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困了。再见。”
    发完最后一条微博,手机屏幕又在闪,这次是不在联系人内的号码。唐念青没有接,就看着系统默认的头像在那里百折不挠地亮起,一直亮着,一次又一次地打过来。
    好难受,好难受,肠胃像要被无尽的火焰烧穿了。
    唐念青想:是不是这就叫业火,烧的是人的罪。
    然后她摇摇头,看着手机屏幕终于熄灭。她闭上眼,世界终于安静了。
    唐念青说完的时候也闭着眼,好像在回想那一刻的感受。
    “可你阳寿未尽。”猗苏看着唐念青缓缓道。
    对方随意地点点头:“似乎是剂量还不致死。但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为何?”
    “先不说活过来肯定又是一阵嘲讽的洗礼。之后……我还要怎么重新开始?”唐念青很平静,缓慢却也坚定地摇头:“太麻烦,太痛苦了。”
    猗苏并不惊讶,继续问:“那你准备如何?转生?”
    唐念青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嘛……听说忘川是个适合我的地方。”
    兰馥和猗苏交换了个眼神:没想到这最后又和忘川扯上了联系。
    猗苏不由就叹了口气,垂下眼沉默片刻,再开口是说话的语气已锋锐起来:“唐姑娘是觉得就这么永远滞留冥府一不错吧?不会消失,不用承担再次为人的苦痛,甚至还能享乐。”
    唐念青愣了愣,片刻后转头看向房门口光影斑驳的照壁,没什么情绪地道:“谁知道呢。”
    “那么唐姑娘又是否知道,忘川中滞留不去的住民最后会如何?”猗苏说这话时声气轻却显得低沉。兰馥不由不解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唐念青看着猗苏,微微一偏头:“嗯?”
    “忘川住民都是有极限的,一旦过了界线,便会化作戾气归于忘川。”
    这是忘川最隐秘却也最明显的秘密。
    从来没有人问为何有的人便突然从忘川消失了,只因这是最终也是最彻底的消失。无人知道归于忘川戾气时是怎样一副光景,忘川上游那摆满了魂牌的洞窟中,消失之人的魂牌最终也会褪去颜色模糊了文字。
    “因此,忘川中人其实都已经是死人。”猗苏顿了顿,略有些晦涩地道:“是真正的死人,只不过在彻底死去前还能苟延残喘那么一段时间罢了。”
    唐念青抿抿唇没说话。
    猗苏见机继续道:“其实你还不想死,你只是害怕继续活下去,因此才会被心病缠上。”
    兰馥这时不急不缓地插口说:“与那些肉身已死、决定留在忘川的人不同,唐姑娘你是可以活下去的,这点于他人而言,却是奢求。”
    唐念青撩了撩头发,姿态仍然懒懒的,眼神却微微一凝,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此时,猛地凭空出现一团漆黑烟雾,兜头将三人笼住。
    猗苏以戾气为障,手掌一推竭力将这黑雾吹散。
    再定睛一看,唐念青早已踪迹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棒的曲子qaq五星强推,近6分钟,徐徐推进,最后4分多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毁灭感太赞,值得耐心听
    抑郁症感受部分参考知乎,这个副本还留了个尾巴,下章转入主线,某些人又要来秀恩爱了嗯。
    ☆、城里的月光
    兰馥已然当先冲了出去,白影在酒肆各个角落晃了片刻,她再次立回猗苏面前,摇摇头,气息略喘:“没有踪迹。”
    猗苏不由就想起了那户离奇失踪的人家,皱起眉。
    “此事有异,我先行一步。阿苏也多加小心。”兰馥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脚步如飞转瞬便出了酒肆。猗苏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转,蹲下身在地上一抹,指尖顿时染上黑色,她放到鼻尖嗅了嗅,愣了愣:
    这分明是忘川底淤泥的味道。
    难道又与齐北山所言的“不太平”之事有关?又或者是……来自九重天那位帝姬针对谢猗苏的阻碍?
    猗苏心事重重地出了自酌馆,才要往上里去,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谢姑娘?”
