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啊,柳绿,你快走月牙门,绕到墙那边去看看情况!”
    一墙之隔的内院里,在夏霜寒摔下树去的那一刹那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章芸燕,当真是吓得眼泪都下来了。“世子妃若是为了帮我拿那块手帕而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这辈子当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是小姐,我这就到外面去看看。”章芸燕的侍女柳绿屈膝领命间向另一个丫鬟桃红无声地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她,“小姐就交给你了”。随后,转过身迈开步子的她,便在永安候府的侍女指引下,快速奔向了距离此处最近的,通往外院的月牙门。
    “小姐你不要太担心了,世子妃一定没事的。”扶着章芸燕赶到树下的桃红,竖着耳朵,在努力排除周围女眷叽叽喳喳的惊呼声的情况下,听到了院墙那边传来的夏霜寒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小姐你听啊,从声音判断,世子妃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是......是吗?”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由于周围嘈杂的环境而没能听到夏霜寒的声音的章芸燕,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冲动地、不假思索地转头对周围议论纷纷的女眷们大吼了一声:“你们现在能不能都给我闭嘴!”
    “......”被自己如此凶悍的言行举止惊了一惊的章芸燕,即刻便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片宁静。随后,知道“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的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重新转向了院墙。
    于是就这样,夏霜寒在外院里动手教训谢卓亭的事情,便被众位立在院墙下的姑娘们,全须全尾地听了个完整。
    “我的老天啊,这忠义乡君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女人啊!动手打人,而且还把一个半大少年打得低头认输,这是女人吗?我家的粗使婆子都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前来贺寿的来客,在主人家里动手揍了人家的少爷,忠义乡君这下可完蛋了,待会回了襄阳王府,指不定王妃要怎么罚她呢!”
    “这忠义乡君未免也太张狂了一些吧,当街用马鞭抽人的做法,传出去已经很难听的,怎么在别人家里,她也这般肆无忌惮、没有分寸呢?”
    周围各种观点不一的说辞,章芸燕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从夏霜寒还可以在外院里将谢卓亭打败的情况来看,她就知道自己不用太过担心了:“没受重伤就好,没受重伤就好啊!可惜可贺,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在外面遇到了点事,耽搁了一下,没顾得上喊一嗓子给你报个平安。”
    袖袋里揣着章芸燕的手帕的夏霜寒,很快就在家丁的带领下,抵达了月牙门。随后,跟着柳绿往花园来的她,则很快就和章芸燕会和了。
    “受伤的地方就是右手是吗?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口?”在夏霜寒绕过桂花树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包着她的右手的、那块染了血的手帕的章芸燕,立马又将自己那颗才稍稍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没有了,就只有这里。而且这就是个小伤,不碍事,三五日就能好。”无视周围那些因为她的行为而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女子们,简短宽慰过章芸燕的夏霜寒,很快就从袖袋里,摸出了那块属于她的手帕。“给,我顺利帮你找回来了。”
    “谢......谢谢。”接过夏霜寒递过来的手帕,禁不住为她方才在外院里的作为捏一把汗的章芸燕,面带担忧地问道:“刚才在外院里,你对谢家十少爷动手的事,闹得很大很严重吗?待会你回了襄阳王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罚呀?”
