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洞顶以血红的颜色写了四个大字:恶者为王。
    不知为何,猗苏从这狂放的笔锋中感受到了比直面笑面死尸时更深的恶意。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却上前盯着字迹看了片刻道:“奇怪,写这字的人是用左手的?”
    夜游将这四字自右往左地打量了片刻,颔首:“的确,字之间有些模糊,像是被不小心带到了,有可能是左手写的,为了掩盖笔迹。”
    他转头看着猗苏:“这四字是什么意思,你可有头绪?”
    这却是在询问是否有忘川中人才知晓的内情了。
    猗苏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抱歉。”
    夜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能不能帮我去叫伏晏过来?”
    “呃……”猗苏不大确定地推脱:“应该已经有阴差知会他了吧?”
    “只是这种程度他未必就会大驾光临。”夜游无奈地抓抓头:“可我觉得这几个字还是让他亲眼看一看好。”
    猗苏挑挑眉,最后还是应承了下来:“我这就去。”话说完钻出桥洞,她往两岸一看,不知何时,围观众人已经被驱赶得干干净净,两排织有结界的帷幕张开,将视线尽皆隔绝。
    立在岸上的阴差恭敬地撩开帷帐,唤了一声:“君上。”
    玄衣青年从后头步出,眼神一转就和谢猗苏对上了。猗苏如同被针扎了一记,眨眨眼,垂眸往一侧让了让。
    伏晏依旧走路带风,衣袂翩翩的踏波而来,目不斜视地从猗苏身边走过,到仍在对下属嘀嘀咕咕的日游身边问:“有什么结论?”
    日游却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没好还没好!”
    伏晏倒没生气,只是挑挑眉,对着战战兢兢的日游专属速记员说:“卷宗之后直接送一份到我这里。”
    夜游这时迎出来,往桥洞里一指:“老大你来得正好。”
    伏晏便顺理成章地到桥洞里瞻仰那四个大红字去了。
    猗苏觉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踟蹰片刻干脆往另一边被暂时留下的几个目击者而去。一看,倒是个熟面孔--在三声桥下常年兜售不明香料的崔寡妇。旁边怏怏的坐着的似乎是常住这一带的一家子,里头的小鬼伏在母亲怀里哭个不停。
    猗苏才上前两步,连话都没说半句,那崔寡妇就紧了紧包头的黑布,皱眉道:“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姿态防备又警惕,猝不及防之下让猗苏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分明是不久之前,这崔寡妇还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向她推销过自己的迷香……再看那家子,闪闪烁烁往她这里飘的眼神里头也满满写着提防。
    猗苏这才发觉,他们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被事态吓到而不愿开口,分明就是对她本人有了疏远之意……住民的失踪,再是充满恐吓意味的尸体,与转生和上里关系紧密的猗苏被排斥也并非意料之外。
    可猗苏还是觉得有些胸闷。她和崔寡妇对视了片刻,对方沉默地别开脸去,猗苏索性不再纠缠,转身往桥洞的方向看了看:伏晏和夜游似乎还在里头。她便拢了袖子穿过帷帐离开了三生桥。
    猗苏不愿去想这时如果造访忘川别处是否也会有相同的待遇,便没往三千桥去。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奈何桥,再往前便是上里。
    她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个由头便往里走:找胡中天去!
    这次胡中天在东厢捣鼓他那一房间的玩意。见了来人就是一扁嘴:“等下伏晏又要骂我了。”
    谢猗苏往后看了看,做了个嘘的手势:“别管他。”
    胡中天无语凝噎地看了她片刻,破罐子破摔似地将手中的物件一扔:“好吧好吧,我说给你听。”
    猗苏便在他身边找了空地坐下了,对方却张口就来了一句:
    “说实话,白无常的意外已经没什么可以查的了,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见她眉头一压,胡中天又竖起一根手指:“但是经手这事的人我找到了,就是现任黑无常。”他摊手说:“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其实也就是去找他了。”
    回想起黑无常那油盐不进的掩盖态度,猗苏就有些头痛,却不好再为难胡中天,便起身道谢:“辛苦你了,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
    胡中天白她一眼:“切。谁稀罕你道歉啊。”
    “以后有什么珍奇玩意我肯定先给你成了么?”猗苏半真半假地和这孩童模样的档案库开玩笑。
    “我可记下了啊。”胡中天抄着手笑眯眯的,姿态肖似小老头,猗苏见状不由又是噗嗤一声笑。
    胡中天见她没事人似的,不由刮刮脸:“你倒是又说又笑的,闹得好像就老大一个人这大半天都没什么好脸色。”
    猗苏神色微黯,她转开脸没说话。
    胡中天嘟了嘟嘴,鼓着腮帮子道:“那就不说这事了,来来来,陪我来一局双陆!”
