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的躺在那里,虚肿的双眼只睁开了条缝,浴血的身子一动不动,武具铠满是裂纹,这下界三铠之一的宝物在遭受不断的攻击之后终究无法抵御,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那情形好似再来上一锤子便将会全部击碎。
    胳膊与膝盖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扭转,常人自然无法做到这样的情形,那里有骨骼支撑,做不到三百六十度的扭转,而林夕做到了,并不是他想要这么做,只因为他无力反抗。
    一向表现得很是温文的知北秋在受伤之后表现出来的暴虐几乎令人无法相信,狂风骤雨的打击中,已无力反抗的林夕几乎如风暴中的一片叶子,任凭风吹雨打,无力反抗。
    关节被扭转,骨骼被捏碎,现在的他即使有力气也已站不起来,全身近三分之一的骨骼都碎裂开来,严重的甚至已经粉碎……短时间内根本别想恢复,他黯然的躺在那里,如同一个被人遗弃,满身破损的洋娃娃。
    这回是真的完蛋了吧……
    林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闭上双眼,让自己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心脏跳得缓慢,失血太多,整个身躯都变得有些冰冷,因为疼痛而麻木的大脑几乎感觉不到其他的什么感觉,只有冷……无法形容的冷,仿佛整个身子已被冻住。
    这一回又要失信了……
    他想到凉子,想到两人分开时,对方说的那句话,心中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尽力了,拼到现在这地步,没有人能说他没有尽力,伤势如此严重,即便是送到大医院中,能否挺过去也是得看奇迹,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环境中。生命一点一点的在流逝,无法控制的流逝。
    不要怪我啊……对不起……
    这句话在心头萦绕,黑暗中的那个林夕蜷缩着身子,缩在地上,脑袋支着地面,瑟瑟发抖,好冷。人们常说,将死之人会看到过去的一生,犹如走马灯般的快速浏览。而现在,身处黑暗中的林夕感觉到了两双手的触碰。
    爸爸,妈妈……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楚的知道是谁的双手,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温柔,父亲母亲依旧保持着他们年轻的模样,互相依偎着,脸上没有不忿,只有淡淡的温情。这是家,林夕曾经有过,但却被残忍夺去的家,家庭的温暖,多少个夜晚,孩童时的他从睡梦中惊醒,哭喊着想要父母的拥抱。多少个黄昏,他站在窗外,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与父母共进晚餐。
    多少次……多少次……次数多的几乎让人无法记清,直到这事情不再发生,他将对父母的思念藏在心底,坚强的回头,不再贪恋过去短暂的幸福。
    挥手,告别,父母互相依偎着走向黑暗,不多时便已消失无踪,随后出现的是老秦,以及那个教授过自己的伯元老师。老秦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抽着烟管,很没形象的挠了挠头,随即走到林夕身旁,用手大力的拍了拍林夕的肩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沧桑的容颜上满是褶子。伯元老师缓缓的走过来,苍老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指责,目光中藏着的是没有说出口的褒奖,他对着林夕点点头,低着头,从身旁走过。
    黑暗,依旧在持续,曾经熟识的人一批又一批的经过身边,胡老,四姨,还有那个顽皮可爱的飞儿……秦老,秦文临,还有他的妻子卫欣怡……那个清州城中帮助过的倒霉女人也出现了,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是否还想过去那样倒霉。
    那是……有一对陌生的夫妻携手走来,林夕乍然间没有想起他们是谁,直到那夫妻互望了一眼,露出一副和善的微笑,林夕才记起,欣然的和他们打着招呼。那是顾成与莫慧慧,恩爱的一对夫妻,却被这个残忍的世界拆散开来,如今的他们应该在天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
    石头,还有他身旁的韩晓枫。石头很激动的模样,甚至还流泪了,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的胡乱动着,随后被一旁的韩晓枫一把抓住,韩晓枫走到林夕面前,张了张嘴,却又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拉着已经哭出声的石头快步走了过去。
    陈震,一言不发的走到林夕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林夕,林夕本想接过,可又想起了那个约定,笑着摇摇头,陈震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走了过去。
    一个个,一对对,曾经认识的,或熟识,或只是一面之缘,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在机缘巧合之间与林夕的生活交错在一处,拥有一段与众不同的故事,拥有着同样与众不同的关系。
    曾经的帮助,或是举手之劳,或是拼尽全力,但得到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是林夕活着的标志,他活着,在这个生活着几十亿人口的世界,他不出名,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名字,即使电视上播放着他的片段,也不会有太多人认识这个相貌平凡的男子。然而对于那些认识他模样的人来说,他是耀眼的,刺目的耀眼,他们会感激,或隐于心头,或用动作,表情。也许林夕已记不得太多,但他们不会忘却,在那段最需要帮助的日子,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并不出众的年轻人伸出了援手,并且丝毫没有求回报。
