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罪的犯人,被贪官污吏卖给买家,来到这活地狱里,受这活罪,彼此之间从未说话,此时听了这成福的遗言,想到自己将来也难逃一死,慢慢地有人说到:“我叫秃头老六,活不下去,当了土匪,被官府抓了,落到这儿的。”

    “我叫毛四,宰了几个人,差点被活剐,被他妈的狗官把我卖到这儿来。”

    ……

    人人都说了自己的名字,后来一人突然道:“我们剩十一个人,刚才只有九个人说了自己的名,剩下的这二位是谁?苦兄弟聚在一起,没死的就说说吧?”

    李昶一声不吭,不屑于跟这些低微卑贱的草民说话,这些天过去,他心中慢慢知道,自己能活着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往日英姿勃发,指点江山的记忆反而越来越鲜明,骄傲的内心渐渐形成一个念头:晏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他偏偏要活着逃出去,杀了姜氏满门!快意恩仇的念头支撑着他,好几次他以为自己也要躺倒,一睡不起,要不是念着母亲和自己的仇未报,念着自己一死,晏就可能得了天下,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来。

    好半天的寂静,李昶骄傲地沉默着,任凭别人如何催促,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后来一个微细的声音终于缓缓地说:“我叫高得禄,我一直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想说起以前的事儿。”

    “以前什么事儿?”众人虽然只剩了半条命,但好奇心一起,都不约而同地问。

    高得禄沉默了好久,缓缓道:“我跟各位大爷的情况不一样,我没杀过人,我只是杀了三个畜牲。那些大老爷们判我有罪,我自己可不觉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我有一个妹妹,前些年,家乡闹灾荒,我跟妹妹,还有我爹娘,一起逃荒到了安乐。人生地不熟,我又病得要死了,一家人活不下去,我妹妹只好卖身,养活我爹娘和我,那年她才十四岁。两年之后,我们一家人缓过来了,妹妹又正好碰到一个卖饼的小伙子,打算从良,再也不做那私娼的营生了。谁想就在那当口,陇西大督军的弟弟,看上了我妹妹,他硬是把我妹子抢到府里,做了妾室,不到二十天,我妹子就被逼死了。”

    大家听他说到这里,声音略为哽咽,显然与妹妹感情极为亲厚,即使事隔很久,他自己境遇更惨,仍为妹妹心痛不已。

    “我爹娘与他们理论,被督军弟弟的奴才羞辱,回到家气得卧床不起,几天后也死了。我卖了家当,买了刀,天天在路上等着杀那畜牲,只是他不管到哪里,都有大群奴仆跟着,不得下手。我没了亲人,吃穿多亏邻舍的葛大爷照顾,后来有一天,葛大爷家乱成一团,原来葛大爷的儿媳妇回娘家,在路上被那督军弟弟看见,硬是跟着回来,要葛大爷的儿子休了媳妇,让给他。我一听,回到房里,拿出刀,冲到那畜牲跟前,他的奴才一起涌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命也不要了,随便他们打,杀了两个奴才,才总算宰了那个畜牲,剩下的奴才都一拥跑了,我心一狠,想着我可怜的妹妹,用刀把那畜牲的那话儿给割了下来,剁个稀烂,让他在阴世里再也不能欺负良家妇女。”

    众人听他声音纯朴,口气恳切,似是个良善之人,万万想不到居然如此狠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妹妹曾经是私娼,算不得良家妇女。那个督军弟弟是做了错事,但你妹子与其嫁给一个卖饼的草民,何不就从了那督军弟弟,一生荣华富贵,不是很好么?别的女人想求还求不来呢。”李昶慢条斯理地问高得禄,在他心里,对这一家人却贵胄而选黎庶,确实有点不理解。

    “你说的不错。”高得禄低声说,“别人何尝不是这样劝我爹娘。可我妹子进了那样人家,人家不拿我们当亲戚,妹子又出不来,我们父母兄妹一辈子也不得见面。再说,这世上也有女子不爱钱,我妹子心里惦记着卖饼的三郎,放不下,不吃不喝,在里面不知道受了什么罪,年纪轻轻的,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是平头百姓,到官府去告,人家一听说那恶人的名字,都不敢搭理这事儿,我只好自己给我苦命的妹子报仇啦。”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后来高得禄接着说:“我被判了个剐,那督军的家人还不满足,非得把我阉了,说那恶贼的那话儿被我砍烂了,那世里就成了废人,要把我的话儿安给他。我被阉了,后来官府里的人对外说我熬不过死了,从我这死人身上最后捞了一笔,卖到这儿来啦。”

    这样凄惨的经历,就连李昶听了,也为之动容,心中默默思量这高得禄所说的话,好半天沉默不语。

    加勒比海月光 2007-11-15 19:39

    第十五章

    一直等到素兰歇息了一个月,众人才动身向草原出发。那乌德守在素兰身边,片刻也不舍得离开,舞鹰对他敌意甚深,碍着姐姐素兰,两个人虽然没有正面冲突起来,但舞鹰无论如何都不肯跟乌德并骑,带着自己的人守在柯绿华的马车旁边,唯有柯绿华对他说话之时,他才回答几句,其他时间,只是沉默。

    此时正是初秋时候,西北平野之上,莽莽苍苍,举头见苍鹰戾天,低头见荒草漫漫,悲壮苍凉,正是西北铁铮羌管所奏的腔韵,柯绿华熟捻诗曲,看见眼前这般景色,脑子里想起听过的那首【陇头流水】: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如今自己走投无路,孤身一人流离失所,不得以而远走草原,遭遇跟这首诗里的人何等相似,虽说跟素兰有金兰之好,但寄人篱下的滋味终究难以畅怀,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回黑河堡子,不用再这样到处流浪,该有多好啊。

    这些人走了半个月,一天在路上碰到几个同罗人的武士,那些人神色焦急,远远在马上见到乌德,快马加鞭冲过来,翻身下拜,呜哩哇啦地讲起突厥话,柯绿华一句听不懂,只见乌德听了,神情随之焦虑不堪,低声对素兰说了什么,留下一队士兵,自己则跟着先前那几个族里武士,先行离去,马蹄得得,极是匆忙。

    注视着乌德走远,舞鹰促马,上前几步,来到素兰身边道:“姐姐,现在那老东西滚了,你是要我带你走,还是仍决定跟他回去,过以前那样日子?”

    素兰揭开帘幕,看着弟弟,她的脸太过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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