    “不会,你就甭担心了。”对自己接下来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情况胸有成竹的夏霜寒,大咧咧地一摆手,随后便转移了话题。而与此同时,她方才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续影响,也在谢邹氏的院子里显露出来了。
    热热闹闹的荣禧堂里,靠坐在主座上的,是今日的老寿星谢邹氏。紧挨着她坐于下首的,是襄阳王妃谢氏。今日抱着在各位夫人们面前露露脸的目的而来的周瑶光,亭亭玉立地默立在谢氏身后。谢氏对过,则陪坐着她的三弟妹——谢家三夫人。
    原本,在通报“谢卓亭被忠义乡君给打了”的这个消息的报信丫头进入荣禧堂之前,室内的氛围当真是其乐融融,十分舒心愉悦的。
    只不过,当一向娇惯儿子的谢三夫人得知谢卓亭被襄阳王世子妃夏霜寒给揍了一顿后,顾不上也不愿顾上场合与时间的她,便用自己一句高声的惊呼,将荣禧堂内的和乐氛围全都破坏了。
    单从个人私交上看,比起自己的大嫂和二嫂,谢氏与她的这位三弟妹的关系,当真要恶劣上许多。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年在谢氏出嫁后,她的大嫂和二嫂曾经来找她帮过忙,而她在让两位嫂子得偿所愿的情况下,却在不久后拒绝了同样求上门来的谢三夫人。
    从根本上来说,谢氏当初之所以答应了自己的大嫂和二嫂,是因为她们所求之事,就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因此她乐于伸出援手。
    而谢三夫人所求,却是超出了她能力的、牵扯到官场上的事。因此,作为襄阳王府的谢大管家,当时因为苏逸兴的闹腾而自顾不暇的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足够大的脸面去向苏淳风提及这件事。故而,没能如愿以偿的谢三夫人,就这么把她给记恨上了。
    八月十八这日,当本就与谢氏有些过节的谢三夫人听闻谢卓亭被夏霜寒给揍了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当年你瞧不起我的娘家人,不肯施以援手,现在你的儿媳妇又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直接欺负到他头上去,我要是这样还能忍,我简直就是龟孙子!
    于是乎,抱着这样的心态的谢三夫人,便忽然在荣禧堂里扭头对报信丫鬟大声咋呼道:“什么?你说十少爷在园子里被襄阳王世子妃当着众位来客的面给打了?!”
    “回三夫人,确实如此。”因为谢三夫人的一咋呼而忽然变得落针可闻的荣禧堂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丫鬟的禀报声:“据园子里的家丁们说,世子妃扭着十少爷的胳膊,踩着他的膝盖窝,让他在园子里跪着来着。”
    “什么?!”闻听此言陡然间仿佛心疾发作的谢三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喘了一会气,随后才转向谢氏道:“嫂子,那忠义乡君出嫁之前便是个悍妇的事情,在整个西市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现在把她迎进门做了儿媳妇,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管教管教她呢!我儿乖乖呆在家里都能让人打上头来,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弟妹你急什么,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没有弄清楚,你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我家霜寒扣顶帽子,这未免,有些恶人先告状的嫌疑吧?”
    经过过去几个月的相处,早就明白夏霜寒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谢氏,说什么也不相信今日这件事是由夏霜寒先挑头引起的。故而,正襟危坐、一脸从容的她不疾不徐道:“我看,咱们还是多支几个人去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待事情的原委和细节都弄明白了,再来评判究竟谁对谁错也不迟嘛!”
    “老夫人,您可一定要为卓亭做主啊!”眼见丫鬟已经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了,可谢氏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同时说什么也想在今日扳回一城的谢三夫人,立马转向谢邹氏,抖着声音道:“老夫人,卓亭他可是您的亲孙子,现在他被外人欺负了,您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哪!”
    “我说我不管了吗?可就算是要管,也得等把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管吧!”端坐在高位上,不咸不淡地抿了一口茶的谢邹氏,微微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大丫头。随后,领悟了主人的意思的丫头,便非常知机地转身快步走出了荣禧堂。
    自己的孙子究竟是个什么德性,并没有老糊涂的谢邹氏还是很清楚的。谢卓亭这个孙子在谢邹氏眼中,那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唯独在恶作剧这件事上持之以恒且颇有天分的混小子。
    并且,谢三夫人溺爱孩子,一心把自己的亲儿子往废里养,还不许孩子他爹和她这个做祖母的插手的做法,也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
    故而,当听说谢卓亭被人给揍了的时候,谢邹氏心中涌起的第一反应是:那混小子做下那许多错事,早该被揍了,只要不会留下后遗症,那就是揍得好!
