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非抬起眼看他:为什么?
    宿郢没有回答他,反问:你的腿疼吗?
    不疼。
    宿郢又问一遍:你的腿疼吗?
    为什么要问第二遍啊,我已经说啦,不疼,真不疼,多大点儿事。小丑摸着头笑了起来。
    宿郢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第三遍:你的腿疼吗?
    小丑的笑变成了干笑:都说了好几遍了,不疼呀。
    你的腿疼吗?第四遍。
    小丑脸上没有笑了,也没有回答。
    当宿郢问了第五遍后,小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不知道怎样描述的笑,他抿着嘴弯了弯嘴角,声音轻轻的:问这个干什么呀?
    宿郢附身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腿劈下去的时候我没有笑。
    第二句是:其实很疼吧?
    *
    疼就不要笑了。
    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笑,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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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继续两更,晚安。
    第91章 大娱乐家(五)
    明天见。门外的人说罢, 便转身离开了。
    随着门被关上,杨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对着门摇摆着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手落下。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陈旧冰凉的灯光, 他看着被光赶着印到门上的影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影子道:明天见。
    在门口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以后,他抱着怀里宿郢的围巾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向他的房间, 走了几步,腿脚不太方便,他俯下身子摸了摸腿根处,似乎疼的更厉害了。里边一抽一抽地疼, 只要大腿一用劲, 一股疼痛便不打招呼地袭来。
    他忍着疼痛走到门口, 将之前那串钥匙拿出来,用之前开门时的第一把钥匙开了门, 弯下腰提起装着道具的塑料袋起身走进屋里, 开灯。
    他把塑料袋放到门口, 抱着围巾小心地跨过门边上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寻着空隙落脚, 艰难地来到了自己那张单人床前,蹬掉鞋, 将围巾按在胸前倒在了床上。他弯起身子, 把头埋在围巾上, 深深的呼吸。
    是蔺舒的味道。
    他的神情格外的陶醉,仿佛闻着的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忘却了一切,沉浸在此时此刻此间。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手机铃声是非常无趣的自带铃,三百块一个的手机,内存只有一个g,除了接打电话几乎没办法干什么别的。
    知道他手机里号码的人很多,但拨打他电话的人却很少。一年到头他能够接到的电话数屈指可数,一般只有这么几个时候会来电话:家里问他要钱的时候,剧团找他替补代演的时候,导员和心理老师找他聊天的时候。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没有一个电话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了电话:喂,您好。
    是我。
    电话那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杨非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围巾从胸膛上落了下来,他把围巾抓在手里,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又赶快贴在耳朵边,试探道:蔺舒?
    刚出门你就忘了我的声音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声音呢?杨非连忙道,我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你的!死都不会忘!因为着急,声音都有些失真了。
    是吗?电话那头传出了轻轻的笑声,听起来怎么像是记仇的话。
    杨非紧张地一下子站起来,站得猛了,大腿.根的筋一下子抽疼,疼得他眯上了眼还不忘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这是我现在的手机号,你存一下,刚刚出来的时候忘了告诉你。宿郢打断他。
    哦好。杨非手忙脚乱地把放下围巾,拿着手机忍着腿疼一步步跨过地上的杂物来到桌边,慌忙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号。
    屋里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
    没有没有,我
    那你今天晚上先不要洗澡了,随便洗洗早点休息。宿郢这时在楼下,抬起头看了看楼上只亮着一盏灯的五楼,想到明天要过来,又问:你平时几点起床?
    什么?杨非打了个喷嚏,脑子有点晕,没听清。
    你明天几点起床?
    冬天的夜里到底冷得厉害,宿郢刚转过身便看见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招手的保镖,他回招了两下,将自己大衣的领子立起来,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七点。
    这么早吗?
    嗯。
    早睡早起,习惯很好。宿郢随口表扬着,走到保镖身边,见保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便跟电话对面的杨非说了再见,并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明天早上八点我会来找你,你那会儿在家吗?
