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寒和沈扇仪一行人抵达官庄村的时候,时间刚过巳时。
    阳光普照的村口,马匹和马车前后在村口的大树下停下,随后,跨下马车兵分三路的三位大夫,便敲响了三户家中俱都有着病患的农户家的大门。
    前去为病患进行确诊的三位大夫,都有着相同的说辞,即:“我家老夫人不日前上某某庙还愿,原本想为佛祖重塑金身,但被方丈拒绝,故而现如今特意按照佛祖指引,前来京城北面二十里内的各村落,为百姓们免费施医赠药。”
    闻听大夫们此言的各位村民,并没有对来人生出疑心。故而,一点时间都没耽搁,卧病在床的患者们,很快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大夫们的诊治。
    “情况怎么样,确诊了吗?是伤寒吗?”为了不让自己与三位大夫接下来的谈话被村民们听去,进而引发他们对疾病的恐慌,特意等在开阔无人的村口大树下的夏霜寒,很快就和为病患们看过诊的大夫们会和了。
    “确实正如丫头你所说,就是伤寒。”微微偏过头看一眼在不远处的水井边用辘轳打水的村民,面色凝重的沈扇仪沉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封村隔离刻不容缓,想来,这个村子今年是别想过个好年了。”
    “是吗,那么就按照昨日/我们说好了的,一样样去办吧!”从沈扇仪那里得到病情确诊结果的夏霜寒,朝身后包括李青岚在内的,数位苏逸兴拨派给她的人手点点头,随后,众人便散开来各自忙碌去了。
    从三个不同方向挨家挨户地入村诊脉的三位大夫,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位通笔墨的小厮。而小厮的任务,是负责记录各家各户患病的人数、病人的病况,以及各户人家的院子里是否有水井、牲口棚等可能含有治病源的设施。
    和已经用飞鸽传书向苏逸兴传递了确诊消息的李青岚一起,绕着整个村子走的夏霜寒,则一边草草绘制着整个村子的舆图,一边将公用水井、田地边的化粪池和粪草堆等需要采取重点应对的地点,标注在舆图上。
    忙忙碌碌,甚至就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的、各自奔忙的一行人,直至未时二刻,才再一次在村口大树下的马车边碰了头。
    “各位大夫们辛苦了。”端坐在马车车厢里,已经誊画过一遍村子舆图的夏霜寒,短暂地放下笔,朝已经洗过手,并从李青岚那里接过了自带的干粮和饮水的三位大夫抱了抱拳,随后便又再一次提起笔来,汇总整理起跑腿小厮陆陆续续从笔墨小厮那里带回来的记录。
    患病人数几何,重症患者、轻症患者各几何,接下来需要各种药材与其余物资的名称分别是什么、数量为多少......等等这一系列可以帮助接下来的隔离救治尽快展开的物品名称和数据,都一一被夏霜寒统计排布后,填写进了绘制好的表格里。
    随后,接过夏霜寒誊写了一遍的表格的李青岚,再次放出一只信鸽,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呼,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跳下马车,用烈酒洗过手的夏霜寒,一边接过沈扇仪向她递来的馒头,一边抬眼看着村里的屋舍道:“还好现在是冬天又年关将至,村民们都不用下地又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不曾外出,否则要是赶在农忙的时候爆发时疫,想要给所有村民都诊一次脉,不花费一日时间根本找不齐人。”
    “是啊,还好现在天寒地冻不便行路,时日又逼近年尾没有外来客前来串门,否则那些来了又走的过客才真是最为棘手的伤寒散播源。”
    在为村民们问诊的过程中询问了所有必要问题的三位大夫已经确认了,自打今年入冬天气变冷开始,除了曾经有过路人到官庄村村口问路且问完就走以外,并没有任何外来客造访过这个村子。
    并且,本该在进入腊月之后再进京去采买年货的村民们,也因为家家户户都开始出现需要照料的病患进而腾不开手的关系,而没有离开过村子。
    因此,结合这两点来看,在天气变冷后就“无进无出”的官庄村截至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从他处被传染上伤寒或者将伤寒传染出去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只要尽快进行封村,那么伤寒就会被控制在这个小村子里,而不可能像前世一样被散播到京城里去。
    “太好了,这下我就不用再担心了。”狼吞虎咽地吃下干粮,心中如是作想的夏霜寒,自认自己已经达成了今日此行的目的,并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因此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无非也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苏逸兴把官庄村爆发了时疫的事情禀告进宫去;等待得知此消息的太子殿下或者圣上做出应对措施;等待被委任和派遣来的官员下令暂时封锁村落,并安排人手和沈扇仪一起,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全力救治染病的村民......
