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晚晚跟着转头,看着白雪中捧着红玫瑰一步步走来的男人,抬手阻拦了罗振,疑惑地问:“孟叔叔,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来看看她。”孟潜将红玫瑰放在杜清嘉墓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深深地皱眉起来。
    照片是杜清嘉婚后拍的,一派娴雅宁静,一个标准的豪门贵妇,但双眼毫无生命力。
    “你也觉得不想,对不对?”杜晚晚也看着照片,“我听你说了之后,就觉得她不该是照片上的样子的,一直想换掉照片,可家里已经没有她婚前的照片了。孟叔叔,你家里有吗?愿意给我吗?”
    孟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照片很久,才突兀地问:“你刚刚说,不会放过害她的人,是怎么回事?向永康三个,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孟叔叔,你不觉得奇怪吗?”杜晚晚也转头看着墓碑上目光空洞的优雅女子,“她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孟潜的嘴唇动了动,杜晚晚已抢先说:“我怀疑过,所以,我去调查了。”
    “孟叔叔,你知道……‘听话符’吗?”
    孟潜全身一震,猛地转头,失声道:“你是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暴喝打断了:“孟——潜!”
    两人同时转身,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面扑来,被裴星遥身影一闪,反剪双手按在了地上。
    “你……咳咳!”来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啃了满嘴的雪,挣扎几下,没能站起来,只能抬起头大声喊:“杜晚晚,你知道你跟什么人站在一起吗?”
    “于先生?”杜晚晚的眉头皱起,脸色瞬间森冷如刀锋。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是觉得我对你太仁慈了吗?”
    “杜晚晚,你是不是瞎?”于崇大声着,“你以为你身边这个真的是什么慈祥的叔叔?我告诉你,杜晚晚,他是我们的‘先生’,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我跟郗伊淼都是他的人!”
    杜晚晚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诧异地看了孟潜一眼。
    “不可能。”她随即镇定了下来,坚决地摇头。“孟叔叔不是这种人!”
    “那么你让他自己说,他是哪种人?”于崇厉声问,“你让他自己告诉你,就当着老杜总跟他心爱的杜女士的面,亲口告诉你,你让他说!他突然回国之后,第一个接触的润嘉高层,是不是我?是不是他介绍郗伊淼给我的?哼,那时候的郗伊淼,还是个长得歪瓜裂枣的丑八怪,是不是他一夜之间把郗伊淼整容,然后让我把郗伊淼弄手脚,扶到g光娱乐总经理位置上的?郗伊淼跟你做对,我在总部会议上发难,以及后来的旷工,威胁,是不是他给我出的主意?就连韩金鸿,韩金鸿的名字都是他告诉我的,否则我会推荐这个铁废物上财务总监的位置吗?还不是他告诉我,只要我把韩金鸿提到财务总监上,韩金鸿就会成为我的狗,拿住了财政大权,我就能控制润嘉文娱,副总也比你这个董事长有话语权?”
    他越说越气愤,不住地挣扎着,厉声问道:“孟潜!你看看杜清嘉的脸,你当着这个口口声声深爱的女人的面,自己说!你是不是在害她的女儿?是不是算计着要将润嘉投资从她女儿手中抢过来?你自己说,是不是!”
    这一天不是清明也不是中元,不是扫墓的节日,整个墓园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积雪让整个墓园寂静无比。只有于崇嘶吼得几近凄厉的声音,不断地在墓园里回响着。
    “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
    群山回响,仿佛一个个亡者的质问。
    杜晚晚的脸色也白了,看向孟潜,咬住了嘴唇。
    她比孟潜距离杜清嘉的墓碑更近,转过身时,那张脸几乎与墓碑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仿佛照片里的人活了过来一样,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逼问着他。
    “我……”孟潜难以自制地抬手按住了额头,偏开头,不敢去看这一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清嘉……对不起……”
    “你听到了吧?你听到了吧!”于崇更奋力地挣扎着,可是按住他的双手简直有千钧重,有力得像钢筋铁爪,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只能更大声地嘶叫着:“杜晚晚,你听到了吗?你看看自己信任的是什么人?哈哈哈!你也不过是个认人不清的蠢货!孟潜自己都承认了,他根本不是个好人!他……”
    “然后呢?”杜晚晚冷冷地打断他,“你想证明什么?他不是好人,难道你又是什么好人吗?”
    于崇的声音骤然中断,好像裴星遥的手按住的不是他的双手,而是他的喉咙。他好像喘不过气似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想证明什么?”杜晚晚再一次发问,低头看着他,目光是他熟悉的森冷、无情以及嘲弄。“于崇,证明了孟潜不是好人之后呢?你想说什么?你是无辜的?你还想回到润嘉文娱?”