    黯淡的黑色,笼罩在林夕的心头,那个他正站在那里,身边是经过的每一个人,记不得样子,想不起是谁,然而他们都真挚的看着自己,用目光,用动作为自己加油。
    本已死心的他脸上忽而露出一个微笑,轻笑着摇摇头,泪水从眼角中涌出,他伸手轻轻擦拭了两下,却流的更多了,正慌神间,眼前出现了一双高跟鞋,林夕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美丽的女人正递过来一块手帕,他张着嘴,伸手接过,有些傻气的表情引得那女子掩嘴一笑,这一下林夕自己也笑了,他擦去了多余的泪水,对着那女子点点头,她是时雨晴,一个让他戒烟的女人。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故事,只有共同居住在古月堂的两个月,没有太多喧哗,有的只是安静的两个月。
    听雨声,观月景,闭着双眼感受穿堂风的声响,没有紧张,没有压力,在古月堂的那两个月几乎是这辈子最轻松的日子,即便现在想来,心中也是怀念,曾经她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远处的廊下,闭着双眼,感受着自然的气息,人美如画,令经过的林夕忍不住多看几眼。
    淡淡的两月,却令人无法忘怀。林夕笑着,点点头,看着时雨晴稍显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
    随后出现的是艾丽莎,金发碧眼,身材曼妙,她的情感炽热如火,人却总是那般羞涩,曾经错过,曾经感受着怀中的身躯逐渐冰凉,当得知她并未死去之时,林夕心中是那样的激动,近乎神经质的失常。在下界的匆匆再遇,相识不过十几天的两人却熟识的如同多年故友,这一次再没有逃避,炽热的情感如破堤洪水,无法阻止。疯狂的三日,充满爱意的三天……
    艾丽莎走到了林夕面前,踮起脚尖给了林夕一个拥抱,随即昂起头,诱人的双唇轻轻印上林夕的唇,她微微一笑,整理着林夕乱糟糟的头发,没有说话,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分明说明了一件事,我相信你,你行的。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林夕闭上眼,点了点头。
    下一个出现在林夕面前的身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曾经以为,面前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生命,自己已经忘记了对方,可当她泪眼婆娑的站在那里,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林夕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看着沈芷静哭泣着看着自己,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填满一样,涨的难受。他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拥抱了一下对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感受着她颤抖的身躯中表现出来的慌乱。
    有时候,有些人,以为忘记却从不曾忘记,她只是藏起,藏在心头深处,待到一个时机,便会出现,轻轻的拨动那已经静止的心弦。
    默默,米黄色长裙轻轻飘扬,少女娇俏的笑着,伸手一指林夕的鼻尖,顽皮的面容好似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她没有多做停留,就这样蹦蹦跳跳的离开,林夕想要抓住对方,伸出的手却又停在了半空。
    苦涩,无法伸出的手……
    林夕感觉到有一对目光正看着自己,他回头,便看到凉子站在那里,手捂胸口,眼含热泪,她在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止不住的往下落,婆娑的泪眼仿佛在说一件事,你不是答应我,会回来的吗?
    林夕低着头,不敢正视那双眼,他苦涩的咬着嘴唇,随即抬起头,可抬头看到的却已不是凉子的身影,而是一个他想不到的东西,那是武具铠……
    “小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就此放弃了?”武具铠站立在那里,眼中燃着赤红色的火焰。
    “你,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林夕惊讶的看到那具站立着的武具铠,心中有些摸不清状况,自己将死之时怎么会看到武具铠?
    “我?”武具铠大笑两声,然后昂着头,一副傲然的神情,“我是器魂,我是武具铠的器魂。”
    器魂,这两个字听在耳中,有些陌生,却又很快想起了究竟是什么。老秦曾经说过,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器物放置时间久了,会产生自己的灵魂,这就是那物件的器魂,只是林夕却没有想到武具铠原来也有器魂,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传说而已。
    “额……是你啊。”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林夕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天下三铠之一的武具铠,因为自己的无能破损成这样,再怎么说他都有些愧对武具铠的器魂。
    “呦呵,还知道不好意思,臭小子,我真想拿大嘴巴子抽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到头来一团糟,连打架都不会,真想使劲抽你。”
    听到器魂这么说,林夕有些不愿意了,皱着眉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那混账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也是正常。”
    “正常?正常个屁?打不过怎么了,站起来再打过不就好了,你这废物却还在这装死!”
