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的马鞭挥舞声中,抽得家丁和管事们都没有能力再阻拦自己的夏霜寒,眼神冷冽地跨步迈进了杂物房。随后,在昏暗破败的杂物房里见到被堵上嘴巴,捆上手脚的夏朝阳的她,禁不住在和缓了面部表情的同时,湿润了眼眶。
    她粉雕玉琢的弟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啊?即使夏家的条件算不上富裕,但在吃食上非常讲究清洁与均衡的夏霜寒,什么时候让弟弟的嘴巴碰过这么脏的东西?夏朝阳现如今还不过就是个未满七岁的孩子,皮肤娇嫩四肢纤细的他,何曾因为麻绳的捆绑而弄出过这么多的勒痕与破皮?
    “朝阳,姐姐来救你了。”在认出蜷缩在墙角的那一团小小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弟弟后,夏霜寒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随即抬手取下夏朝阳口中的破布,又解开了捆住他四肢的绳子。
    “朝阳,是我,是姐姐,你还好么?”除去弟弟身上的绳索后,夏霜寒伸手捧住夏朝阳苍白的小脸蛋,凝视着他少了神采的双眼急切道:“朝阳,你还好么?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心里呢?独自在外面呆了一个晚上,你害怕么?”
    “姐......”沉默半晌,似乎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确实就是自己想念非常的姐姐的夏朝阳,抬手摸了摸夏霜寒的脸庞。随后,在确认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呜哇”一声哭出来的他,扑进了夏霜寒的怀里。
    “姐姐,真的是你么?你来救朝阳了是不是?”颤抖着抱紧夏霜寒的夏朝阳,呜咽个不停道:“朝阳好害怕啊,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昨晚又一个人被扔在这黑乎乎没有灯火的地方,吓得我一夜也没敢睡!刚才我还在想,我过几日会不会被坏人给卖掉,但好在,好在姐姐你来救我了。”
    “朝阳不哭,已经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姐姐一会就带你回家好不好?”抱紧怀中颤抖着的小身体的夏霜寒,一边庆幸着这两日的糟糕经历没有对夏朝阳的心智产生影响,一边站起身来迈步走了出去。
    阳光明媚的空地上,方才被夏霜寒抽得爬不起来的家丁和管事,已经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了。与此同时,按照夏霜寒的要求直奔夕霞院的林熙然,也把需要请的人请到了杂物房外。
    穿过站立在空地周围的、前来围观的诸位婆子与小厮走到开阔空地上来的,是个戴着个盖住少了眼球的右眼眶的黑色眼罩,支棱着一条木头假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陆啸清的心腹——晏伯。
    这位年轻时陪着陆啸清在战场上厮杀,并因为御敌而失去右眼和左腿的晏伯,夏霜寒记得非常清楚。在她的记忆里,前世,每当陆啸清偶有事宜需要离京处理时,坐镇夕霞院,担负着后勤任务并向陆啸清传递消息的,都是这位在定国公府中颇有威望的晏伯。
    故而今生,在进府之前,当夏霜寒向林煕然确认,他之所以没有在得知太后赐婚一事后就找人给陆绍云递消息,确实是因为他相信晏伯早已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之后,夏霜寒便在心中拿定了如何对付徐氏的主意。
    抱着脸带泪痕的夏朝阳走过那几个颤颤巍巍立在一边的家丁,迈步走到晏伯面前的夏霜寒,放下怀中的弟弟,有礼有节地朝面前的老者抱了抱拳。
    “晏伯,霜寒今日随意闯进国公府挥鞭伤人,确是晚辈无礼了。但是,我的弟弟被贵府的下人绑架囚禁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晚辈虽然可以为擅闯国公府一事致歉,却绝不会为挥鞭子一事低头。”