    于是猗苏剩下的半日光景,都花在了和胡中天打双陆上。
    等两人酣战完毕,外头天色已经薄暮,连通正殿的方向隐约透过灯光来,伏晏显然已然回宫。
    猗苏看了一会儿那灯火,风轻云淡地说:“我回房了。”
    胡中天欲言又止,最后只一摆手:“改天见。”
    猗苏低着头走过东西厢之间的回廊,隔着正殿庭院的几株盆景小心翼翼地往书房往内殿瞟了几眼,一切如常。她原本就有些翻腾的心绪愈加涌动不止,方才被她视作同胞的住民排斥的震惊委屈也一起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咬住嘴唇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西厢。
    拉上房门,猗苏靠在门上仰头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和岸上的伏晏对视时的情状却总在脑海中闪现。她愈想愈烦闷,明明不甘愿服软,却又抑制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去见伏晏的念头。
    在房中反复兜了好几个圈子,猗苏最后愤愤地往床上一扑,将脸埋进枕席里。
    初夏夜里无风,在榻上翻来覆去烦闷不能眠的滋味,却只有猗苏自己知道了。
    次日,猗苏刚洗漱完毕,便有人叩门。开门一瞧,竟然是兰馥。
    白衣的姑娘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当说客的……”
    猗苏犹豫了一瞬,还是请对方进屋上座。
    兰馥也不多寒暄,如她所言直入主题:“晏哥这两日本就心绪不佳,其中另有一层原因。”她顿了顿,坦然地直视猗苏:“九帝姬正在为他物色妻子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最后一卷啦,一路奔向完结……没见过面的小妖精们还不快冒个泡,发糖吃~
    【剧场】
    胡中天:老大都不给我好脸色看,嘤嘤嘤好吓人。
    夜游:谁让小胡你帮忙查老大不乐意的事。
    胡中天:o( ̄ヘ ̄o#) 你不也一样,带着阿谢查案那么起劲,我倒不相信他会给你好脸色看。
    夜游:╮( ̄▽ ̄)╭ 白天我从来不看老大的脸色,困。
    预告下章关键词:壁咚
    ☆、吃醋要靠哄
    “九帝姬正在为他物色妻子人选。”
    猗苏闻言震了震,旋即垂下头去。
    “我也不是说晏哥发脾气就是理直气壮,”兰馥在面具后笑了笑,“但他这两日一直绷得很紧,又是那样的性子……”
    猗苏却打断道:“我知道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我会和他好好谈谈。不把有些事捋清了,即便不是昨日,总有一天也会撕破脸。”
    兰馥见状便起身告辞:“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多话了。”她忽然有些揶揄地一歪头:“顺便告诉谢姑娘个窍门,对生气的晏哥,要用哄的。”
    要用哄的……
    猗苏默默无语了片刻,送兰馥出去,在东厢院门口转了两转,还是没有直接上书房找人的勇气。说到底,伏晏愿不愿意和她好好谈还是个未解之谜。
    在房前五步一徘徊地绕了许久,猗苏都对自己不耐烦起来:什么时候她变成这么瞻前顾后黏糊糊的性子了?
