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听到吩咐顿了顿,小心地提醒:“大小姐,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不如用过膳再沐浴吧。”
    “就现在,你快些去,莫要误了我的事,”简轻语蛾眉轻蹙,“对了,我没什么胃口,叫他们别送晚膳过来了。”
    “那怎么行,您午膳就用得不多,晚膳怎么也要用一些啊。”英儿急忙劝道。
    简轻语还是不想吃,但拒绝的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真饿着肚子,恐怕会影响发挥。
    “……那就送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来吧。”她斟酌道。
    英儿松一口气,笑着答应了。
    别院有专门的炉灶用来烧水,不多会儿便将热水烧好了,两个粗使丫头一前一后地进了寝房,不断往浴桶中添水。简轻语贪凉,特意站在旁边提醒多倒凉水,等到浴桶里的水变得温凉,她才满意地叫人退下。
    夏日闷热,坐着不动都要生出一身薄汗,简轻语褪下衣衫进入水中,泛凉的水没过白皙的肌肤时,她舒服得轻哼一声,紧绷了一天的心绪总算松快了些。
    一直泡到水变得冰凉,她才懒洋洋地从浴桶里出来,擦拭晾干换上里衣,一步步做得有条不紊,等到在梳妆台前坐下时,外头的天儿才刚刚黑。
    梳妆镜中的自己肤色很白,五官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似乎不作妆扮才是最好的。简轻语打量了半晌,最后只擦了点唇脂,又用食指指腹沾了点胭脂,擦在了无害温柔的眼尾下。
    因为泛了红,原本小鹿一般的眼眸顿时可怜了起来,简轻语打量半天还算满意,便叫英儿进来为她梳头。
    早就等在门外的英儿立刻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绿豆汤放在桌子上后,一扭头就看到了她的眼睛,当即就愣住了:“大小姐怎么哭了?”
    “没哭,涂了点胭脂,”简轻语看着镜子浅笑,“马车可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大小姐要去哪,奴婢陪您去吧。”英儿一边说,一边拿了梳子为她梳头。
    简轻语微微摇头:“你留下,莫要被人发现我出去了,我今晚……或许不会回来。”
    英儿猛地停下,睁大眼睛看向她:“那怎么行,大小姐您只身一人,怎可在外头过夜!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有碍声名。”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你不说,自然不会传出去。”简轻语在镜中对她眨了一下眼。
    英儿着急:“奴婢自然是不会说的,可您一个人出门,奴婢实在不放心……”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动作快些,只梳个最简单的式样便好,也不必戴太多珠花装饰。”简轻语难得如此坚定。
    英儿见状不敢再劝,只好忧心忡忡地为她梳头。
    简单的发式很快便梳好了,简轻语看了一下,比起相亲宴那日多了分稳重,倒也还算合适。她满意地点点头,去衣柜前斟酌许久,最后选了件暗红色衣裙。
    换上衣裙后,她本就精致的五官被衬得愈发大气,皮肤更是如雪一般白皙,英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但惊艳之后,便是浓郁的担心。
    “大、大小姐,您确定要这样出门吗?”英儿的担心掩盖不住,“虽说京都治安极好,可您这样也未免太……”招人惦记了些。
    简轻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便扭头将桌上的冰镇绿豆汤一饮而尽,不知是因为喝得太急,还是因为泡了太久冷水,一碗汤下肚后,小腹突然有些发坠。
    她没有多想,简单用面纱蒙了脸后,将地上的木盒捡起后,又将刀鞘从衣柜里取出来,抱在怀里用宽袖遮住,如临大敌地绷起脸:“走吧,送我到后门。”
    “……是。”英儿应了一声,便低眉顺眼地跟着简轻语往后门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路上没什么人,主仆二人很顺利地往后门走。英儿跟在简轻语身后,好几次想看清她怀里抱的是什么,但因为天色太暗,怎么也看不清。
    很快到了后门处,英儿将简轻语扶上马车,再三叮嘱要小心后才放下车帘。车帘放下的瞬间,简轻语怀里的东西露了出来,英儿猛地睁大眼睛,等马车走远后才开始震惊——
    方才大小姐怀里那东西……是绣春刀的鞘吧?
