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冷笑:“想要休妻休了便是,那么多废话干嘛!”
    “偏她仗着御赐的婚姻有恃无恐,是笃定了我们一家都拿她没办法是吧?”薛老夫人没被苏蘅的话打断:“既然不能休妻,也是时候教教苏氏你怎么做人了。”
    向妈妈依旧护在苏蘅身前,对上薛老夫人半点都不肯落下风:“薛老夫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家小姐私下用刑?”
    “一个婆婆教训一下自己儿媳你问我有什么资格?”薛老夫人不气反笑:“这事就算说出去,也是我占理,我倒不知道,苏氏她是什么人,连碰都碰不得了。”
    随即她便吩咐那些仆妇上前拉开了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她带的人足够多,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被制住了,苏蘅也被两个仆妇抓住,薛老夫人看着她:“苏氏,你可知错?”
    “我知什么错?”苏蘅冷笑:“薛老夫人你是打算继续故技重施吗?上次害死了自己孙子不过瘾,这次连我那你也不打算放过了吗?”
    “就你牙尖嘴利!”薛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然而还是明日将苏蘅压制住,便要人给苏蘅打板子。
    苏蘅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愤愤地盯着薛老夫人:“你敢打我?我父母祖父都不曾动我半根手指头,你以为你是谁?”
    “既然苏家不曾好好教你——”薛老夫人因为苏蘅的质问而恼怒起来:“那我来替他们教教你也不晚!至于你问我是谁,我是你婆婆,教训你还教训不得了?”
    “婆婆?”苏蘅笑:“对啊,对自己孙子都能下手的婆婆,教训一个儿媳又算得了什么呢!婆婆!好一个威风八面的婆婆!”
    薛老夫人被苏蘅这么一激,面上更是难看了三分:“动手吧!”
    苏蘅挣扎了一下无果,愤愤地瞪着薛老夫人,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骨。
    预想中的板子却似乎没有那么疼,当然并不是那些仆妇手下留情,而是苏蘅身上多了一个人,司琴伏在苏蘅身上:“你们凭什么打我家小姐!”
    苏蘅双手都被制住,只能回头看司琴:“司琴你还在月子里呢,不要胡闹,回去!”
    “要打便打我吧!”司琴摇了摇头,死死地护住苏蘅的身子。
    薛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生气了:“继续打!”
    苏蘅听着背后的声音,纵然司琴为她挡住了所有的板子,可是当板子落下时,苏蘅还是能感觉到那力道,想到而今司琴为自己承受了什么,苏蘅忍不住眼睛发酸,司琴连叫痛的声音都没有,苏蘅却是能感觉得到司琴的疼痛的,司琴压抑着,生怕叫出声来回让苏蘅承受不住。
    苏蘅的眼泪忍不住流下,她记得后来她们说,司琴是为她而死的,难不成便是因为这件事?她一直想要保住司琴,她一直希望司琴好好的,可是结果,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吗?
    “婆婆,我错了,”苏蘅不想让司琴继续受苦,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妥协:“你让她们住手!不要再打了!”
    薛老夫人盯着苏蘅,到底还是让人罢了手,又让人放了向妈妈煮雪和扫红,吩咐夏初晴去把她儿子带走,薛老夫人这才看向苏蘅:“苏氏,既然有人代你受过,那么我便不追究了,大哥儿我让初晴带走了,以后你还是本分些罢!”
    苏蘅没有回答,她心中的愤恨难平,然而此刻她身边无人可用,对付不了薛老夫人,她只能暂且忍住——
    向妈妈帮忙把司琴扶回去,虽然只打了一会,可是那些人对司琴下手毫不留情,司琴本来身子便不好,经此一遭,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司琴没有叫痛,除了想让苏蘅安心之外,只怕……她本就也叫不出来。
    丁大夫早已经离府,苏蘅让向妈妈出去找大夫,可是在外边薛牧青留下的人却百般阻拦,苏蘅让煮雪帮忙褪了司琴的下裳,找了一直备着的伤药给司琴抹上,司琴却一直没见起色。
    夜里苏蘅一直守着司琴,半夜里司琴发起了烧,浑身发热又说起了胡话,苏蘅自己亲自动手想要帮司琴退烧,司琴的情形却始终不见好转。
    天将亮的时候,司琴终于看着好些了,睁开眼看见苏蘅在一旁:“小姐没事便好。”
    苏蘅明白司琴这是回光返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司琴笑了笑:“小姐不要难过……只可惜奴婢不能陪小姐回澄州了……”
    “小姐,囡囡她——”司琴的眼神暗淡下去:“奴婢知道这是为难小姐了……可奴婢……还是……想把她托付给小姐……以后她长大了……就让她代替奴婢……侍候……小姐……”
    苏蘅还想说什么,司琴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苏蘅愣了愣,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恸,抱着司琴希望她醒过来,然而司琴却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她曾经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过往”,又一次被残酷的验证了。
    向妈妈连忙要为司琴擦身子,好说歹说,想要把苏蘅劝走,苏蘅浑浑噩噩地离开,坐在庭院中,不知所措。
    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向妈妈和煮雪扫红在司琴身边忙碌着,苏蘅插不了手,又不肯回自己厢房中,便索性在雨中胡乱走动起来。
    夏初晴的儿子被带走了,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离开,这个时候,就算薛牧青留下看着她的人只怕也睡去了,苏蘅出了自己的院门,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冷冷地,她身上的衣物不一会儿便湿透了,苏蘅却浑然无察,她避开了守夜的人,慢慢向着正门走去,她实在是不愿意呆在薛家这个牢笼里,她想要离开这里,这府邸之中,没有半点让她值得欢愉的记忆,全是痛苦。
    苏蘅似乎感觉到自己下腹有些异样,还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晕了过去。
    “醒了?”薛牧青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药匙,轻声道:“醒了便把药喝了吧。”
