来描绘的佛母画像。口述和画笔本就隔了两个人,画师技艺再高也无用,胡善祥的画像相比而言是最清晰的。
    卫百户把胡善祥画的佛母像递给手下,“要画师拿去临摹,全国通缉,赏银增加到一千两。”
    又吩咐道:“传我命令,将所有尼姑道姑当场释放,每个人都给回去的路费。”
    胡善祥听了,喜不自禁,终于苦尽甘来,重获自由。
    真是好事多磨啊!
    胡善祥拔腿狂奔,去寻行李,继续进京赶考。
    卫百户叫住了她,“且慢。”
    胡善祥停下,转身说道:“我的盘缠足够了,不要路费。”
    卫百户问:“如果再见到佛母,或者听到声音,你应该能辨认出是她吧?”
    胡善祥点点头,“这个自然,我记性很好的。”
    卫百户说道:“你留下来,协助抓捕佛母。”
    胡善祥忙道:“女官考试快要开始了,路程本来就耽误了好几天,等我先去考——”
    卫百户打断道:“你的考试就是协助我抓佛母,抓到了我会保你过关,决不食言。”
    好大的口气!一个锦衣卫百户,如何能左右后宫女官上榜落榜?
    胡善祥根本不信他,但她不敢和卫百户撕破脸,假装相信,讪讪的问道:“如果抓不到呢?”
    卫百户说道:“那就让你爹把你接回济宁老家。”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胡善祥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卫百户撕碎,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军营,不是胡家,容不得她拒绝。
    胡善祥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是,大人。”
    第5章 扒鸡 胡善祥为了考女官,挑灯夜战,寒……
    胡善祥为了考女官,挑灯夜战,寒窗苦读,谈不上满腹经纶,也勉强是个才女了,父亲胡荣在外应酬的诗词都是她在背后捉刀代笔。
    她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进京赶考,一定要考过,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考试试题居然是捉拿朝廷钦犯佛母。
    我手无缚鸡之力,拿笔还行,抓人?抓瞎还差不多!
    胡善祥脸上的笑容在踏出营帐那一刻就消失了。
    她先去取留作证物的行李,打开包袱,衣服和户贴都还在,终于可以证明身份,但是五十两银子不见了,两贯钱也只剩下一贯。
    至于值钱的珠宝首饰更是丢得干干净净。
    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丢了银钱,陆续有尼姑道姑惊呼丢了东西。
    定是抓拿她们的官兵们手脚不干净,借着扣押证物之名偷东西。
    好个监守自盗。
    仕途不顺,钱财被偷。胡善祥怒火顿起,拿着包袱和看守们理论,“堂堂大明官兵,拿朝廷饷银,保国卫民是你们的职责,你们不仅做不到,还滥抓无辜、借机偷窃我们的钱物,简直无耻之极!”
    和你们相比,白莲教简直是一朵纯白无瑕的白莲花,人家杀富济贫,可没干这种欺负百姓的缺德事!
    看守们自是不承认,“无凭无据你不要乱讲!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我们偷东西,证据呢?”
    “就是,丢了五十两银子?狮子大开口,你怎么不说丢了一百两呢?”
    “你说丢了一千两,咱们是不是得砸锅卖铁凑一千两还你?”
    “我说,你们昨天还是囚犯,今天撞了大运当场释放就赶紧拿东西走,再耽误下去,天知道会出什么变故,还想从我们这里讹钱,做梦去吧。”
    官兵相互,沆瀣一气,一句句把胡善祥堵得无话可说,还反咬一口,说她讹诈。
    没错,她没有证据。即使捉贼拿脏,她凭什么说是自己的?
    原来这世间是如此的险恶。
    胡善祥碰了钉子,想起卫百户,此人虽然霸道嚣张,阻拦她进京赶考,但至少能够听她讲几句道理。
    胡善祥拿着包袱去找卫百户。
    卫百户的营帐外有层层路障和锦衣卫,胡善祥被远远的拦在外头,“此乃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有事禀告卫大人……”胡善祥把丢失钱财的事情说了,“身为大明官兵,手脚不干净偷窃百姓财物,乱了军纪,失了民心。”
    其实外头尼姑道姑们失窃和官兵们争执闹得动静锦衣卫已经知道了,但此事与锦衣卫来山东之行的目的没有多大关系,如今紧要的事是抓佛母。
    锦衣卫说道:“卫大人正忙着军国大事,这等小事怎好打扰大人,何况你没有证据。”
    胡善祥说道:“我听说锦衣卫最擅长查案,只要你们出手,肯定能够找到证据的。”
    锦衣卫说道:“即使他们军纪混乱,监守自盗,这等事归都察院或者兵部管,与我们锦衣卫不相干,锦衣卫只办御案。”
    胡善祥屡次碰壁,气得头发昏,差点晕倒,此时已经近中午,她今天滴米未进,浑身无力,肚皮轰鸣。
    快到午饭时间,不少小贩提着篮子来港口叫卖:
    “脱骨扒鸡!香咧!”
    “炊饼!刚出锅的!”
    “脆枣!甜咧!”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胡善祥心道: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和这群无耻官兵周旋,银子不会刻名字,但是我那些首饰都是父亲雇了济宁名匠打的,上头有暗记,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回来!
    胡善祥还有一些散碎铜钱,这些天吃糠咽菜,没有油水,馋肉了,就先买了一只脱骨扒鸡。
    小贩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用干荷叶包裹的扒鸡,“好事成双,客官买两只吧,一只现在吃,另一只路上吃或者捎给亲朋好友当礼物也不错,我们德州的扒鸡最后名气了,送人备有面子。”
    “德州?”胡善祥一愣,“这是居然是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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