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看她一直在说,很是耐心的听着。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沈清晏诧异,“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觉得自己话太多,吵着你了吧?”
    这种搞研究的,向来都喜欢安静的环境。
    自己这段时间是有些憋闷,或者说面对骤然间转变的关系,虽然知道这就是个摆设,但……多少有那么点尴尬。
    打破尴尬的最好做法,就是聊天。
    沈清晏摇头,“没有,其实我……”
    “老沈,叶英,你们怎么那么墨迹?快点快点,菜都凉了。”
    赵政委在国营饭店一个多小时,瞧这俩人没回来有些着急,问了下方向来找。
    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两人,赵政委招了招手。
    叶英小跑进来,饭店里多暖和啊,总比在外面冻着强。
    沈清晏最后落座,瞧着坐在那里的小关,没说话。
    赵政委假装没看见,“对了定国,你刚才和叶英说到哪了?”
    一直沉默的小关笑了下,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显得有些过分憨厚,“向明之前教我们打算盘,他说自己从小就玩这个。”
    早些时候和叶家哥哥的这位战友聊天,叶英多少也了解了些。
    不过打小就玩算盘。
    她迟疑了下,“我哥他有提过家里人的事情吗?”
    “经常提起你,说你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肯定比他有出息。”
    饶是从没有实打实的和叶家哥哥碰过面,但叶英眼眶还是有些发酸。
    赵政委连忙开口,“都是好孩子,对了小关你这次复员回来,有什么打算?”
    说完,赵政委就有些后悔了。
    他一时得意竟然忘了,关定国的身份是介绍给叶英的对象。
    余光瞥了去,沈清晏似乎没怎么注意。
    这让赵政委微微放心,“你和向明是战友,就把叶英当自家亲妹子看,我这边顾不上她,你多照看一些。”
    关定国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他也不知道政委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不过这是小叶的亲妹子,就算政委不交代他也会多加照顾的。
    沈清晏拧动眉头,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那就麻烦你了。”
    隔着上千里的距离,他的确有心无力。
    关定国嘿嘿一笑,“不麻烦不麻烦。”
    ……
    赵政委喝多了酒,沈清晏开车送她回去。
    车子停在了黄家庄村头。
    远远能看到村里的妇女们正在那边牧羊,不知道说着些什么,遥遥地传来笑声,十分爽朗。
    “你回去的时候注意着点,记得提醒刘冬冬提醒你糊山楂皮。”
    叶英觉得自己像是老妈子,唠叨个没完。
    以至于说的太多自己都有些嫌弃。
    “那你回去吧,别让赵政委开车,他喝多了不安全。”
    沈清晏看着离开的人,忽的喊了一声,“叶英。”
    “嗯?”
    “照顾好自己。”
    叶英笑了起来,冲着夕阳下的人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回头有空我去看你。”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盈的像是个蝴蝶。
    ……
    黄家庄的孩子们从叶英那里得到糖果,兴奋的抱回家里分享。
    李秀秀有些奇怪,叶英向来大方,不过这次给的也太多了些。
    “你们英子姐姐还说什么了?”
    李绵绵剥开了那糖纸,哗啦啦的声音很是悦耳,她忍不住来回折叠,“英子姐姐还带回来了几本书,她在书上写字,不过她好像换了笔,不是铅笔了呢。感觉有点沉甸甸的,很好看的笔。她说将来我要是上了大学,也给我买。”
    买?
    那就是钢笔咯。
    李秀秀看着小姑娘递给自己的糖块,“我不吃,你吃吧。”
    绵绵却格外的坚持,“英子姐姐说了,要大家一起吃,妈妈你也吃。”
    糖果塞到手中,可让李秀秀愣在那里的还是那称呼……
    自从前年吵架,绵绵知道自己之前是做那营生的,她就再不喊自己妈妈。
    现在……
    她连忙擦去了眼角的泪,看着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的小姑娘,露出小小的半颗脑袋,一双眼睛闪闪的像是雨后的葡萄粒子。
    李秀秀撑起笑脸,“吃完糖得刷牙,不然牙齿坏掉长大可没办法吃东西了。英子姐姐没教你?”
    绵绵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舌尖裹着糖块像是在玩杂耍,“等我吃完再刷。”
    ……
    曹秀芬瞧出了端倪,“你跟小沈扯证了?”