    苏蘅闻到熟悉的药味,心中一动:“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薛牧青放下药碗,握住苏蘅的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这孩子差一点便保不住了,若是有丁大夫在……”
    “保不住好啊,”苏蘅很无所谓:“反正,我从来就没打算过要生下这孩子——”
    丁大夫正要进来,听得这句话,愣了愣,随即又走了出去。
    苏蘅有些愧疚,然而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看着薛牧青冷笑:“这些日子以来,我想尽了办法想要毁了这孩子,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如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孩子不用来到这世上受苦——”
    薛牧青握紧苏蘅的手:“苏蘅,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记得,到死都记得你是如何哄骗了我的,”苏蘅冷笑:“这孩子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嘲笑我居然又信了你所谓的承诺的笑话——”
    “不要跟我说天意什么的,我跟你命中注定是没有孩子的,”苏蘅抽回自己的手:“上次那个孩子没留住,这次这个孩子,我也不会留,薛牧青,或许你可以亲眼见证,我到底是如何做的。”
    苏蘅说着起身,出去找向妈妈:“向妈妈,司琴怎么样了?”
    “姑爷已经安排着司琴下葬了,”向妈妈看着苏蘅,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苏蘅想起司琴的遗言:“司琴的女儿呢?向妈妈,你回头出去寻个奶娘回来吧——”
    “囡囡她……”苏蘅终于明白向妈妈之前的神色是为何了,她听见向妈妈说:“囡囡被她父亲带人来……抱走了。”
    “李玉书?”苏蘅眯起眼睛:“他居然还敢来抢人,谁给他的胆子?”
    向妈妈看了看苏蘅身后,没有说话。
    “玉书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他带走孩子本就理所当然,”薛牧青轻声道:“放心,他会对孩子好的,那毕竟是他的骨血。”
    “他会对孩子好?”苏蘅不怒反笑:“薛牧青,你知道司琴是怎么死的吗?”
    “司琴是为我而死的,那些板子原本应该落到我身上,那板子原本应该让我一尸两命的,”苏蘅冷冷地看着薛牧青:“可是司琴帮我挡住了,司琴还为此丧了命,她的遗愿便是不要让李家带走孩子,而你居然帮着李玉书抢夺司琴的孩子?”
    “纵然玉书之前做错了许多,但是他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顾,”薛牧青皱眉:“你要留下那孩子,可是你以什么名义留下那孩子呢?她还有自己的亲人,我们总不能拦着不让人父女相聚——”
    她不过睡了一觉,便连司琴的孩子都没能保住,苏蘅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不管她如何想要改变,却始终改变不了任何事。
    太子的事,裴三郎的事,司琴的事,司琴女儿的事……或许以后还有苏会的事,那些不可改变的无力感向她袭来,苏蘅只觉得自己活着似乎没了半点意义。
    “薛牧青,我最后问你一句——”苏蘅有些绝望地盯着薛牧青:“你到底要不要和离?”
    薛牧青抿了抿嘴:“苏蘅,你不要总提起这件事——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为什么就不能——”
    “孩子?”苏蘅笑了:“薛牧青,我说过,我们不会有孩子,就算有了,这孩子留不住的——”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和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苏蘅想起自己以后还要跟着他过日子,想起以后他会陷害苏会,苏会会因为这件事而死,便觉得所谓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只能去死……只有她死了,才有可能改变那所谓的未来——过去发生的那些她无能为力,她能阻止的,只有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
    她若是死了,死在了薛家,那么苏家定然会对薛牧青迁怒,不管苏会之前如何信任薛牧青,自己的死总会让他们之间生出嫌隙,只要苏会不再信任薛牧青,那么薛牧青不会有机会陷害苏会……苏会便不会再像那样不堪地死去。
    薛牧青被苏蘅的眼神吓到:“苏蘅,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傻事?”苏蘅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做的唯一正确的决定……我早就该死了啊,在我……回来的……那一刻,若是我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死亡,或许就没有这之后许多的事了……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要是早一些明白的……兴许许多的事便不会发生……”
    苏蘅四处找了找,还是没能找到可以自尽的东西,想了想,她回到厢房内,找到了自己的梳妆台,从妆奁里找到上次自己用来骗过薛牧青的的金钗。
    薛牧青想要扑过来:“苏蘅,你别乱来——”
    苏蘅迎着他的目光,将那金钗刺入自己下腹……
    薛牧青终究是晚了一步,苏蘅将金钗拔出,想要再动的时候,被薛牧青拦住了,血透过衣衫浸润出来,薛牧青捂着苏蘅的伤口,眼眶发红:“苏蘅你别这样……向妈妈快去把丁大夫叫过来——”
    苏蘅耗费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苏蘅,你要好好的活着……”薛牧青想了想道:“只要你活着,之后不管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和离……我也依你……”
    丁大夫想要过来,苏蘅摇了摇头:“薛牧青,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丁大夫……对不住,之前一直都骗了你……”苏蘅虚弱的一笑:“只是,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要救我,就算你们救了我,难不成你们还能时时拦得住我?一个人想死……总是有办法的……”
    薛牧青急切道:“我马上写和离书,当着你的面写!”