    “我……我……”刚刚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于崇瞬间哑了,他呆呆地看着杜晚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杜晚晚轻而且短促地笑了一声,给了罗振一个手势。
    孟潜悚然一惊,在贴了保暖符咒加持的大衣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发现,杜家的老管家罗振一直在旁边,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有出声。
    罗振是亲身经历过杜清嘉年轻时光的人,比谁都清楚,当年杜清嘉对他多好。现在,杜家只剩下杜晚晚一个血脉了,他也比谁都担心杜晚晚的安危。
    听到他忘恩负义地对杜清嘉之女下手,竟然想抢夺润嘉投资,罗振竟然会无动于衷?为什么?
    孟潜不敢深思,一个答案却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冷汗湿透了衬衫。
    罗振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也做了个手势。
    一队黑色西装的保镖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跑出来,一下子将四周围住了,两个保镖无声地走上来,从裴星遥手里接过于崇,押走了。
    “杜、杜总……我……”于崇双腿发软,一边几乎被保镖提着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杜晚晚冷而凝重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自请辞职,花了三天的时间,想在杜晚晚母亲忌日这天,给杜晚晚一份大礼,也给孟潜一份大礼。孟潜一直孜孜不倦地在杜晚晚面前塑造深爱她母亲杜清嘉的样子,于崇料定了,在杜清嘉的忌日,就在杜清嘉的墓前,向杜晚晚揭发孟潜的真面目。
    到时候,杜晚晚一定会为自己误信豺狼而后悔、伤心,再也不会相信孟潜了。孟潜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定会气得半死,再想接近杜晚晚,根本不可能。
    可,可事情怎么不是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呢?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跟杜晚晚之间,差距就这么大吗?为什么他的安排,总是功亏一篑呢?
    于崇怎么都想不明白,被丢出墓园的时候,还坐在地上,双眼无声地喃喃着:“为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雪花,跟呼啸的寒风。
    同样的寒风吹过山顶的墓前,也吹动着杜晚晚长裙的裙摆,和孟潜长风衣的衣角。接着,又卷起了几片红色的玫瑰花瓣。
    两束红玫瑰并排着摆在杜清嘉的墓碑前,只这么一回儿,上面已经积了不少白雪。寒风如刀,刮伤了玫瑰的花朵,扯走了花瓣,叫它们在风中无助地离开枝头。
    玫瑰实在不是能在严寒中呆着的花朵,它太娇贵了。
    不像杜清嘉,更不像眼前这位。
    孟潜沉默了很久,他静静地看着杜晚晚从那个“满脸不可置信的娇弱千金”,一秒切换成了冷淡病弱的大小姐,又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很明显,杜晚晚早就料到了一切,布置好了所有。
    否则,罗振听到他背叛的事,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她为什么要将保镖藏在墓园里,又为什么,杜家名下的高级墓园,安保竟然会如此稀松?是她让人把于崇放进来的吧?因为她早就知道,于崇背后的人是他了。
    这一刻,她只是在等他自己开口,自己坦白而已。
    可是这一会儿,他却不想开口了。
    他不想再对这个毒蛇一般的女人说什么,不想再浪费心思,他不习惯玩虚情假意的虚与委蛇,宁可真刀真枪地与她对着干。
    因为,他是那么地憎恨她。
    是的,憎恨,无比地憎恨。
    近四个月前,孟潜还在国外养病的时候,有人将江城轰动一时的新闻推送到了他那里。
    那人对他说:“你看,你怀恨二十年,终于有人给你报仇了,这下可以安心养病了,不要再病病恹恹,随时想去找什么女神了吧?我说你女神都投胎二十年了,再过几年,都能再嫁给你了。实在不行,你就回去追你女神的女儿,你看看这张脸,不像你女神吗?找个替代品也不错,不是吗?”
    像?
    当时的孟潜,看着新闻照片里那张苍白、病弱、冷酷的脸,看着新闻里种种对她的描述,看着她那些手段,只想冷笑。
    是的,这女人的五官确实跟他的清嘉几乎一模一样,但又怎么样呢?
    她不过是个窃取了清嘉基因,又害死清嘉的孽障而已!
    如果记忆里的女子是活在阳光里的,眼前这个就像只能活在夜晚,从头到脚都带着他憎恶的算计气息,充满了阴谋、手段、诡计与算计,跟那个可恶的男人一模一样。
    她想什么报仇?她从来没有在杜家生活过,没有见过清嘉,没有感受过清嘉的一分好,会对清嘉有多少感情?
    这是什么报仇?不过是她跟向永康争夺杜家这块座宝山时,向永康败了,她赢了而已。她不过是打着杜家的旗号,跟向永康成王败寇而已!
    还改姓杜?她身体里留着一半遗传自向永康的血,她配姓杜么?
    当年……当年如果不是怀了她,清嘉根本不必嫁给向永康!要不是为了生她,清嘉也根本不会死!
    是她跟向永康一同害死清嘉的!
    他宁可杜家毁了,一无所有,也不愿润嘉、杜家落在向永康的女儿手里!