    在。
    行,那就这么定了。再见,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宿郢问保镖:什么事?
    挂了电话以后,杨非愣愣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应该说,自从今天早上听到蔺舒回校的消息,他就一直是这种状态,所以在他临时想到要去表演节目时已经很晚了,晚会都要开始了,他才慌忙地拿了曾经制作好的刀具,穿了以前在剧团时的演出服就出了门,在校门口买了一盒颜料,到卫生间去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给自己画了一个小丑的妆。
    就那样上了台,看见了蔺舒。
    之后出了洋相,下了台,回家。
    再之后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他在床上抱着围巾傻笑了一阵,然后下了床。站在满满一屋子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他想,今天晚上就算失眠也有事干了。今天晚上他要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等明天蔺舒过来,他就可以邀请对方进来,坐他的板凳,坐他的床,站在这间房子里说话。
    这样想着想着,他就站在一堆垃圾中间笑出了声。带着脸上尚未清洗的小丑妆,他忍不住又跳了一段之前逗乐了宿郢的扭屁股的舞。
    *
    一套装修精致的公寓里
    怎么样?
    宿郢头疼地看着视频里的蔺母:不怎么样,您这简直是给我找事,我跟您说了多少遍,我不谈对象。
    我没有让你谈对象啊,我只是让你跟她接触一下嘛,人家小姑娘我也见过啦,感觉挺好的,人家刚好回国要来h市旅游,你就带着她到处玩玩呗,反正你也没事
    蔺母在电话那头开开心心地说了半天,越说宿郢眉头皱得越紧。蔺母说的那个女孩儿是她一个朋友的孩子,她其实是看上人家姑娘有意介绍给儿子,但看儿子不太配合,便换了说法,谁知自己儿子怎么也不上套。
    宿郢听得有些烦了:不谈就没什么可接触的,要旅游我让人给她找最好的导游,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任何女人,我没兴趣。
    蔺母不开心了:你对这个没兴趣,对那个没兴趣,那你对谁有兴趣啊?
    蔺舒今年二十二了,却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对任何女生表现出过好感。从国内到国外,百分百艳遇,零绯闻,连他身边的保镖都怀疑自家的小老板是不是有点问题。蔺母怎么可能不担心?
    当初一直不愿意出国的小儿子突然同意出国,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打听,原来是为了躲一个跟他表白的舍友。舍友舍友,儿子的舍友当然也是男生了。
    被男生表白倒是没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生得好、家里好、人又好,被女生甚至是男生暗恋喜欢都是很正常的事,但儿子不管收再多的情书,从来都是冷处理,不看也不回,一视同仁,从未对谁的表白有过什么不同的反应。但那次不一样。一向独来独往成熟冷静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舍友表白不仅不住宿舍了,还跑出了国。
    反应实在过激了。
    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儿子的性向问题。她问:儿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跟我说。
    嗯。宿郢捏了捏鼻梁。他的年纪都不知道多大,活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成了别人的儿子,他总是需要些时间去习惯。
    蔺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
    宿郢捏鼻梁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怎么犹豫:不是,怎么了?
    蔺母松了半口气,另一半留着继续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女孩了?你对男孩子,没有什么想法吧?
    有什么话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视频那头的蔺母神情严肃了一些,但带着犹豫,儿子,你是异性恋吗?
    是不是异性恋?其实是想问是不是同性恋吧。
    宿郢靠在沙发边沿,思考了两秒,回答她:我不是异性恋。
    蔺母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是,我也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宿郢道。
    那你喜欢什么?见多识广的蔺母的脑洞显然比较大,她一脸难以接受,难道你喜欢第三性别?
    什么?宿郢刚开始没听懂,皱着眉想了几秒,想到什么是第三性别后直接扶额,张女士,我很佩服您的想象力。
    蔺母显然也知道自己猜错了,一脸尴尬:你说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现在还说不喜欢第三性别
    宿郢说:我喜欢的人,他是什么性别都无所谓,只要我喜欢。
    所以,你是不喜欢之前你那个舍友就是你今天见的那个扮小丑的男生吧?