    只不过,设想中仅仅只需要在村口等待半日,等苏逸兴抵达官庄村后就和他一起回襄阳王府去的夏霜寒,最终却并没有走成,因为——陆绍云出现了。
    黄昏过后、夜幕降临,忙碌了一日的夏霜寒正歪靠在燃有银丝炭的、暖烘烘的马车车厢内打盹,从静谧的夜色中传来的一阵咯吱咯吱的、慢慢向着村口靠近的脚步声,却忽然承载着陆绍云和文雪莹出现了。
    清浅的脚步声并不足以将夏霜寒从睡梦中唤醒,故而直到陆绍云转动辘轳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下提上来时,听见了这个声音的夏霜寒,才终于悠悠转醒了过来。
    白日里挨家挨户的问诊结束后,用过午饭并稍事休息的三位大夫,就和被指派给他们的、打下手的小厮们一起,开始为各位患病的村民进行初步治疗去了。
    而统领着其余人手的李青岚,也在接过夏霜寒誊画的舆图后,照着三位大夫讨论后绘制的“封锁线”,沿着村子外围去做标记去了。因此,只等圣上委派来的人手依照李青岚做下的标记进行封村,随后就可以和苏逸兴一起回京去的夏霜寒,就这么一个人靠在停放在村口某屋舍旁的避风处的马车里睡着了。
    “咕噜咕噜”的辘轳转动声和“哗哗”的洗手泼水声将夏霜寒唤醒后,睁开眼睛掀起车帘的她,一瞬间就从文雪莹那模糊不清,但明显不是汉人着装的外表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正在喝水的人不是官庄村的村民,他们是外来客!
    涌到唇边的“不能喝”三个字,在夏霜寒看见喝足了水的人站起身来擦拭嘴角的一瞬间,就被知道为时已晚的她给咽了下去。
    着急忙慌地跳下马车,向着来人跑去的夏霜寒,在快速向着对方靠近,并逐渐借着昏暗的农家灯火看清他的面貌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的苍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喝下这水的人偏偏就是陆庭轩呢?!
    回想起的前世的往事仅仅只限于有关与他和夏霜寒两个人的事情的陆绍云,是不知道前世的官庄村爆发过伤寒的,故而,和绝大多数大夏百姓一样习惯了喝生水的他,当真没想到自己这一口下去,居然喝了这么个要人命的东西。
    “霜寒,你说我会死么?”宁静的马车旁,已经按照夏霜寒所言,运功将方才喝下去的井水全都逼了出来的陆绍云,凝视着面前面带焦急之色的心上人道:“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所以不想死怎么办?”
    “你这个傻子,谁说你就一定会死了?沈大夫现在就在这个村子里,他说了,伤寒虽然可怕,但是他知道该怎么治疗。所以,只要你接下来乖乖按照他说的做,你就绝对不可能有事。”
    说话间抬出自带的烈酒的夏霜寒,一边招呼陆绍云和文雪莹洗手,一边把温开水和干粮递给他们道:“现在先吃东西,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体力应付接下来的事。”
    “......”从夏霜寒手中接过食物和饮水的时候,文雪莹依旧沉浸在有些发懵的状态里没有回过神来。
    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一会是“如果陆绍云和我一起掉下了坑洞,那么他现在就不可能见到夏霜寒”,一会是“如果不是我为着自己的私心害得陆绍云在天黑之后逗留在山上,那么回到驿站里的我们就谁也不会喝到这井水才对”,一会又是“还好还好喝下那井水的人不是我,伤寒?这可是个要命的玩意”......