    回头一看,却是夜游拎了个酒葫芦站在酒旗下头,朝着猗苏没事人似地爽朗地露齿而笑。
    “唐念青……”猗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急不得,对方太过小心了,八成和那家人的事有关。”夜游摆摆手,直接拉了猗苏又往自酌馆里头走,“再到现场看一看。”
    夜游到了那个角落边先是仔细端详一番,最后免不了也将地上的黑灰粉末参详并装入随身的小瓶中。他朝着猗苏一招手:“坐到唐念青方才的位置上去。”
    猗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依言做了举目四顾:“这角落上头都是别的包间厢房的窗户,要施法放出烟雾的确是方便。”
    “刚才白无常已然去查看了一番,房中毫无异常,我的眼线也都说里面并无异动。”夜游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在猗苏身边绕了两圈,猛然道:“如果是从底下施的术法呢?”
    猗苏原本还有点迟疑:“底下?”可夜游早已经将行动派本色发挥到淋漓尽致,直接动手将地上的楠木板卸了两块下来,向下一瞧,抬起脸嘿嘿一声笑:
    “我所料果然没错嘛。”
    猗苏也矮身往黑洞洞的底下看了眼,却什么都没看清。
    夜游补了一句:“你仔细听听。”
    酒肆的喧闹声掩盖不住的是潺潺的流水声。这自酌馆本就背水而建,底下有暗通的水渠也并非奇事。
    “这么说来,对方是躲在底下施了术法而后遁水而去?”猗苏斟酌着猜测:“可是他又是怎么在瞬息之间将唐念青带走的?毕竟我同……白无常就在一侧。况且,他又为何不攻击我二人?”
    夜游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这些就是要弄明白的事,不用急。”他神在在地朝猗苏伸手:“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猗苏犹豫了一下,颔首道:“你先下去好了,我可以自己下。”
    在夜游召唤出的淡淡光球照耀下,自酌馆下的水渠愈发显得阴森。浓稠的水汽寒气凛然,仿佛一沾染上衣袂便将挥之不去。夜游两指捏着一张符纸念了几句真言便将其折成纸船送入水中,旋即转身将水渠边满是青苔的窄石板路来回走了几遭,忽地便笑了:“那人看来没有脚。”
    “唔?”猗苏被他天外飞来的一句呛住,呆了呆才接上话:“那人是亡灵或者有修为的仙人?”
    “正是如此。”光线太过昏暗看不清夜游的表情,他说话的声调却明确带着赞赏。他沉默片刻,忽地道:“说到亡灵,有件事我没想好要不要和你说。”
    猗苏心中一突,却若无其事地笑说:“你都说到这份上,我还能不让你说?”
    夜游好像低笑了声,再开口时的语气却正经:“之前我没注意到。大荒的亡灵,本不该在那个区域出现的。正因亡灵无法进入有冥玉的漱玉谷,冥玉于亡灵而言才这般有吸引力。”
    猗苏好一会儿没说话。夜游不由走近了两步,猗苏见状向后一退,口中说着:“我知道了。”声调略变调,步子也急了些,加之青苔湿滑,便有要滑倒的征兆。
    却有人自身后将她扶住了。
    伏晏自猗苏身后转出来,侧头撩了她一眼,在黑暗里一双眼愈发显得熠熠,却没开口,转而向夜游道:“我已令忘川各处落闸,但未必真的有用。”
    夜游笑笑地在眉骨上已敬礼:“明白,老大就带谢姑娘先走吧,这里冷。”
    猗苏还没反应过来,伏晏已经揽了她的腰施了术法御风飞行于中里上空。她觉得这姿态实在别扭,便微微一动,不料伏晏却将她圈得愈发近了些,她的脸颊直贴在他肩头。她便不敢动了,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伏晏:
    “那个……”
    伏晏垂眼看她:“怎么?”
    “你别不说话,弄得我心里发毛。”
    孰料对方睨了她一眼,便偏过头去,连个语气词都吝赐。
    猗苏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厮是又不高兴了,可自己到底怎么惹恼了他,她是一头雾水。于是她放软了声调,拉拉他的衣袖:“喂,有话好好说。”
    伏晏抬抬眉毛:“嗯?”