    于是她就怀着极高的觉悟往梁父宫书房而去,正碰见一群昨日三生桥的阴差从里头出来,显然刚开完什么大会。夜游一脸倦意走在人群里,见了猗苏一挥手:“早。呜啊……”又是一个哈欠。
    等这群阴差走散,猗苏迈着小步挪到门前,叩了叩。
    房中沉默了片刻,伏晏的声音才响起:“请进。”
    猗苏慢吞吞地将门拉开,又慢条斯理地回手将门归位,而后深吸了口气,绕过看得不能更熟的地狱变屏风,走进书房。
    伏晏在整理几案上的卷宗,见猗苏进来动作顿住,看着她却没说话。
    猗苏在他的视线里感觉自己手脚硬邦邦的像要失去知觉。对方却在这时垂下视线,将最后一卷文书搁在一边,向后一靠,淡淡道:“你是准备继续吵,还是好好说话?”
    “我没有兴趣继续和你争。”猗苏话出口便有些后悔,觉得措辞太过强硬,便又缓了缓说:“我又不喜欢和你吵架。”
    伏晏凝视她片刻,换了个倚靠隐囊的姿势,下巴略收,似乎一时没斟酌好开口的词句,只是沉默。
    猗苏觉得自己再矗在原地实在别扭,便在伏晏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了。
    “昨天我不应那般强硬。”她等了片刻,最后决定先行打破缄默。
    伏晏一抬眼,缓慢眨动了两下眼睫,极缓慢地说:“我有些话也说得过头了。”
    他这变相的道歉让猗苏颇为惊讶,她低低应了声:“嗯。”
    各自道完歉,两个人的表情仍旧十分僵硬,都忍不住要观察对方的反应,却又不想被发觉自己在端详对方。这般眼神闪闪烁烁几个来回,表面上气氛稍稍缓和,但这平静下又潜藏着无声膨胀的张力。
    他们很清楚,问题的核心尚未被提及。可他们都不十分确定,此刻是否就是将一切向对方坦诚的时机。
    猗苏再一次当先破冰:“兰馥告诉我,你母亲在为你择亲。”
    伏晏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到此事,怔忡一瞬才应了一个单字:“对。”他抿抿唇,眼神往别处移了移:“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好。”
    “我……”猗苏的眼睫颤动了数下,她小心地从睫毛下望了对方一眼,甚为艰涩地嗫嚅:“你的难处,你受的压力,我不是不知道。我也很相信你能把这些事处理妥帖。”
    她轻轻叹了口气,近乎是嗔怪地续道:“我也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就算对我……有多喜欢你没信心,你对自己就那么没底气呀?”
    伏晏坐直了,盯着面前的几案没什么起伏地道:“你会因为另一个人和我闹到那种地步,我还能有什么底气?”
    猗苏便有些窘:伏晏这样子,还真是不哄不行。
    于是,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伏晏便抬眼看向她。
    她别别扭扭地开口:“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我继续追查,和我到底对你是什么心思,真的没什么关联。”
    见伏晏只是撩了撩眼皮,仍旧面色凉凉的,她在心里赠了对方一个白眼,直接起身绕到他身侧,豪气万分地两手一撑,欠身将对方围在了自己和坐榻后的矮屏风间。
    伏晏眼角挑了挑,微微抬了头看她,琥珀色的眼映出一个她来。
    “我喜欢你,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成了吗?”猗苏不自禁压低了嗓音,撑在屏风上的手指蜷了蜷,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了声调:“我都说清楚了,所以你不要再唧唧歪歪胡思乱想了,嗯?听懂了没有?”
    伏晏面色淡淡地思索片刻,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头一次见这厮这么安静老实,又处在罕见的主宰姿态,猗苏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乱。她抿抿唇,靠得更近,学着某些人不悦时的态度,清清淡淡地说:“再者,我还没问你和兰馥到底什么关系呢。”
    伏晏静静地看着她:“她是我叔父座下养女。”倒是一副“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表情。
    猗苏似乎体会到了一点昨日伏晏的心情,却仍旧理直气壮地冷哼一声继续发难:“哦?我瞧着她对你的事倒是知之甚详嘛。”
    “你在吃醋?”伏晏微微一蹙眉,没什么表情地直接问了出来。
    猗苏噎了噎,随即一昂下巴:“就许你乱吃飞醋啊?我就是不乐意,你说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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