    思绪纷纷扰扰、千头万绪之间,默立在马车边的文雪莹,和低声私语着的夏霜寒以及陆绍云一起,等来了做完标记归来的李青岚,以及同苏逸兴一同前来的,被圣上委派来进行封村与救治村民的一行人。
    “霜寒,我来接你了,走,和我一起回家吧!”在村口翻身下马后就很快注意到了停靠在背风处的自家马车的苏逸兴,一边招呼着夏霜寒和他一起回家,一边大跨步地向着马车走了过来。
    只不过,在他伸手触及立在车下的夏霜寒之前,陆绍云的身影便先一步进入了他的视野。“陆绍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闻听苏逸兴的话语声后回过身来的夏霜寒,坚定地注视着定然会对她接下来即将出口的话语持强烈反对意见的挂名丈夫道:“重要的是,他刚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饮用了官庄村的井水,所以,他在随后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必须被隔离在这里,而我,决定留下来陪他。”
    “不可以!”这,是坚决不希望再次把自己的心上人卷进危险状况中来的陆绍云,所表达的强烈担忧和拒绝。
    “你休想!”这,则是根本不愿意再次让夏霜寒为了陆绍云以身涉险的苏逸兴,所表述的浓烈愤慨与关切。
    “霜寒,值得吗?为了他,你要留在这个已经爆发了伤寒的村子里,每日面对病魔和死亡的威胁,这样真的值得么?”
    淡淡瞥一眼方才和自己同时出言反对夏霜寒的陆绍云,苏逸兴真想攥紧心上人的肩膀将她摇摇醒——霜寒,你不是已经不再爱着陆绍云了么?那你为什么,还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我只是不希望将来的自己后悔。”微微仰起头来,从苏逸兴暗沉的眸色中看出了他并未出口的后半句疑惑的夏霜寒,平静、坚持道:“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而我没能陪在他的身边,我相信这会成为我后半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陆绍云!如果你是真的爱着霜寒的话,那么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吧?”眼见自己和脾气执拗的夏霜寒根本说不通,气急败坏同时又束手无策的苏逸兴,不得已转向了陆绍云,以此向他寻求支持和援助。
    “霜寒......”喉头哽咽、眼眶微红的陆绍云,从感情上来说其实是不希望与夏霜寒分开的,毕竟此时此刻,面对着即使已经不记得他但却依旧选择和他生死相随的心上人,心中翻涌起浓烈的感动与震撼的他,只想把夏霜寒拥进怀中,抱个严实。
    但从理智的角度来说,知道什么才是正确做法的陆绍云,却是不能让夏霜寒为了自己留下来冒险的。只不过,在他为着心口这份汹涌的情感波动,而感觉自己一时间嗫嚅难言的时候,他那未出口的劝说,却全都被先发制人的夏霜寒给堵了回去。
    “陆庭轩我且问你,沈大夫说他有办法治好伤寒症的这个说法,你信还是不信?”
    “我当然相信啦!”片刻不曾犹豫或者怀疑的陆绍云,点头如捣蒜道:“沈大夫说他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好,那我问你,既然这病症沈大夫可以治好,也就是说就算你我都染上了伤寒也不可能病逝,那么我留下来陪着你,又有什么问题呢?”
    用一个问题将陆绍云堵了个哑口无言的夏霜寒,说话间转向身旁的苏逸兴道:“苏赭晨你看,现在既然可以确保我留下来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么,你总不会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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