    *
    还未到宵禁时间,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了,马车畅通无阻地跑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石缝发出吱吱的声响。
    简轻语抱着刀鞘看着马车外,马蹄声仿佛踏在她心上一般,咯噔咯噔地叫她心慌。今日去这一遭,希望能得到个好结果,也希望明日一早她能活着回侯府。
    想到陆远冷峻的眉眼,简轻语叹了声气,只觉得希望渺茫。
    没了行人阻碍,马车跑得很快,只是在快到目的地时突然停了下来。
    “……这位小姐,前面不远便是陆府了,小的实在害怕惊扰贵人,还请您辛苦几步,自己走过去吧。”车夫讪讪开口。
    简轻语嘴角抽了一下,撩开车帘发现还隔着上百米,但看车夫一脸紧张,到底不好为难他,应了一声便下车了。车夫连连道谢,待她一站稳立刻拉起缰绳就跑了。
    马蹄声逐渐远去,长长的一条路只剩下她一个人,远处的府邸大门威严,上头挂的两盏红灯笼血一样鲜艳,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不敢大声。
    简轻语盯着大门看了许久,最后表情凝重地朝前走去。一步两步,仿佛在走她的轮回之路,越走越叫人想逃。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绷着脸走到了大门前。
    “……敲门吧,与其被动等死,不如搏一搏。”简轻语小声嘀咕几句,最后艰难地抓住了门环,只是还未等扣响,里头便传来了说话声,她心里一激灵,下意识地躲到了拐角黑暗处。
    沉重的大门打开,发出了吱呀一声长响,两个小厮从里头出来,待将门重新关上后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
    “大人今日当值,怕是到子时才回来,眼看着要下雨了,你待会儿记得驾马车去接他。”
    “不是有车夫么,何必叫我再跑一趟。”
    “不知好歹,这是叫你在大人面前露脸呢!你知不知道……”
    脚步声远去,声音也跟着远去,简轻语伸着脑袋看了看,见人已经走没影了,这才重新回到大门口。
    陆远子时才回来……简轻语思索一瞬,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敲门了。
    夜太漫长,初夏的天气转瞬即变,突然就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简轻语躲到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瓦往下滴,最后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身上的衣裳仿佛都因此变潮了,简轻语抖了一下,倚着门坐在地上,抱紧了刀鞘试图取暖,然而刀鞘也是冷的,咯在怀里冰得人心发慌,小腹也跟着隐隐作痛。
    就这样浑身不舒服的情况下,她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雨愈发大,空气变得更凉,简轻语将自己缩得更紧,抱着刀鞘睡得香甜,就连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没吵醒她。
    “大人,门口似乎有个姑娘,还抱了个……刀鞘?”车夫将马车停下后迟疑开口,看着小姑娘怀中露出的刀鞘一角,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马车里静了一瞬,半身修长的手指将车帘撩起,疏离冷峻的长眸看向小小的一团,眼底一道暗光流转。
    第10章 (帮不了)
    一阵凉风吹过,简轻语将自己缩得更紧时下巴磕到了刀鞘,轻哼一声后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便看到一双描金云纹金锦靴。
    简轻语顿了一下,迷茫地顺着锦靴往上看,视线滑过长腿劲腰和喉结,最后停在了一张英俊清疏的脸上。她还未完全醒神,一双眸子仿佛下过雨的空气一般湿漉漉的,迷茫地和对方对视。
    陆远一只手随意搭在腰间刀柄上,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
    又一阵凉风吹过,简轻语的肩膀颤了一下,他眸色清冷幽暗,叫人看不出情绪:“还不起来?”
    只一瞬间,简轻语彻底清醒了,倏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结果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黑,直直撞进了陆远怀里。
    站在台阶下的陆府车夫见状后背一紧,有些不忍心看接下来发生的事,要知道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投怀送抱的,每次都来不及近他家大人的身,就被直接丢了出去,不仅进不了陆府的门,还落个不好听的名声。
    如今这世道,女子若没有个好名声,怕是这辈子都毁了。车夫心里叹息一声,正为这个小姑娘可惜,就听到他家大人开口了——
    “站好。”
    看吧,他家大人要开始训人了。车夫同情地看向慌张站稳的简轻语。
    “我、我不是故意的。”简轻语紧张地解释。
    车夫:这解释太过苍白,他家大人肯定要发火了,恐怕这次不止抓起来扭送回家这么简单,少不得要用些刑罚……
    “进来。”陆远冷淡地扫了简轻语一眼,抬脚迈进了陆家的门槛。
    车夫:“?”