    “我又做错什么了烦请君上明示。”
    闻言,伏晏蓦地就停了御风的术法,轻巧落在某户人家的屋瓦上,扶着猗苏的肩膀默默无言地盯了她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什么。”
    猗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踮脚尖和他鼻尖贴鼻尖:“那就没什么,不要阴阳怪气地半天不说话。”
    一片疏阔的淡云飘过半轮月亮,带得伏晏的脸容明暗陡变。他的眼睛始终很亮,云暗的时候显得阴冷,月明的时候却又灼灼的,似有幽火藏在琥珀做的一道障子后。他神情微妙地和她对视了片刻,垂下眼去,而后微侧转了脸蜻蜓点水地一啄,以极低的声量矜持地吐出四个字:
    “有点想你。”
    猗苏觉得耳畔轰的一声响,犹如什么炸开了。她一瞬没了继续踮脚的力气,勾着对方的脖子垂头,竭力维持素日的声调:“嗯……”最终却只能软绵绵地应了一个单字。
    她又清了清嗓子,从眼睫底下闪闪烁烁地朝伏晏看过去:“我……我也是。”
    伏晏轻轻地呼了口气,如同要掩饰什么似的将猗苏按入怀中。
    星辰随着夜色渐次沉下去,将仍未眠的人的心事与身形尽皆隐匿起来。
    三千桥畔水声悠悠,桥边的断木上却还坐着个红衣的女子,身姿优美,懒懒地侧首看着天际渐落的星。她猛地回头,形状凌厉的凤眼冷冷:“什么人?”
    回答她的声音来自桥洞中一团黑雾:“阿丹姑娘,你应该清楚我为何而来。”
    阿丹闻言轻轻一哼,看也不看对方:“上次我应该已经说得够清楚。我对你那什么劳什子天下大计毫无兴趣,你也别想动阿苏那丫头。”
    那黑雾中的人疲倦地出了口气,缓缓道:“你可清楚拒绝的代价?”
    “你们还有什么手段?不外乎让我和此前那家人一样消失。”阿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转而呵呵一笑:“阿苏也是有能耐,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你们急不可耐要动手威逼,还牵连上无辜之人?”
    对方却不应答了,只是阴冷地口出威胁:“这是看在别人面上,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阿丹闻言悠悠闲闲地立起身,十指微张,足下的枯木颤栗起来,水面也泛起层层细密的波纹,水面下似有什么隐秘的怪物蛰伏将醒。
    “哦?这就是你的回答?”那声音满是倦意地叹了口气:“那就让我来见识一下,阿丹姑娘当年骇煞忘川的威压。”
    忘川潺潺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逼仄黏稠起来,桥洞下的黑雾与全身笼罩在血色戾气中的阿丹各据一方,都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月光一无所知地继续照耀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水镜里的半轮月华突然被搅破。
    流水声却再次响起,桥洞下空无一人。阿丹侧过头,月光倾泻而下,眉心一点花翎一般的印记被照亮,是她作为忘川恶鬼的明证。可这“胎记”却不骇人,衬着莹白肌肤反而有种惑人的美感。她淡淡地吐出口气,垂眼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是你。”
    戴面具的黑衣人从黑暗中现身,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转生吧。”
    阿丹哧地笑了:“黑大人想说什么?下一次不可能再次护住我?”她冷然地一抬下巴:“我何时需要黑大人费心看护了?”
    被抢白的黑无常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声调不改地继续说:“在下不敢。”
    阿丹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却只显得凄凉:“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她侧转头定定看着身姿如青松的黑衣人,一字一顿地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我真的会喜欢上你,然后驱除戾气成为鬼城一员。”
    她闭上眼,轻却坚定地摇摇头:“可是事已至此,我能做的,至多是让自己少恨你一些。”
    两个人的视线隔空交汇,一触即离。
    阿丹低哑地又是一声笑:“可说到底,我同你从来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
    黑无常汲水走到阿丹面前,左手将面具向上抬了抬,右手拉起阿丹的指掌,弯了雪松样的脊背,面具下露出的唇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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