    正在那里统计黄家庄账目的叶英笔尖一顿,铅笔断了。
    叶英拿起一旁的剪刀削铅笔,“对啊,没想到吧。”
    曹秀芬:“……”
    她是真没想到,叶英这么淡……淡定,对就是淡定。
    结婚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平静?
    不跟村里人说,小沈也没留下来住两天,这算啥事呀。
    见惯了各种世面的曹秀芬也得说,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前段时间有下乡磨剪子的帮忙把这剪刀给磨了磨,还挺锐。
    没多大会儿铅笔就削好了。
    曹秀芬看着埋头算账的人,拿正在纳的鞋底子拍了下叶英的脑壳,“你到底咋想的?”
    “大姐,拍傻了怎么办?”
    叶英挠了挠头,“就这么办呗,这不挺好的嘛。”
    “哪里好了?”
    她们当寡妇,那是因为男人死了或者遇人不淑。可那个小沈看着就是个靠谱的,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守活寡?
    曹秀芬是恨铁不成钢,“你回头写个申请,我看看能不能把你调到小沈他单位去。”
    叶英乐呵起来,您不知道我就是从那里调出来的吧。
    她没说,埋头记账地时候一直在笑,等着把去年的账目理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大姐,他工作忙四处跑,压根不着家的人我在那边守着干什么?学诗词里的那些女人一腔闺怨啊?还不如在这里干点有意义的事情呢。我们俩商量好了的,等他工作稳定下来,再把我接走也不迟。”
    曹秀芬用针鼻挠了挠头,“他到底做啥工作的,怎么这么忙?”
    “勘测。”
    早前串好了的词,叶英一本正经的糊弄人,“忙得很,也顾不上我。我还是在这里好,有大姐你心疼,养的白胖白胖的多招人喜欢。”
    曹秀芬被这话逗得哭笑不得,“臭丫头就喜欢胡说八道。”
    “那大姐你不心疼我?”
    “心疼。”怎么不心疼?她男人没了,原本相依为命的小叔子也没了,叶英就像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她珍惜着呢。
    ……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叶英收到了沈清晏寄来的粮票肉票布票和其他各种杂七杂八的票证。
    还有一沓钞票。
    信的内容十分言简意赅——
    春节快乐。
    相比而言,沈清晏收到的春节礼物就琐碎的多了。
    一双千层底的棉鞋,一条棉裤还有几件衬衣和棉袜子。
    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零碎的山货。
    信写了满满两张——
    四哥见字如晤。春节将至,秀芬姐带着我们去四处倒换年货,收到了很多东西。山上的核桃个头不大,但味道还算可以,我打算开春后种植几棵,希望能够长大结果。宁县有一个四川过来的老乡,种了不少的辣椒,我花了一块钱买了十多斤,寄给你一些,辣椒御寒,做菜味道很不错,就是呛人了点像是烧了房子似的。
    这段时间在读书,受益颇深。我已经看完了你给我的那几本书,若是还有什么推荐,记得下次给我寄来。黄河结冰后,常德大哥踩在冰上过河带我去付家庄玩,和老支书闲聊了几日,于种地一事上又有些许心得。河南岸的沙棘枣苗长得不错,你走后第二天牛书记来找了我,说是那专家将我们的沙棘枣带回国后颇受欢迎。不知道沙棘枣是否帮着我们打开国门。牛书记想要在合适的地带多种沙棘枣,这件事他与老支书和常德大哥商量,我没再多问。开春后我打算再去把那些地翻一遍,希望到时候种下土豆能够丰收,倘若丰收届时或许可供应你们。
    村里的女人们多有不幸遭遇,与她们闲聊时看出她们心中郁郁寡欢。我想生活磨难太多,磨灭了她们的激情与热爱,可生而为人我们不止是为其他人生活,也不能总活在别人的评价中。价值是自己创造的,妇女同志从来不输给任何人。开春后打算与诸位大姐一起种土豆读书,希望能帮他们找回新的人生意义。
    春节将至,祝新春快乐,工作顺利。
    叶英的字十分工整,沈清晏仔细看了又看,将那信收了起来。
    看着那双千层底的棉鞋,他稍稍迟疑了下,这才脱下脚上的胶鞋。
    解放牌胶鞋不怎么透气,冬天穿着不免有些冷,便是脚上也有几处冻疮,右脚拇指的关节似乎都比另一只脚要粗大些。
    饶是每日里都用热水泡脚,效果也不是特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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