    最有权威的老夫人已经表态了,因此,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满,再怎么着急,谢三夫人也必须强自按捺下来,等待丫头把事情的原委带回来。
    一心认为自己的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是宝的谢三夫人,是绝对不相信问题出在自己儿子身上的,于是,当她从老夫人的丫鬟口中听闻了事情的原委和细节,并收到儿子托丫鬟带进来的一句话后,完全没料到事情真相完全与自己所想象的截然相反的谢三夫人,傻眼了。
    “这件事的过错全在卓亭我一个人身上,根本不关世子妃姐姐什么事。自觉羞愧万分的我,不希望任何人为了这件事情去追究世子妃姐姐的责任。连个女子都敌不过,输了还要长辈为我出头,这样窝囊的评价,我担不起。”
    谢卓亭的这番自白,把谢三夫人在等待的时间里,默默于心里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堵回了嗓子眼里。
    谢卓亭已经承认所有的过错都在他身上,并且表示不想让任何人为这件事追究夏霜寒的责任了。更甚者,他前脚才被人给揍了,后脚就亲热地管揍他的人叫起了姐姐。
    再加之,谢卓亭本就只是受了些表面上的皮肉伤,三五日就能完全恢复。故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要是再揪着他被揍这件事没完没了地折腾,那可真就是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了。
    “好好好,卓亭被揍上一顿,竟然明理了这许多。果然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啊,棍棒底下出孝子,卓亭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能展露出些什么头角来,果然还是因为他被打的太少了!”
    闻听谢卓亭的自白后抚掌大笑的谢邹氏,一时间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们听听啊,你们听听,他被揍了一顿,竟然下定决心要从明日起开始用心练武了,挨一番拳脚得一份上进心,他这次被揍,可当真是一点也不亏!”
    老寿星谢邹氏的言行举止,已然明确地表示了她非但不追究夏霜寒,甚至还想对其提出表彰的态度。因此,怀揣着“只要寿星公高兴,那么一切都好”的想法的众多贺客们,即使有几多人心中存在着对夏霜寒的鄙薄与蔑视,但最终,她们却还是全都笑着附和了谢邹氏。
    亲儿子在关键时刻拖后腿,并且一拖就拖到了大腿根部;本应该不偏不倚地出来主持公道的婆婆,心又在一开始就是偏的。如此作想的谢三夫人,面对着现如今这份尴尬的境遇,脸色控制不住地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几经变幻、好不精彩。
    同在荣禧堂里,因为“夏霜寒动手教训谢卓亭”一事而心生不满,不停在心中默默咒骂的人,并不只谢三夫人一个人。一直立在谢氏身后,将荣禧堂中的这场骚乱完全收入眼底的周瑶光,同样也在无声发泄心中对夏霜寒的怒火的过程中,把捏在指尖的手帕捻开了线。
    遥想三个月前,当周瑶光为了摆脱自己的婚约而求到听涛院去的时候,夏霜寒对她采取的“不留情面”、“扫地出门”两条应对措施,就已经让她对她心生记恨了。
    现如今,面对着荣禧堂内这众多位,因为谢卓亭被揍一事而将谈话重心转移到夏霜寒身上去的贵夫人们,自觉自己备受冷落,完全没达到“露露脸”的目的的周瑶光,禁不住生出了许多负面情绪。
    “夏霜寒,今日可是我接触京中世家权贵后院交际圈的第一日,你知道对于我这样想要跋涉万里的人来说,确定方向、奠定基础的第一步路有多么重要吗?可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的第一步路完全毁了!我才应该是被谢氏捧出来为他人骄傲介绍的主角,我才应该成为现在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他人的关注和赞赏,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属于你,你凭什么来抢夺这份本该属于我的褒奖和赞美?”