    他低声哀求着苏蘅:“你让丁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用了,”苏蘅摇了摇头:“原来寻死觅活就能够让你答应和离啊……原来这么简单……我若是知道的话……早该用了……”
    ☆、第052章 十四岁
    苏蘅整个人的身子都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没过了肩膀,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所在,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然而苏蘅还是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苏蘅伸展自己的胳膊,游到了对面,有人早就候在一旁,将苏蘅身子裹住,苏蘅愣了愣,听到司棋的声音道:“小姐,小心别着凉了。”
    “司棋?”苏蘅将身上的东西抓紧,顿了顿,避开司棋要帮她擦身的举动:“司琴呢?”再次见到司棋,苏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以后会背叛了自己的丫鬟。
    “司琴姐姐说要去帮小姐把上个月埋下的桃花酿挖出来,”司棋拿过帕子:“奴婢帮小姐把头发擦干吧,这天虽然已经是四月,可还是有些冷——”
    “不用了,”苏蘅身子僵住,不让司棋靠近自己:“你去帮我把司琴叫回来吧。”
    苏蘅想起自己以前的性子,知道司棋走后,周遭便没有了其他人,这温泉池子建在屋内,平日里除了司琴和司棋,苏蘅轻易不让人靠近这里,苏蘅在铜镜前坐下,自己慢悠悠地把头发擦干,因为温泉池子的缘故,铜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苏蘅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快便起来了?”司琴的声音响起,她将抱着的小酒坛子放在一旁,过来帮苏蘅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道:“奴婢还想着,这样的天气,小姐泡着温泉水,再饮上一杯桃花酿,想必是最快意不过的了。”
    苏蘅笑了笑,想到自己后来的酒量:“一杯哪里够。”
    “最多两杯,”司琴打着商量:“小姐,桃花酿虽不是什么烈酒,但也不好喝太多,否则佘嬷嬷要是知道了,到时候可又要念叨小姐了。”
    “佘嬷嬷……”苏蘅念起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怀念。
    司琴帮苏蘅把衣物换上,又把铜镜上的水雾擦掉,苏蘅看着自己此刻的模样,任由司琴给自己把头发梳上。
    她此刻还没有行及笄礼,司琴给她梳的头发让苏蘅看了便觉得羞耻——明明她内里,早就不再是十四岁的苏蘅了。
    是的,十四岁,还有两个月她才及笄,及笄之后,她便可以回京城了。
    此刻她在澄州,那个从出生到离开,她呆了整整十五年的澄州,那个她和司琴曾经想要回到的澄州。
    苏蘅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梦中。
    佘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许氏常年不能跟在苏蘅身边,又担忧苏蘅无人教养,便求了皇后,给苏蘅赐下了佘嬷嬷与姚嬷嬷。
    苏蘅对于这两人,敬畏远大于亲近,所以后来嫁给薛牧青的时候,借口薛家小门小户,两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会给薛家太多的压力,苏蘅便将她们留在苏家荣养。
    而今想想,自己当初的确是太任性无知了些。
    好在,她而今回到十四岁那一年,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她没有嫁给薛牧青,以后也不会嫁给薛牧青,她的未来还是有诸多的可能。
    佘嬷嬷面上虽然严肃,然而其实对苏蘅并不是一味的严苛,知道苏蘅没有多饮酒,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候在一旁:“小姐,该去大觉寺了。”倒也不说苏蘅饮了酒怕冲撞了神佛什么的。
    苏蘅愣了愣,想起明心禅师来,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想要去见一见明心了,似乎她身上许多的疑惑,都跟明心脱不了干系,比如说,为什么及笄之前,她都不能离开澄州,以及后来他为什么劝她的家人,不让她跟薛牧青和离。
    苏元朗虽然不再在澄州为官,但是因为苏蘅在,故而苏家在澄州还是留了人,苏蘅出门一向少不了人,佘嬷嬷,向妈妈,四个大丫鬟,外加司琴一个小丫鬟……本来还有司棋的,然而而今苏蘅见到司棋难免有些芥蒂,故而将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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