    “装死?!”听到这声指责,心头立刻涌上一股怒火,“什么叫装死!你看看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用得着装,马上就真死了!”
    对方却冷哼一声,一脸的鄙夷。
    林夕更是火大:“有本事你去啊!我都成了这幅模样,你还这样说我,有没有良心啊!”
    器魂依旧冷哼一声,开口反问道:“那我问你,假如你还能站起来,你打不打算继续揍那混蛋?”
    “揍!怎么不揍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我非干死他不可!”林夕挥了挥拳头,可刚说完话,却又想起了什么,黯然一叹,蹲下身子,低着头,没了原本的气势。“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太晚了……”
    “嘿,还想着你小子有些骨气,到头来还不是怂包一个,不就是受点伤吗,至于在这里寻死觅活的嘛!”
    “什么叫受点伤,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挨打的又不是你,快死的也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呦呵,臭小子还挺来气,那我问你,你是打算在这里闭目等死了是吧?”
    林夕一下子变得语塞,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低着头,轻声答道:“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段沉默,林夕与器魂都没有说话,武具铠像个人一样,铿锵铿锵的走了过来,像林夕那样蹲下身子,这回,它的语气已好了很多:“小子,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不能好好把握?”
    林夕抬起头,与器魂的视线对上,“如果真有的话,不管如何都得抓住,但……哪还有机会……”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器魂嘿然一笑,“我说有,就有,小子你知道第五武装是什么吗?”
    第五武装,林夕立刻明白到它问的是什么,想了想答道:“好像是个叫什么狂什么的……”
    “是狂战士!”对于林夕的记不得,器魂显然很有意见。
    “狂战士……哦,狂战士……”林夕呢喃了两句,随后问道:“说这个做什么,有什么用吗?”
    冷笑声中,器魂露出了有趣的笑容:“数字武装的前四个,但凡是个人,都有机会用上,不过从第五武装开始,就要看机缘了,若没有开启第五武装,那么后续的力量永远都别想看到,而你,已经满足了开启第五武装的资格。”
    “满足了?”林夕侧过脸,看着身旁蹲着的器魂,苦笑道:“难道就是让人揍个半死?”
    “半死?半死可没用,是要差点死,或者确切的说要让你的血染遍武具铠,让人与铠彻底融合到一处才可以!”
    “用血染遍……你的趣味还真是独特啊。”林夕摇了摇头,面露鄙夷的神采,“都流光血了,哪还有力气站起来啊,真够鸡肋的……”
    听到林夕这么说,器魂明显不高兴了,站起身,眼眶中的那赤红色的火焰陡然间旺上了几分:“小子,不要什么都不懂就瞎说,你去自己感受一下这股力量吧!”
    流淌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冰面上,干涸,凝结,陡然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冰冻的血液仿佛被加热般,竟滚滚的冒出气泡,随即竟然从四周向着同一个方向回流而去,那里是穿着武具铠陷入迷离的林夕。
    鲜血如活物般爬上了破损的武具铠,从每一处细缝中流入,一点一点的遍布全身,原本碎裂的铠甲表面因为血液的流入竟缓缓开始愈合,一点点的重组。
    武具铠活了!血液的注入让原本只是死物的武具铠拥有了蓬勃的生命力,而这股从林夕的鲜血中得到的生命力正回流向林夕的身体。
    胸口处的几次震荡,微弱的心跳被那震荡带起,重新开始了蓬勃的跳动,武具铠内部延伸出的组织刺入了林夕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侵入他的身躯,将那原本碎成数十块的骨骼重新聚拢,捏紧,包裹于其中,武具铠的一部分与林夕的身体融为一体,他破损不堪的残躯正在用另一种方式恢复着,愈合着。
    手指轻轻触动,因为寒冷而冻僵的身躯因为血液的快速流动重焕活力,缓缓睁开双眼,林夕感觉不到任何痛楚,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他只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力量,无法抑制的在身体中涌动。
    “小子!狂战士会麻痹你的痛觉,你的伤势,你感受不到疼痛,放手去战斗吧,即使是死,我也会陪你一起的。”
    “呸。”林夕啐了一口,轻笑着说道:“谁稀罕你陪着去死。”他站起身,灰白的武具铠笼上了一层血纹,最后的机会,殊死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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