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海这才将目光转到进门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少年身上。
    因为此人先前一直站在年长些的男子身后,所以圆海并没有留意到这少年,不过此时一说话,少年人便显了出来。
    “若是方才那人当真从窗户走了,我们二人如今也不会出现在大师面前了。”
    说这话的时候,天歌在屋内踱步缓行,上下打量着禅房内的布置。
    在那男子进入禅房之后,天歌便安排了人在外头围了一圈,如果真的有人从窗户逃遁,哪里会没有一个人发现?
    所以,不出意外,人定然还在禅房之中。
    “听说云山先生精通工造机关之术,大师既然是云山先生的挚友,那这禅房,想来也不是寻常的禅房了。”
    听着少年人所说的话,圆海垂下双目:“云山先生一图千金,寒山寺凄贫潦倒,何德何能可得先生之图?况寒山寺建寺多年,迄今除却修补未曾大兴土木,施主说这话,实在是有些不明不白。”
    “哦?那大师如何解释这人进了禅房,就突然消失了呢?”
    少年人走过来,眨了眨眼,“莫非那不是什么人,而是山野精怪?不过也不对呀,寺中佛陀方正罗刹凶蛮,应当没有什么精怪敢吃了豹子胆来寺里撒野吧?”
    圆海终于抬眼,这次却是重新合掌念了声佛号:
    “两位施主既然不信,那便请自行寻找吧。”
    说着,再不发一言。
    揽金似是也被这和尚的油盐不进气到,当即恨恨松开圆海的领子,自顾地在屋内开始搜腾翻找起来。
    倒是那和尚心如止水,一被松开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先前诵经的地方,重新兀自念念有词,好似屋内发生的一切与己无关。
    天歌看着揽金发疯似的在屋内翻腾,甚至连老和尚床铺上的被褥也一并揭开,不由将目光重新落回圆海身上。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之声,紧跟着响起一声带着几分怯意的问询:
    “师……师父,可要添些灯油?”
    听着小沙弥的声音,圆海未曾抬眼,只波澜不惊道:
    “灯油还有,你们且先睡去。明日早课诵经若有疏错,便罚扫院三日。”
    许是圆海的声音太过沉稳,许是定下的惩罚颇重,随着几声远去的脚步,屋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而就在这功夫里,揽金已经将能找的地方全部找了个遍。
    莫说是一个人了,就连一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天歌敛了衣服蹲在圆海和尚面前,看着经书上的文字,忽然笑了一声。
    许是这笑声太过突兀,一直入定的和尚竟是难得抬头:
    “施主缘何发笑?”
    “我笑大师慈悲为怀,渡人却还要挑挑拣拣。”
    “施主此话何意?”
    天歌伸出手在和尚座下的蒲团下摸了摸,“暗道渡得旁人,却渡不得我等,大师说是什么意思呢?”
    圆海瞳孔猛地一缩,想要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
    天歌伸手在几案下方轻轻一扣,霎时圆海所坐的地方传来一阵声响,紧跟着坐在蒲团之上的圆海竟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几许,空出下方一个赫然洞口来。
    拍了拍手掌,天歌满意的站起身来:
    “看吧,我就说大师偏心吧。”
    到了这个时候,圆海哪里还能在说什么?