    闻言,宿郢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保镖一眼,在看到保镖不自然地转过头看别处的时候,对着手机视频里头的人笑了笑。
    不,我喜欢。
    *
    次日清晨,宿郢只身去了杨非的租房那,带着一瓶上好的药酒。经过昨天那样突然的劈叉,杨非的腿肯定被拉伤了,当时或许没感觉,第二天肯定是疼的,擦擦药酒揉一揉应该会好很多。
    他按时按点上了楼,赶在八点整站在了门口。他抬起手正准备要敲,门从里边打开了。同时,从里边传来一个精神奕奕的有些开心的声音。
    蔺舒!
    宿郢抬眼。在看到里边的人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缩紧了。
    只见门里那人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头乌黑熨帖的头发被梳在脑后,几根发丝垂在额前。发丝下,是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只是稍显青涩。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豪华的酒店,那个奢侈又安静的房间。他拖着他收拾好的行李箱,站在那个瘸了腿毁了容的男人面前。
    男人漠然地蜷在沙发上,并不回头看他,仿佛已经厌倦了这虚假的一切。
    【你走吧,我不强迫你做任务。】
    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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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咋办,你们要等第二更吗?快一点才能发。不说了,我先给你们发今天的红包吧
    第92章 大娱乐家(六)
    扪心自问, 宿郢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过谁。在系统的控制下度过的这几十年说不好开不开心,但难受是很难受的。
    一次次看着同床共枕的人永远离开,一次次给朝夕共处的人送终,就算是个铁打的人, 心里也都被戳出了孔。所以他反抗了,在第三个世界,为了跟系统对抗,他选择了在柏城死去之前离开那个世界。他那会儿恼怒地想, 他也要让别人尝尝给枕边人送终的滋味。
    这个别人,当然就是柏城。
    柏城什么都知道,所以宿郢对着他便没有顾虑。唯一给柏城留下的,就是那一年一封的新年贺信, 并且在最后那一封上, 告诉了柏城真相那些信全是七年前写的, 而柏城看到那封信时,他早就离开那个世界七年了。
    他想按柏城的聪明程度, 早能够猜到这些。
    柏城怎么死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重新睁开眼后, 听到系统告诉他任务圆满完成时,他的心里挤满了没办法诉说的情绪。
    圆满?
    凭什么圆满?
    他只陪了柏城三年, 还让对方知道了系统的存在和发布的任务,柏城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身边谁也没有, 唯一一个杨清择还是因为系统任务的缘故留在他身边的。他白给人挡了硫酸, 白爱了人,也白活了那一辈子。
    就这样的结局,宿郢想不到柏城是怎样圆满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留下来的那七年的信以及每封信上的那句新年快乐。
    他其实很想问问柏城:你到底有多贱,一句假惺惺的新年快乐就能让你满意?周卑、赵果被他全程挂着念着陪着爱着,能达到含笑而终的结局也算可以理解了,可你柏城,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圆满了?就那三年领着工资当工作干的陪睡伺候吗?就那几张为了报复留下来的贺卡吗?就那敷衍了事的四个字的新年快乐吗?
    你到底有什么可满足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遇见了同样瘸了条腿、被硫酸毁了身体的方一。仿佛为了给他省事儿一般,只相处了两天,方一便入了狱,等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十年,离死没几个月了。
    到后来,若不是突然地惊醒,他甚至差点在睡梦中错过方一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后来医生跟他说,方一有时候会跟他讲,说自己是个拖累,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但是有时候又不想死,怕死了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也再见不到哑巴了。
    宿郢上辈子沉默了整整十年,从没在方一面前表现出过放弃,坚持探监了九年,自问就算是亲爹亲妈也做不到这个份上,可却不知道怎么,似乎在方一的心里,他总是会抛弃他、放弃他,是就算死了、就算投胎,两人也永不会再见面的那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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