    话说至此的夏霜寒弯腰挽起夏朝阳的衣袖,将他手腕上通红的伤痕指证给晏伯道:“幼弟为什么会于昨日失踪,相信晏伯联系‘世子夫人不顾国公爷的嘱咐,硬是到太后那里请旨赐婚’,以及林捕快方才告知的,‘夏家昨晚遭贼’这两件事,自然可以推断出事实真相。因此,为了防止幼弟再出意外,世子夫人惦记着的婚书和信物,霜寒现在便直接双手奉上。”
    夏霜寒从袖袋里摸出的婚书和玉佩,让林煕然和晏伯双双黯淡了面色。
    原本一开始,当夏霜寒告知林煕然,夏朝阳是被徐氏找人绑架了的时候,林煕然是不相信的。可是夏霜寒一句“你的继母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算计你,徐氏为什么就不可以为了庭轩算计我”的言论,让他最终下定决心,陪她走一趟定国公府。
    只不过,在林熙然的原计划里,他却是不赞成夏霜寒在找回夏朝阳后,归还信物、解除婚约的。
    陆绍云对夏霜寒是什么样的感情,林熙然很清楚。单从当初夏霜寒掉下深沟后陆绍云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眼神,他就可以推知,倘使陆绍云从边关赶回来,却得知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已经被夏霜寒亲手解除了,他该有多么痛苦。
    只不过,看一眼夏霜寒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的性格就是一条道走到底的林熙然,最终还是把涌到喉咙口的,那尚未宣之于口的劝说彻底咽了下去。
    男女之事,并不身为当事人的他,管不了。再说,就算他现在能把夏霜寒拦下来又怎么样?太后的懿旨摆在那里,这可不是他随便说上两句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还是静观其变吧!
    而同样看着夏霜寒双手奉上的婚书与信物,与林熙然可以抽身事外的处境不同,晏伯却是不能对其不管不问的。
    陆啸清在离京前郑重交付的婚书和信物,目前就在他的手上妥善保管着。因此,徐氏在太后下旨后不久,就派人试图偷偷溜进夕霞院盗取婚书与信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当时就立刻飞鸽传书将京中发生之事告知陆啸清的晏伯,却没有想到,徐氏为了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竟然能干出绑架官宦子弟的事情来!这下,相信陆啸清在心中那本账本上,又要浓墨重彩地给徐氏记上一笔了。
    “夏姑娘,这婚书和信物,我不能收。”侧身避开夏霜寒双手奉上的物件,晏伯可没有直接干涉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的权利。“夏姑娘,夏小公子的事以及夏姑娘你归来的事,我待会便会立刻飞鸽传书将其告知国公爷。至于你和五少爷的婚事,一切还是等国公爷归来之后再由他来定夺吧!”
    之所以让林熙然把晏伯找来,本就不是为了退婚,而是为了让他作为“夏朝阳被绑架与软禁”一事的见证人的夏霜寒,淡淡一笑道:“晏伯您说您做不了主,那我不强人所难。只是这婚书和信物,我夏霜寒为着家人着想,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带回去了。既然您不能收,那么,我便这么处理吧......”
    话落,只见夏霜寒“唰唰”几下把婚书撕成数片,随后一把扬上了天。而那块作为信物的玉佩,也被夏霜寒用力往远处一掷,摔得碎片四溅。
    弹跳而起的玉佩碎片横飞而过,惊得刚刚闻听夏霜寒大闹外院而赶来的桂嬷嬷脚下一个趔趄。
    随后,在她稳住脚步穿过围观众人来到夏霜寒面前之前,在她出现在路口那端的一瞬间就觉察到她的到来的夏霜寒,语气阴森地冲着她朗声道:“桂嬷嬷,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主子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已经曝光了,你现在才来给她擦屁股,就不觉得太晚了么?”
