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中,王启年笑道:“某还以为李叔父猪油蒙了心,白白将那数千兵交与吕方那短毛贼,原来不过是为了加强朱延寿的兵马,把守寿州而已”

    高宠却皱着眉头,沉吟道:“某看没那么简单,若是如此,节度何不直接将降兵交与朱延寿,何必这么麻烦。”

    “很简单啦,一来省了酬功之费,吕方那厮好歹立了不小的功劳,有功不赏何以治军。二来省的众人争夺,多少人都盯着这批降兵。”王启年笑的回答。

    “那为何署刘金为濠州刺史,要知道濠寿两州相邻,互为依存,可刘金和朱延寿素来不和。寿州乃淮南门户,地位何等重要,节度难道连这都想不到。”高宠紧握长须问道。

    “莫非,难道杨王是对朱延寿。可朱延寿是杨王的……”王启年并非笨人,否则怎能统兵破敌,只是平日没有想得这般仔细,经高宠一再提点,再想起平日所闻,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只是盯着好友的眼睛求证。

    “不错。”高宠面色沉,点了点头低声说:“节度并无匡扶天下,重建太平的大志,平日里常言自己一黥髡盗贩,节度淮南,位极人臣,荫及子孙,富贵已极,非分之想,已是不敢。待攻下濠寿两州,淮南已是负江淮之险,北方朱温强敌颇多,无法全力对某。平日听高掌书言:‘及江、淮甫定,思渐休息,欲与周边和,而节度麾下众将者皆猛悍难制,若饿虎无食之则噬主。颇欲除之,未有以发……”

    王启年接着说道:“刘金与朱延寿两人不和,正好互相牵制,那吕方统汴兵,家小乡亲皆在徐城,中间隔了个濠州,又在刘金治下,正是放在朱延寿下面的一枚暗棋。”

    高宠点点头,低声说道:“某看这计定出自那袁袭,恐怕对那吕方也有伏笔,那吕方本为赘婿,实力来自七家庄,因他不过一人,并无亲族,庄中对他信任,视同骨,麾下兵士皆为子弟,是以信任耐战,这一下子多了一千降兵,实力大增,他又本非庄中人,势力均衡被打破,定然有人对他猜忌,如此这般庄中军士亦难为其所用,他失了本,只得全心忠于节度,那些降兵并无恒产家小,不过逼不得已才为他所用,那吕方纵然有天大本事,又能做出什么来。那七家庄失了吕方的奇谋,也不过一普通土豪而已。”

    两人说到这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恐惧,过了半响,王启年叹道:“某本以为那袁袭身不能披甲,手不能挥槊,不过区区一文士而已。没想到此人心思竟如此微,杀人不见血呀。”

    吕方坐在船头,懊恼的不断将手中的石片甩向水面,看着石片从水面一次一次的弹起,直到动能耗尽,方才落入水中,口中喃喃骂道:“‘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某今天算是落到吴起说的那般境界了,某看要不是害怕杀了某,会被旁边的战船把打落到水里去喂鱼,某早就被宰了。那些降兵看某的眼神仿佛跟要吃人一般。”

    “先投张璲,又叛投杨行密,数百袍泽死于你手,张璲的首级现在还挂在濠州的城门之上,指挥使以为他们会怎么想呢?”旁边说话的是陈五,王佛儿披甲在旁侍卫。自从淮南大军前往寿州,吕方被派至朱延寿营中任行军司马,不得不将庄中人马遣于王俞一同带回,只留了30余人。吕方建议那数千降兵皆乘民船而行,两旁战船护卫,这样他们在大江之上,也无法哗变偷跑,朱延寿一声不吭便允了。吕方身为都指挥使,只得与之同船,只是那同船的百余名降兵看吕方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他似的,让吕方极为难受。

    听到陈五的话,吕方一脸苦笑,回答道:“陈五你还真实诚呀,就不怕某心中记恨你,砍了你的头。”

    “指挥使用兵极为诡诈,口蜜腹剑,伤人于无形,但对麾下士卒,屯民倒是公正爱惜,并不以一己好恶来行事,某陈五本为一伤兵,但司马予以田宅妻子,还被提拔为首席百夫长,练兵总理,主上以至诚待某,某自以至诚报之。”陈五面无表情的回答。

    “口蜜腹剑,那不是李林甫了,这话可更难听了,”吕方不禁苦笑:“罢了,船上闲来无事,某们来博吧。”说罢跳将起来,令牙兵各自取出弓矢胡禄。这次留下的30人中皆是庄中的选,多半善。取了一卷绳索用牛皮蒙了做箭靶,放在船尾,约有40步远,吕方当先挽弓,连发三箭,皆中靶上,虽然只有一箭涂红的区域,其余也差距不远,算得上不错了,牙兵们纷纷叫好。吕方笑道:“尔等也来,3箭都上靶的,晚饭赏酒一份,头名的,”吕方顿了一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那柄横刀,说:“这刀便是他得了。”众牙兵轰然叫好,吕方腰间那柄刀乃是此次杨行密赏于他的,传说乃是当年淮南节度高骈自用的宝刀,不但锋利无伦,可刀劈数十枚叠起来的铜钱不伤锋刃,而且装饰华丽,黄金为柄,刀鞘上的那块猫儿眼更就是价值万金,众人纷纷显露手段,半个时辰后,得了头名的乃是庄中有名的手吕雄,三箭皆扎在红心内,成一个品字形,箭矢都穿靶子,牢牢的扎在船壁上,众人皆叹服,拥着那吕雄来到吕方面前,吕雄跪倒在地,大声秉道:“禀告执政,小人侥幸中头名。”