    无声默立在侧的周瑶光,在尽量不动声色间对夏霜寒滋生出的怨怼,忙于和谢邹氏谈天的谢氏,并没有注意到。但,谢氏没有注意到,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不,八月十八这日,陪着婆婆一同来永安侯府贺寿,且现下就身在荣禧堂里的裴娉婷,就将周瑶光的神态变化和肢体语言,全都看在了眼里。
    前来贺寿,自家人不管怎么说总会比外人来得早一些,故而,当夏霜寒跟着谢氏进入荣禧堂的时候,裴娉婷和她的婆婆还坐在前来永安候府的马车上。
    及至裴娉婷跟随婆婆见到谢邹氏时,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就认出谢邹氏手边之人正是襄阳王妃谢氏的她,则很快就环顾了一圈室内众人。随后,在确认了夏霜寒并不在场后,裴娉婷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默立在谢氏身后的周瑶光身上。
    报信丫鬟将谢卓亭被揍的事情禀告给谢三夫人,并且惹得谢三夫人瞬间咋呼开的时候,周瑶光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以及随后涌现的幸灾乐祸,并没有逃过裴娉婷的眼睛。
    待谢邹氏的丫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带回来后,面对着顺着老寿星的意思将话题围绕着夏霜寒继续下去的众位夫人们,周瑶光脸上强自按捺的不甘、怨怼与嫉妒,也被同样对夏霜寒产生过这些感情的裴娉婷,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辨识了出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深知这句话其中奥意的裴娉婷,在看破周瑶光对夏霜寒持有的态度的一瞬间,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一个在出嫁之前都会一直居住在襄阳王府里的女人,一个无论出嫁与否都会一直对夏霜寒怀揣着恶感的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不正是我最需要的吗?
    “俗话说得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果我能和周瑶光结成共同对付夏霜寒的同盟,时刻有她这么个家贼在襄阳王府里虎视眈眈,我想要耍些手段和她在里应外合中毁掉夏霜寒现如今美满的生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不是么?”
    脑海中盘旋着这样的想法的裴娉婷,很快就拿定了接触周瑶光的主意。与此同时,此时正与章芸燕一起在园子里继续聊天的夏霜寒,则很快和她成为了约定日后常常来往的友人。
    时间如流水,八月一晃而过,时日很快来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
    九月,这是大夏皇室在天下太平的日子里进行秋狩的月份,同时也是上辈子被困于后宅的夏霜寒最喜欢的月份。
    九月初一一大早,翻身上马行进在苏淳风身后、苏逸兴身侧的夏霜寒,就在皇室车驾朝前通行后,引着身后襄阳王府的车队加入了出京的泱泱大军。
    “瞧你,都说了让你坐马车,你偏不听,这下全都弄湿了吧!”
    车队进入郊外地段时,东方的朝阳还是没什么热度的樱桃红,驱散不了淡淡的薄雾。加之,出了京城后,郊外的早晨本就山岚弥漫、朝露多又重,故而,骑着马行进了一段路途后,夏霜寒的额角和眉毛上沾染了的浓重水汽,便直聚合成一颗颗晶莹的小水滴向下滴落。
    “不用了,我自己擦擦就好。”面对着殷勤地靠过来意欲为她擦去发际线边的小水珠的苏逸兴,夏霜寒着急忙慌地摸出自己的手帕,抢先一步往额角上按了过去。
    面对着夏霜寒的拒绝,苏逸兴并没有生出什么失落的情绪。毕竟,比起一开始夏霜寒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现如今她这种不想被并非自己心仪男子的友人亲密触碰的态度,要和缓了许多。故而,认为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的苏逸兴,收回了手帕,没有再强求。
    “世子对世子妃可真好啊!”陪同谢氏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周瑶光,通过半敞开的车窗,将苏逸兴对夏霜寒的殷殷关切和浓浓宠溺全都收入了眼底。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发出的一声感叹,引来了同样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的谢氏的淡笑。
    “你是不是觉得霜寒能找到赭晨这般温柔体贴的好男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淡笑着的谢氏很快就从点头应是的周瑶光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她继续道:“但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你来京的日子不久,以前也没有见过赭晨,故而不知道他自打生母去世之后就一直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他之所以能够成为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霜寒改变了他。在赭晨遇到霜寒之前,姑且不提女人们在他眼中与街边的野狗无异这一点,单说王爷这个做父亲的,他也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谢氏的一番话,引发了周瑶光绵延开去的思考:苏世子是为了夏霜寒而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么?可是,夏霜寒她究竟何德何能啊?她有哪一点值得身份高贵的苏世子屈尊来俯就她啊?苏世子明明值得更好的女子来与他相伴一生,而不是夏霜寒这样心里住着别人的女人!
    心中隐隐生出了“我比夏霜寒更适合苏世子”的念头的周瑶光,在又一次看了看屋外那个柔情似水的俊美男子后,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也许,我确实应该去和在永安候府里见到的那位丞相孙女裴娉婷,好好打打交道、互惠互利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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