    尤其是当揽金闻声而来,一见到那依稀可见的阶梯,想也不想便直接向下行去,圆海便是想拦都拦不住。
    看着老和尚认命似的合掌称佛,天歌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几案之上。
    “今夜叨扰贵寺,实非我我等所愿,这些银子便权做香火,还望大师莫怪。大师与云山先生知交甚厚,有回护之心,我等亦非寻仇之辈。还请大师放心,今夜之事,我等不会妄言。”
    说完这话,天歌对着圆海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跟着揽金的步伐,同样迈入暗道之中。
    看着天歌的背影消失,禅房内顿时只剩一声叹息。
    ……
    寒山寺下的通道并不长。
    诚如圆海所言,寒山寺建成之后并未再大兴土木,想要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暗道修筑,可谓是难上加难。
    但这并不代表无法修筑。
    当天歌弯着身子从暗道出来,看见站在寒山寺大殿内站着的揽金,便明白了一切。
    “看来人已经走了。”
    “嗯。”
    一声轻应,方才在禅房内暴躁动手的揽金好似又回到了一阁之主常有的冷淡。
    “走吧。”
    不等天歌开口安慰,揽金已经率先抬脚往外走去。
    夜色里,月光洒在前面之人消瘦直挺的脊背上,显得越发孤孑。
    禅房门口,圆海和尚看着那道孑然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几个瑟瑟发抖的小沙弥的脑袋。
    “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寺里,明白吗?”
    众沙弥愣了愣,最终点了点头。
    “去睡吧,明日不查诵经,但早课可不能耽搁了,迟到还是得罚。”说完这话,圆海挥了挥手,转身回了禅房。
    众沙弥对视一眼,也忙不迭四散离去。
    屋门重新阖上,山寺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老和尚默默的收拾着散落在地的经卷,重新将一切摆放回原处,忽然一双手伸过来,帮他捡起地上的掉落。
    “这么些年过去,那小子脾气还是没有变化,让大师受委屈了。”
    粗嘎的声音在禅房内响起,不知何时消失的人影重新出现在屋内。
    “气急之举罢了。”圆海接过经卷,小心的用素巾擦去上面的浮灰,“况且也是老和尚先骗了那位施主。”
    重新将屋内收拾干净,老和尚盘腿在蒲团坐下。
    “这一别,已有十六年了吧?”
    男子同样盘腿而坐,点了点头:“算上上都三年,确然已经十六年。”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找他?”
    “我此行回来,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初不能替爹娘收尸祭拜的遗憾,并未想过让更多的人知道。说来这些年蒋家诸位先祖,多仰仗大师代为照看祭扫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蒋家多添香火,蒋老先生又桃李诗书耕读传世,老和尚随手之举,当不得提说。”
    “但这一拜,还是少不得。”
    说着,面前的男子转坐为跪,对着圆海大师伏跪行礼。
    老和尚偏了身子,念了声佛号。
    重新坐好之后,男子终是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道:“探出方才密道的,可是揽金?”
    老和尚摇了摇头:“是一位年轻的小施主。”
    “小施主?”
    男子微微蹙了眉,不过很快了然。
    “看来他信守诺言,并没有范看出我留给他的东西……不过,那位小施主……”
    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天晚上出手救下揽金的瘦小身影。
    “他如今身边能有这样的人帮衬,倒也不错。”说着伸手去拿旁边的茶壶,这才发现壶里已经空了。
    “今夜叨扰大师了,来日若有机会,再来与老友相会。”
    男子从蒲团上起身,对老和尚行了一礼。
    老和尚双手合掌:“施主且行。”
    夜风吹进禅房,又很快被窗户格挡在外,除却对面蒲团上的几分温热,证明方才曾经有人来过。
    只是苦心追寻许久的两人,却再也不知道了。
    ……
    月光在暗色里逐渐推移。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大宅里一夜未睡的揽金终于走出了屋子。
    清晨的新露还在叶间流淌,莺鸣如碧色青翠欲滴,揽金的面上却是泄尽力气的疲倦。
    “昨晚捉到的那两个人,都放了吧。”
    听到这句吩咐,侍候在侧的未央一阵愣怔,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公子,咱们好不容易才捉到那二人,如今还未审问,怎能就这么放了?”