    吕方随手解下腰刀,扔在吕雄手中,笑着说道:“果然是你小子,没给某们吕家丢脸。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刀落在你手里可别辱没它了。”

    吕雄一把抓在手里,欢喜的脸上仿佛都要放出光来,大声喊道:“愿为执政效死。”他与吕方算是老部下,喜欢以七家庄中的执政相称,这是旁边一人打断道:“不知某等可否也来试一试。”

    众人侧头看去,说话的那人三十许人,形貌干,虽执礼甚恭,但脸上神色倨傲,竟是船上被俘的汴兵中的一员。

    旁边的护卫的牙兵上前喝道:“大胆。”陈五也附耳低声说:“汴兵人心未附,若是弯弓行刺,这么近只怕护卫不及。”

    那人并不后退,只是抗声回答:“某等也是吕司马麾下兵士,莫非指挥使对某等另眼相看,信不过。那大可杀了我们便是。”后面的汴兵哄然上前。两旁的护卫赶紧上前拦住,双方竟在船上对峙了起来

    吕方取了自用的长弓,拉着吕雄分开护卫来到那人面前,笑道:“不知汝用得多重的弓,某这自用的弓只有7斗(一斗6公斤),某这弓与常用的弓有些不同,待某演示与你。”说罢,吕方左手推在长弓的握手处,右手将箭尾部卡在弓弦的手结处,中间搭在弓窗的箭台上,开弓放箭,正中红心。回头笑道:“献丑了。”

    那人也不说话,双手接过弓矢,正要开弓却听见吕方说道:“且慢。”那人回头过来,脸上满是讪笑。只等吕方说话。

    “某生平最爱惜勇士,今番赌某就再加个彩头,某身上这套铠甲乃杨王所赐,甲叶乃是百锻而成,十分坚固,各位勇士陷阵之时,仗此破敌。”说到这里,吕方解下盔甲,放在一旁,吕雄也将刀放在盔甲上面,恨恨的看着那人。

    那人见吕方这般作为,神色复杂,挽弓放箭,第一箭却偏的很远,连靶子都没上。众护卫哄然大笑,纷纷耻笑他这般功夫也敢来较。

    那人神色惊讶,脸上红白相间,吕雄得意洋洋正要上前拿刀与铠甲。吕方挥手止住,大声说道:“这一箭不算,我庄中长弓与外面的弓矢颇为不同,这位没有顺手的家伙,这样吧,你先等一会,待从船中取出你常用的弓矢再来较量可否,”

    “不必了,你这弓更好,有了这个缺口箭就正对靶子即可。”那人挽弓连放三箭,皆中靶心,第三箭竟将吕雄的一直箭劈成两片。众汴兵哄然叫好,护卫们也纷纷喝彩。那人上前交还弓,拱手作礼。吕方笑道:“果然好艺,这刀与铠甲都是你的了,吕雄你也不错,某赏你5匹绢布。”此时,那人抬起头来,吕方近看那人容貌颇为熟悉,笑道:“这位兄弟好生面熟,不知哪里见过你了。”

    那人铁青着脸答道:“不敢,在下原为忠武镇龙武都校尉王许,负责守卫濠州东门,那日指挥使晚上妙计夺门,城楼之上床弩杀,热油焚烧的正是在下的一团人马。”说到这里,后退半步,指着降兵当中几个用麻布裹着伤处的说:“这几位兄弟,你们身上的烧伤皆是拜指挥使所赐,还不上来拜谢。”

    王许这番话说完,饶是吕方脸皮厚比城墙,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红,嘴唇只是张合却是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个侍卫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纷纷拔刀出鞘围了过来要杀了王许,后面的降兵也纷纷围了过来,口中大骂不止,眼看就要双方就要火并起来。

    正当此时,旁边飞来一箭,在箭靶之上,这一箭来势极猛,夺的一声透入靶子,钉在后船板上,众人一看竟只留了尾羽留在靶子外面,看这样子箭矢竟然有3寸有余没入船板,那船板用得是极为细密的木材,就是用弩机近也未必能入这么深,端的是神力惊人,众人正在咋舌,却听到旁边船上一人大声喊道:“船上无聊,有赌的事情,为何不叫上某安仁义,某这一箭应该是第一了吧,快将彩头拿来。“

    众人随声看去,只看到右边那条船船尾上站着一人,体型魁梧,满脸络腮胡子,高鼻深目,手上正提着一张大弓,正是淮南军中有名的沙陀勇将,骑无双的安仁义。两船之间距离足有70步远,安仁义离靶子足有百步,弓矢还有这般威力,端的是可敬可畏。降兵们纷纷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安将军见笑了。”吕方满脸都是笑容:“孩儿们船上无聊耍耍,在下便出个彩头,久闻安将军神可比昔日飞将李广,战场之上度不中不发,今日果然名不虚传。这第一自然是安将军的,不如晚上安将军来某这里喝杯水酒,小弟做个东道,也好让孩儿们请教下弓矢功夫。”

    “好呀,早就听说你吕方那张嘴是一绝,死的也能说成活的。王启年和高宠这两个后辈也算明能干的了,被你劫了道也就罢了,还心甘情愿的跑来为你引荐,今晚就好好喝喝,某倒要看看你这张嘴有甚奇处。”安仁义大声答道,他嗓门本来就大,在这大江之上,更是用尽全力喊来,旁边数艘船只上得人也听的一清二楚,纷纷哄然大笑,吕方听了是尴尬之极,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看左右侍卫脸色都是奇怪之极,摇头回到船舱,刚关上门就听见外面笑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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