    这想法如一针强心剂,叫病弱的孟潜努力配合治疗,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最终,成功地回国了。
    在他踏上国土的一刻,一个声音响在了他的脑海里,说,它叫系统,愿意为他服务,帮助他拿到润嘉投资。
    灵气复苏时代,有系统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但叫孟潜不快的是,这简直是个卑鄙无耻、猥琐至极的系统——
    它可以看到女性的数据,从姓名、年龄到身高、体重、种族、灵根、修为,甚至,还有一个部分,写了特殊属性、推荐度、备注以及好感度。
    系统说,他可以利用它找到世上每一个跟杜清嘉相似的女子,他能用系统俘虏无数个美人当杜清嘉的替身。包括他憎恨至极的杜晚晚,那个有着一半杜清嘉血统,却跟向永康性格如此相似的女人。
    孟潜当时便拒绝了:“我不要什么全天下的替身,我只要毁了一个杜晚晚就够了。你的大部分功能,我都用不上,还是另选宿主吧。”
    “是吗?”系统却对他锲而不舍:“你是我选定的宿主,我愿意协助你,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知道,孟二少性格清高至极,对杜清嘉敬若神女。但是,杜晚晚作为一个女人,她终究会动心,会嫁人的。世上终究会有一个男人,通过娶了姓杜的女人,就成为润嘉、成为杜家的主人。你愿意看到杜清嘉的东西落入另一个男人手里吗?”
    孟潜心里的想法一瞬间便顿住了。
    “不,你不愿意。”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将他的想法猜得清清楚楚。“一个向永康已经够了,你怎么愿意另一个男人再一次因为娶了杜晚晚而成为杜家的主人?如果注定有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不能是你呢?我相信,杜清嘉在天上,更愿意看到你成为杜家的主人,更甚于杜晚晚身边那个英俊的助理。”
    “助理”两个字瞬间叫孟潜想起了向永康,想起了当年向永康是怎么得到杜清嘉的,叫他心中怒火中烧,几乎没了理智。
    “我知道你爱她,我知道你隐忍了二十年,除了至亲好友,没有人知道你对杜清嘉抱着怎样的感情。我都知道,可世上的人知道吗?二少,你缺一个说出所有爱意的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你却没有胆子了吗?”
    “你不想实现杜清嘉的心愿,把润嘉投资做得更壮大吗?你不想在所有人面前坦荡地说出对她的爱吗?你不想看到那个杜晚晚,那个有着跟向永康如出一辙的阴险狡诈的女人,被你玩弄真心,就像当年向永康玩弄杜清嘉那样?你不想看到她哭泣、求饶的样子吗?”
    孟潜承认,就是这一瞬间,他被说动了。但他还是不想碰这个猥琐的系统,他不想看到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的信息。
    “我知道你嫌弃我,没关系,我的宿主,我愿意为你服务,甚至从你面前消失。你有一个绝佳的帮手,我会寄生于他的身上,让他做你明面上的棋子,去对付杜晚晚,去气杜晚晚。而你,我真正的宿主,你只要在恰当的时候,英雄救美就好了。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女人,是多么地渴望温暖的爱啊,你会成功的,你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你对杜清嘉毫不掺假的爱。”
    随后,他就在系统的帮助下,找到了郗伊淼。
    那时的郗伊淼才刚回国,还是那个被外貌折磨的男人。郗家全家都是俊男美女,只有他相貌平平无奇,即便已经做过dna鉴定,也从小就被亲戚们取笑怀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郗伊淼太渴望变得英俊了,而系统满足了他的愿望,参考他的两个姐姐,给他整容了一张脸。系统还对他许诺,帮他追到如今的九千亿豪门千金杜晚晚,届时,就不会有人可怜他只能靠已经出嫁多年的姐姐救济了。
    系统说,只要通过一系列考核,他就能成为系统的真正宿主,到时候,还有更多想不到的好处等着他。
    由此,郗伊淼便成了系统最忠实的狗,听系统的差遣。
    也就是听他的差遣。
    但孟潜知道,这还不够,于是他又找到了于崇。于崇跟孟家关系匪浅,早年孟潜还没回国的时候,于崇就是被他大哥弄进润嘉文娱的。现在他再一次找到于崇,表示想夺权。身为润嘉投资的大股东之一,面对的又是个身体病弱的小姑娘,于崇毫不怀疑,痛快地合作了。
    就这样,孟潜跟郗伊淼在前方跟杜晚晚作对,他就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接连扮演了“对杜清嘉深情不悔的长辈”跟“危急之时救美的英雄”两个角色。
    越是接触,他越是憎恨这个顶着清嘉的脸的女人,她越是聪慧,越是能反败为胜,他越是憎恨无比。
    当年,当年就是跟这如出一辙的奸猾狡诈,葬送了清嘉!
    那么,他也要用同样的奸猾狡诈、恶毒狠辣,葬送这个女人!为此,在葬送了郗伊淼这个棋子之后,孟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系统的要求,让系统寄生在他身上,开始了新一轮攻心计。
    他开始将于崇当成明面上的棋子,加以利用,随时准备捏碎这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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