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和车辆在山脚下两棵巨大的泡桐树下停下,翻身下马的夏霜寒,在回想着去年自己和陆绍云一起,在这山麓的茶棚里喝大碗茶的往事时,等来了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的谢氏与周瑶光。
    抱着随意走走、散散心的心态跟着谢氏出京来到这京郊的莲花山的夏霜寒,由于对进入观音堂跪拜求签无甚兴趣,故而在跨过寺庙的山门后不久,就做出了暂时和谢氏分开,自行到景色秀丽、香客稀少的后山去看一看的选择。
    绿茵如盖、鸟声啁啾的莲花山后山,设置有供香客们居住的布局小巧雅致的厢房和小院。一路沿着卵石铺路的小径往前走,路过放生池的夏霜寒,却忽然无意中听见了前方某个偏僻的角落里传来的、与周围环境不协调的说话声。
    “七哥,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我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住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从一丛葱翠茂密的竹子后方传来的说话声,属于一位年轻的女子。而随后回应这位声如黄莺的女子的对答声,则出自一位与夏霜寒有些交情的年轻男子。
    “不是做哥哥的我不帮你,实在是祖父的态度太过坚持。今日我临出门之前,祖父还吩咐我说,倘若你仍旧执迷不悟、不肯悔改,那么,他就准备让你在这里一直住到出嫁为止。”
    “我执迷不悟?我不知悔改?”年轻女子的话语声中禁不住沾染上了些许沉痛与悲伤的意味。
    “是,我知道,太后的赐婚已经解除了,陆五公子表述的非卿不娶的态度,我也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了。可是,为什么在我已经痛下决定,决心将这份感情永远藏在心底的时候,祖父和母亲,却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我留,硬要让我在半年之内嫁出去?”
    你来我往的对话听到这里,说话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夏霜寒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就是——裴娉婷和她的七哥裴沐尘。
    “婷儿,你听哥哥一句劝,不要再忤逆祖父了。”好言好语劝说着裴娉婷的裴沐尘,语气中有着对妹妹冥顽不灵的态度的失望和倦怠。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今生嫁不成的人,你已经不会再对他抱有多余的幻想和奢望了,那么,既然你注定这辈子要嫁给别人,早嫁晚嫁又能有多大区别呢?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只有你尽快出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庭,并拥有自己的孩子,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他啊!”
    “哥,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么残忍?我及笄才多久?不过才刚刚三个月。所以,就算让我再耽搁上一年时间,又能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独自舔舐心伤也不行吗?”
    “婷儿,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别再说了!一厢情愿地倾慕上人家,在祖父眼中已经是矜持不复了,你现如今居然还为了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的男人,浪费大好韶华,兀自黯然神伤,你这是想把祖父气死吗?”
    “哥!”一声破碎的颤音,充分表达了裴娉婷此时的绝望和痛苦,而闻听这段对话且并没有及时转身离开的夏霜寒,却没料到丛竹那端的人,会突然擦拭着眼泪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是你?!”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不欲再与哥哥多谈下去,故而打算快步离开这里的裴娉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自己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已然嫁入高门,且看起来依旧活得潇洒恣意的夏霜寒,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到我变成如今这样,你开心了吧?你满意了吧?”一腔痛苦无处宣泄的裴娉婷,拿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夏霜寒道:“只不过啊,可惜啊可惜,陆公子那样的好男儿我得不到,你也同样没能得到!哈哈,嫁给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襄阳王世子,你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吧?”
    “你真可笑。”从裴娉婷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癫狂的味道的夏霜寒,不欲和她这个困兽犹斗的局外人,谈论自己和陆绍云以及苏逸兴之间的感情问题。
    只不过,在她摇头转身,正欲迈步离开之际,心有不甘的裴娉婷,却忽然抢上前来拽住了她的衣袖。
    “婷儿,你在做什么?”紧追在裴娉婷身后绕过丛竹的裴沐尘,在见到夏霜寒的一瞬间,微微愣了愣神。不过很快,裴娉婷逾矩的无礼行为,就将呆怔住的他,唤醒了过来。
    “婷儿,你还不赶快松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夏霜寒身旁的裴沐尘,一边伸手扣住裴娉婷的两只手,一边在迫使她松手的同时责骂道:“忠义乡君到底是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对她,莫不是疯了不成?”