    “夏姑娘说的什么老奴听不懂。”赶到杂物房外的空地上来之前,老远便看见在人群中显得颇为显眼的晏伯的桂嬷嬷,就禁不住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待她走近,见到几个被夏霜寒抽得鞭痕累累的家丁,以及紧紧依附在夏霜寒身侧的可怜兮兮的夏朝阳时,桂嬷嬷便更是断定了,徐氏此番做的这些事情,定然会被陆啸清知晓的结局。
    只不过,即使可以料想到定国公回府后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态度,桂嬷嬷现如今却还是必须把表面功夫做下去。
    “桂嬷嬷说自己不知道,那便不知道好了。”夏霜寒说话间牵起身量已经长高了不少,故而抱起来让她感觉有些力不从心的夏朝阳,随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向那几个家丁和管事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她想要的东西,我今日已经给她拿来了,若是日后她再敢为着这事暗算我的家人,我下次就不会拿着鞭子,而是提着宝剑上门了!”
    “你......你敢?!”桂嬷嬷的到来,似乎为那个因为疼痛而一直噤若寒蝉的管事增添了些许勇气,“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这里怎么可能容许你如此放肆?”
    “你看我敢不敢!你不要忘了,这定国公府的国公爷究竟是谁!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居然也敢来威胁我?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镜子!”
    冷冷一笑的夏霜寒睥睨那管事一眼,随后转身向静立在侧的晏伯微微颔首,再之后便牵起夏朝阳,迈开步子走向了人群豁口处。
    “你家夫人愿意让谁嫁给陆绍云,那是她的事,只是,让她不要再来招惹我。”豁口处,等待向晏伯告辞的林熙然跟上来的夏霜寒压低声音,对立在身侧的桂嬷嬷威胁道:“否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家夫人如果嫌弃自己命硬,尽管来试试好了!反正我,是不害怕同归于尽的!”
    夏霜寒此时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威胁之言说出口,自然就不担心徐氏会借刀杀人,找她那位太后姑姑来折腾她。前世在定国公府生活三年,陆家的女眷们虽然不好说,但陆家的男人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夏霜寒却是知道的。
    陆家祖上尽管并不显赫,但从严治家的良好作风却是代代相传的。自陆啸清因军功获封后,为了让子孙们摆正心态、戒骄戒躁,订立几十条家规的他,更是多年来就一直狠抓儿子们和孙子们的品行。
    因此,有了今日这场在晏伯见证下的大闹,待一会,待陆家的男人们陆陆续续从朝中下值归家,知晓“夏霜寒为什么会挥鞭子”的他们,就根本不可能和徐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尤其是徐氏的丈夫世子爷,有他这么位将陆家家风全盘继承下来的正直的男主人在,徐氏就休想在陆啸清归京之前,找机会针对夏霜寒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至于那些个此次奉命绑架与软禁夏朝阳的家丁与管事,不需要夏霜寒出手,容不得这种歪门邪道作祟的晏伯,也自然会替她将他们处理干净。
    “姐姐,昨日我被人绑走的时候,经纶为我受了伤,现在他怎么样了,你知道么?”被夏霜寒牵着走出定国公府,随后终于从昨日的恐慌与害怕中缓过劲来的夏朝阳握紧了姐姐的右手,蹙着两条小眉毛一脸担忧道:“等姐姐带我去见过爹爹,一会能不能再带我去见见经纶呢?”
    “朝阳不用担心,姐姐知道你记挂着经纶,所以已经让爹爹到你陈叔叔那里等我们了。”领着夏朝阳回到踏雪身边的夏霜寒,转向晚她一步踏出国公府大门的林熙然,随后低头对弟弟道:“朝阳,在我们出发之前,你需要先谢过林哥哥。你知道么,今日若是没有林哥哥,姐姐是不能那么顺利地把你救出来的。”
    “朝阳在此谢过林哥哥。”尽管夏朝阳因为自己居然被囚禁在定国公府里的事实,以及夏霜寒方才的言语和举动,而对陆夏之间的婚事生出了许多疑惑,但他却深知,现在并不是自己一探究竟的时候。
    于是,联想起去年夏霜寒离京时,自己许下的那个要成为个小男子汉的诺言,情绪基本恢复平静了的夏朝阳,抬手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朝林熙然拱手作了个揖。
    “朝阳弟弟不用谢。”淡笑着回了一句的林熙然,待夏氏姐弟上马后也翻身上了马背,随后便同他们一起,往同在城西的陈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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