    简轻语在车夫茫然的目光中抱紧了刀鞘,一脸沉重地跟了进去。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陆远后面,走过了前院中庭和花园,然后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每走一步不安便增添一分,总觉得下一个拐角处便是他在府中设的私牢。
    短短一段距离,简轻语脑补了无数酷刑,以至于当跟着陆远进了屋子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竟将她带到了寝房里。
    简轻语闻到空气中特属于他的松木气息,突然觉得一切可能没她想的那么糟。看到陆远面无表情地在桌前坐下,她沉下心默默将门关上,又将刀鞘放在桌子上,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一杯清茶。
    陆远面无表情地任由她忙活,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每一下的敲着,半晌冷淡打破沉默:“来做什么?”
    简轻语手一抖,险些将茶泼出来:“来、来给大人送刀鞘。”
    陆远抬眸看向她:“来做什么。”
    同样的四个字,同样的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简轻语却听得喉咙发干:“来、来见大人……”
    “来做什么。”陆远眸色泛凉。
    简轻语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朝他跪了下去:“来向大人道歉,小女当初不慎流落青楼,许多事都是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若是知道您是指挥使大人,小女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陆远神色彻底冷峻。
    当然是不会选你做冤大头,要另找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不过陆远的表情提醒她,只要敢这么说,她能当场暴毙,所以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
    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双睫盈泪楚楚可怜地看向他:“绝对不会临走之际,跟大人开那样不入流的玩笑。”
    “玩笑,”陆远重复她这两个字,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倒是聪明。”轻描淡写地将挑衅解释成玩笑。
    “真、真的只是玩笑,小女留下银票,并非是、是为了羞辱大人,只是心中感念大人恩德,想给大人留一笔路费,”简轻语这会儿强行解释,多少都有点心虚,因此声音越来越小,“毕竟小女那时还不知道大人身份,只想着能贴补大人一点是一点……”
    嗯,这么一说,就显得她知恩图报多了。
    陆远垂眸看向她可怜巴巴的眼眸,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么说来,我还当谢谢你?”
    “……小女不敢。”
    简轻语小心翼翼道,见他心情尚可,试探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膝盖,陆远不带情绪地看向她,她抖了一下,但也没有移开小手。
    寝房里倏然静了下来,简轻语仰着头与他对视,眼角的胭脂泛红,看起来好像哭过一般,陆远敲桌子的手指不知不觉中停下,看向她的眼神也不似最初时冷酷。
    气氛似乎有些许缓和,简轻语大着胆子开口:“大人,小女真的知道错了,大人可否看在小女也是被逼无奈的份上,饶过小女这次,小女这段日子攒了些首饰和银票,虽然不多,可也是一片心意,只希望能弥补大人一些损失……”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陆远的神色,当看到自己提到首饰和银票时、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陆远眼神幽深地看着静下来的简轻语,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颌:“说下去,弥补损失之后呢?”
    简轻语心头一颤,下意识便想转移话题,但一想到此事一日不解决,便一日如刀尖悬于头顶,只能咬着牙开口:“大人救小女于危难之中,小女心怀感激,恨不能以身相许,只可惜小女虽初到京都……”
    “再‘小女小女’的自称,这舌头就可以割了。”陆远淡漠打断。
    简轻语在他指尖一抖,好一会儿才艰难继续:“……我、我虽然刚来京都,但也听说过圣上不喜锦衣卫与世家贵族有牵扯之事,大人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若我执意跟着大人,只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所以。”
    “……所以只能与大人一刀两断,自此分道扬镳,如此才能保大人锦绣前程,”简轻语说完怕他不悦,又急忙找补,“分开也是无奈之举,我虽不情愿,可为了大人考虑,也只能如此了,还望大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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