    “夏霜寒!你毁掉了我人生最大的幸福,并害得我沦落至此,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发泄出来的裴娉婷,完全无视了不停劝阻与拉扯着她的裴沐尘,只固执地、声泪俱下地歇斯底里道:“你走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在我把话说完之前,我是不会允许你离开这里的。”
    “裴娉婷你有完没完?!”被裴娉婷不依不饶的纠缠弄得心下烦躁的夏霜寒,转过身来便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终于得以收回手臂的夏霜寒,其冰冷愤怒的目光,有如化成了实体利剑一般,直往裴娉婷身上招呼。
    “裴娉婷,你要为一个心中并没有你的男人疯魔癫狂,那是你的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疯疯癫癫地来打扰我。”
    轻蔑地扫一眼抬手捂着红肿起来的左脸颊,同时呆若木鸡地泪盈于睫的裴娉婷,夏霜寒抬眼看向她身旁,那同样被这一巴掌惊呆了的裴沐尘道:“管好你的妹妹,如果再有下次,我打在她脸上的将不再是巴掌,而是泡过辣椒水的皮鞭。”
    抬手抹平衣袖上的褶皱,自打出门时起便保有的一份平和宁静的好心情,已然被破坏殆尽的夏霜寒,转身离开了这里。迈步沿原路返回前山之前,用眼角余光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的她,并没有错过裴娉婷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怨毒光芒。
    “刚才发生的事情,相信你已然完完全全地看了个一清二楚了吧?”在观音堂外与谢氏分手后不久就意识到自己被人尾随了的夏霜寒,原本是不打算和跟踪自己的人计较的。只不过现在,被裴娉婷的出现弄得心生反感的她,决定此刻就把身后那株未长成的敌人消灭在萌芽里。
    “怎么样,对于你方才所看见的事情,你感觉满意么?”在折返回前山的道路上走了没几步,转过拐角的夏霜寒,就很快逮住了面上不露声色,一幅“自己才刚刚走到这里来”的表情的周瑶光。
    “瑶光不知道世子妃您在说什么。”
    哪怕已经被拆穿,却仍然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戏演下去的周瑶光,镇定自若地垂首恭敬道:“瑶光之所以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现下正在潜心听经的王妃,考虑到瑶光很可能无法耐下性子端坐那么久,故而让我出来走动走动的缘故。因此,瑶光会在这里遇上世子妃,当真仅仅只是凑巧罢了。”
    “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吧,反正我只相信我自己做出的判断。”
    抬脚继续迈步向前走,越过默立在侧的周瑶光以及随侍在她身边的,她从南方带来的贴身婢女的夏霜寒,头也不回地飘然出声道:“不管你想在襄阳王府里谋求些什么,只要别来主动招惹或者算计我,我都乐于当作没看见、不知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可以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话,我也乐意挥着鞭子奉陪到底就是了。”
    “......”夏霜寒直截了当、利落干脆的一段话,让尾随了她很长一段路的周瑶光,很是惊了一惊:忠义乡君可不是个会斯斯文文地和你玩什么阴谋阳谋的人,就冲着她巴不得离开襄阳王府一走了之的态度来看,府里但凡除了正经主子以外的任何人只要胆敢招惹她,她就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对其手下留情。
    “世子妃果然是曾经出生入死过的人,她这力气,一个能顶我五个。”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回想起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耳光的周瑶光,禁不住抬手轻轻拍着胸口道:“如她这般一言不合就直接和你动手的悍妇,我果然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妙。”
    缠缠绵绵的细雨中,时日一点点迫近端午。
    襄阳王府夏霜寒的书房内,一边蘸墨,一边点染着笔下的雨打海棠图的夏霜寒,在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的同时,禁不住思念起了离京日久的陆绍云。
    搁下手中刚刚在笔洗里清干净的毛笔,用镇纸压住半干不干的画纸的四角的夏霜寒,正欲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打着雨伞,奔上书房前的石阶进屋来的铃铛,却在这时为她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世子妃,陈家有人来报,说是陈家大少爷已经等来了可以根治他的病症的神医,递上名帖的人,现如今正在门外驾着马车,等您过府一叙呢!”
    “庭轩回来了!”压抑住心头无声的欣喜呐喊,接过铃铛呈过来的名帖的夏霜寒,在展开帖子见到陆绍云那笔铁画银钩的字迹后,禁不住激动得手指微颤、眼眶微湿。“铃铛,倘若王妃一会找我过去陪她聊天,你就如实回禀她,说我出府去陈家了,知道么?”
    自打成为世子妃,便可以自由随意、不受限制地进出襄阳王府的夏霜寒,出于礼节的考量,总是在每次计划外出之前,提前一日向谢氏以及苏逸兴说上一声。不过今日,为见陆绍云而片刻不愿意耽搁的她,定然是不可能再去考虑什么礼节问题了。
    毕竟,一旦苏逸兴获悉了陆绍云归京的消息,他就定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相见。因此,决定好好抓住面前这个见面机会的夏霜寒,在向铃铛匆匆交代一声后,便撑起雨伞快步跑向了通往外院的垂花门。
    “庭轩......”走出王府、打开车门、步入车厢,就着马车内昏暗的光线看清端坐在车厢中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时,整个胸腔都被喜悦之情淹没的夏霜寒,在落座后颤声道:“你怎么又瘦了?你忘记在你离京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了?”
    “我没忘。”打量着面前这张明显也瘦削了不少,但却依然可喜地泛着健康色泽的脸庞,展臂轻轻环抱住夏霜寒的陆绍云,凑到她小巧的耳廓旁轻声道:“我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如果见不到你,那么就算一日五餐,我也胖不回来。”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相信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还得消瘦不少。”
    埋首在陆绍云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让她倍觉安心的干爽气息,随后直起身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的夏霜寒,淡笑着道:“庭轩,下次咱们再见面时,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吧。虽然我不在意他人怎样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但考虑到我和苏逸兴之间的那个约定,我希望自己能在将来离开他的时候,昂首挺胸地走得问心无愧。”
    “好,我知道了。”一直想在今生弥补前世的遗憾的陆绍云,并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被他人冠上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骂名,因此,不论是上次的夜探王府还是这次的马车相会,他都做得很小心。
    为了能在日后夏霜寒与苏逸兴和离后,光明正大地将她娶进门,即使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相见只能做点头之交,陆绍云也认了。
    辚辚作响的马车驶入了陈府,先行跳下车来为心上人撑伞的陆绍云,则很快引着夏霜寒,迈进了陈氏兄弟居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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