    别的人或许不知,可她却十分清楚,这些年来公子为搜寻云山先生的踪迹,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和人力。
    如今终于有了进展,却忽然就这么将人放了,不管揽金如何作想,至少在未央看来,她无法接受。
    然而对于未央的不解和不愿,揽金并没有听劝的念头,而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重申着自己的吩咐:
    “我说放了,便放了。让他们走,所有人都不许追踪。”
    听到这样决绝的话,未央便明白自己再劝也没有用处了。
    但真的照办,又害怕自家主子冲动之后后悔。
    是以出了院子之后,她咬了咬牙,一转角拐进了旁边的院子。
    熬了半宿的天歌正在酣眠,谁曾想外面却传来敲门之声。
    收拾好蹬着迷糊开门的时候,正瞧见未央在外等候。
    “怎么了这是?”
    望着青麻色的天幕,天歌忽然有些无奈,“可是你家主子又有什么吩咐?”
    昨夜回来的时候,揽金就有些不对劲儿,她跟揽金说了一路的话,却都没见人家回半个字。
    自打那会儿起,天歌就知道后面指不定又要发生什么,是以睡前早就做好了听候揽金阁主差遣的心理准备。
    做苦力的准备稳稳当当,但天歌却没有想到揽金那个丧心病狂的居然会这么早就让她起来干活。
    “这次又是跑什么腿儿?”天歌打了个哈欠。
    谁曾想未央犹豫几许之后,却开口道:“阁主说要放了昨儿个晚上的那两个人,未央觉得兹事体大,生怕主子做错了决定,因此特来与林公子说,好教您帮着拿个主意。”
    听到这话,天歌打到一半的哈欠就此停住,整个人也浑一机灵,驱散睡意清醒了过来。
    “你说揽金要放人?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见天歌如此反应,未央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不止自己觉得不正常。
    “昨儿个晚上阁主与公子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屋里枯坐直至天亮,今晨一出门,便有了这样的吩咐。”未央将揽金昨夜的反常道出,不由叹了口气。
    “阁主平素最喜养生,若非万急之事,大都早早安睡养颜,但自打来了姑苏之后,前一日熬到了半宿,昨儿个晚上更是不眠不休,着实反常至极。”
    听着这话,天歌不由按了按脑袋往外走去:“罢了,你不必为难,我去问问他,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
    天歌到了揽金院里的时候,正瞧见某人手中拎着花壶,颇有闲情逸致的为院中花草浇水。
    “起了个大早在这里莳花弄草,这还是你么?”
    天歌从揽金手中拿过花壶,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开门见山:
    “为什么要放人?”
    揽金没有看天歌,而是望了那花壶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看来未央也不拿我当主子了。”
    “别给未央身上推赖。正是因为拿你当主子,她才会去找我。况且你可别忘了,你先前说过,在姑苏这件事情上,一切听我的吩咐。”天歌跟了上去,再次提出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放人?”
    “想放便放了,没什么为什么。至于你说的听你的吩咐,从现在开始便不用了。”
    天歌冷笑一声:“想放就放?说不用便不用?所以让我帮你寻人,也就是一句玩笑话?将手底下众人折腾这么久,就这么说算就算了?任性也不是这般胡闹着来的!”
    “我没有胡闹,也不算任性。”
    被天歌呵斥的揽金忽然笑了出来,“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真正任性的,是以前的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不过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看到这样的揽金,天歌忽然有些失语。
    脑袋一懵之后,她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也有些微苦涩:
    “因为昨晚……他不愿露面吗?”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揽金发生变化,天歌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出了暗道之后。
    进暗道之前大的揽金虽然愤怒,但那是因为他迫切希望找到人。
    而出了暗道之后的揽金虽然平静,可却显然已经丧失了继续寻找的冲劲儿。
    “昨晚在暗道之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比自己先进一步的揽金,天歌唯有这一个猜测。
    “没有发生什么,也不需要发生什么。”揽金摇了摇头,“或许是寒山寺的佛陀显灵,终于让我灵台通透,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话天歌自然不信,但不等她再说什么,揽金已经带着几分无力再次开口:
    “去让未央将人放了,便说是我认错了故人,往后揽金阁再没有等候归返之人的陈酿。”
    说完这话,他兀自向里屋走去:
    “放了人之后,你便去忙你的事情,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返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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