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羽亦钧遇到乌洛波洛斯时,男人正在整理文件。
    书房里残留淡淡香气,菈雅的书桌一如既往地丰富。
    摞放在右侧的那座小山倒了,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淹没了整个桌面。
    乌洛波洛斯在其中挑挑拣拣。
    他打算收拾一些用得上的资料,给白衣送去。
    “还真是忠诚啊,乌洛波洛斯。永远按着她的指令行事。”
    羽亦钧说着,从整理好的资料里抽出一份翻了翻,又无趣地扔给乌洛。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
    “自然。你难道不相信我主的决定吗?”
    将手中的纸张理成整齐的一摞,乌洛波洛斯神情平静。
    “啧啧啧,反问。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如同睥睨的猛虎般利眼微阖,羽亦钧语气肯定:
    “乌洛波洛斯,你在想危险的事。”
    瘦削的男人笑了。
    “我能想什么呢?”乌洛波洛斯反问。
    菈雅没有带走书房中的任何东西,男人拉开书桌左侧的抽屉。
    原本固定那里的锁已经不见,抽屉里放着手写信、画像、琥珀、许愿星等物品。
    拨开压在上方的青鸟镜,乌洛波洛斯取出小袋,去拾那些铺在抽屉最下层的羽毛。
    他甚至不是她愿意带走的那个。
    乌洛波洛斯垂眸。
    “哦?她都还留着啊。”
    高大的阴影遮下,是探过身来的羽亦钧,长指在抽屉中随意翻动。
    三十封信将抽屉占得满满当当。夹起一封信件,羽亦钧好奇:
    “白衣这小子,究竟给她灌了些什么迷魂汤?”
    取走最后一根羽毛,乌洛波洛斯面无表情地把某人拆信的手按下去:
    “请不要窥视我主隐私。”
    “玩笑而已,别介意。”
    坐在宾椅上,羽亦钧十指交叉,继续端详着瘦削男人的一举一动。
    乌洛波洛斯不喜欢这种审视般的视线。
    对这样的对峙感到厌烦,他剑眉微蹙,走到羽亦钧的身前:
    “你是最后一个找的我?”
    “不,你是第一个。”
    羽亦钧回答。
    “哦?这倒是奇怪了。”
    乌洛波洛斯笑道:
    “我立场固定,有什么被羽城主拉拢的必要吗?”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劝你收手。”羽亦钧说。
    “你想多了。”乌洛波洛斯将文书塞入蛇箱,“不过现在看来,我也不算多想?”
    羽亦钧皱眉,“你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她走。解释一下?”
    顿了顿,乌洛波洛斯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确定,这一切不是她的安排?”
    “……”
    羽亦钧沉默。
    就是因为不确定,他才第一个找上身前这位。
    乌洛波洛斯知道他的心思。
    “你觉得她会不留后手吗?”他认真道,“很明显,你也是我观察的对象。”
    不,风格不同。
    但如果是乌洛波洛斯,基于主控立场,无论做出什么行为都很合理。
    羽亦钧沉思,修长有力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乌洛波洛斯只是盯着他。
    所有人中,羽亦钧是唯一一个立场不同的。
    不同于信者,羽亦钧只是盟友。
    站乐园还是站菈雅,这取决于F城的利益。
    比起白衣,乌洛波洛斯更忌惮羽亦钧。
    为了F城的利益,这个猛虎般的男人,极有可能开展游说。
    一个可以交易的乐园,好过一个不受掌控的神明。
    在他的说服下,干部们不一定愿意跟菈雅走。
    算了,这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事。
    乌洛波洛斯垂眸:
    不够忠诚的信者,没有追随主的资格。
    握紧袖中匕首,瘦削的男人提起蛇箱,悄然离开。
    书房里只剩下沉思的羽亦钧,以及逐渐消散的香气。
    ——
    乐园,告解室中的其中一间,【死飧者】众人聚在一起。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我主已经从乐园离开。”
    李易之说。
    众人对此并不惊讶。
    他们是直面乐园矛盾根源的人,也是最年轻、最有生命力的一群人。
    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愿意将勇敢的意志言传身教。
    都说信者得救。
    将肉身救出容易,但僵化的观念呢?无药可救。
    自私自利,囤积居奇,拒绝分享……这并不是少见现象。
    就比如从未中断过的、恢复货币的提案。
    “总有些人想要爬到别人的头上去,甚至想把独占欲写入制度。”
    “回顾【死飧者】成立以来,所校正的那些人、那些事……即使是我自己,也已经受够了。”
    李易之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幕帘后面。
    乐园并不是全无烦恼,这里也有争斗、纠纷。
    很多问题,【死飧者】解决不了。
    因为观念无法强制改易。
    “共享精神。”李易之叹息,“乐园的共享精神,失落了。”
    众人不语,这确是不争的事实。
    信者…尤其年长的信者,于乐园中安身后,逐渐恢复了过去的观念和行为模式。
    万物皆可私有,万物皆应私有,价值是一切存在的唯一衡量标准。
    他们乐于将这种“生活经验”传授出去。
    而这,恰恰阻碍了乐园的发展。
    李易之想起了成年之前的那个雪夜,想起了那位与他对酌的术士。
    想起了术士对职责的定义。
    ——术士诞生的意义,是为了为信者服务,解放因生产和私有造成的压迫。
    物质资源极大丰富,人们从生产中解放出来。
    知识共享、信息共享,人们可以自由地发展自身的兴趣爱好,而不受健康和寿命的限制。
    李易之想要实现这个图景,想要帮助有意向的人一同投身于此。
    所以他加入了复生结社。所以他创建了【死飧者】。
    而现在,他想要帮助的人们,早已默默为自己想要的未来站队。
    没有人想要共享。
    人们只想恢复到末日之前。物是私有、识是私有,灵感也是私有。
    若是如此,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易之一声长叹。
    “朋友们,想想吧……我们是为什么而来到这里。”
    “又是为什么拿起镰刀、披上长袍?”
    ——为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为的是共享精神。
    为的是更加自由、更加光明的未来。
    这么说着,李易之竟有些想饮酒了。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将酒水分与众友,白瓷酒盅内浅浅一汪清影。
    少年一饮而尽,笑中带泪:
    “我知道共享精神是怎么消失的。”
    “所以,我决定离开,到有共享精神的地方去。”
    ——
    Z-Library没了,互联网共享精神死了。
    谨以此章哀悼挂掉的Z-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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