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意识到,他再一次产生了以“白岐玉”的性格不会、不该有的想法。
    白岐玉又趴在洗手池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再坚持一会儿……他默念道,相信罗太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两点,太阳最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秦观河回来了。
    他看上去颇为狼狈,额头上的磕伤用绷带绕了一圈,隐约渗出血来。
    除此之外,衣服被划破了几道,袖子和衣摆末尾像是浸泡了原油,黑糊糊晕染开一片。
    他带回来了白岐玉的手提电脑,除此之外,还有购房合同,孔大爷给他的橙子。
    手提电脑是白岐玉要求的,后面两种,白岐玉就不理解了:“不是说少带东西,避免被发现么?”
    秦观河摇头:“仙家要一齐带上的,我也不明白。”
    说着,他脖颈猛地一拧,声音变得尖锐暴躁:“小崽子你到底惹了个什么东西,差点把爷爷我交待在那里!算了,给你带了这些,爷爷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即使知道仙家附身无规律,这猛地变脸也让白岐玉叹为观止。
    他僵硬的点头:“谢谢您……”
    “嗐,谢不谢的,记得赶明儿在靖宗爷爷面前给我美言两句!记住了啊!”
    “好的……”
    秦观河的脖颈又剧烈的一扭,恢复了正常神态。
    刚才的附身似乎是仙家临时起意,他浑然不知的继续刚说道:“……既然是仙家给你带的,应当有他的道理,你打开看看吧。”
    白岐玉接过,小心翼翼的把三样摊开在桌子上。
    那袋孔大爷祭祀用过的橘子,静静躺在透明塑料袋里,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甜腻腻的,像熟的太过了,仔细分辨,却包裹着一股腐烂的臭气。
    极香与极臭混合在一起,拧合成令人作呕的极具冲击力的味道,白岐玉干呕几声,抬手把它们推到地上。
    表面光鲜亮丽的橘子散落一地,秦观河诧异的看他,白岐玉难耐的捂着嘴:“快扔掉!”
    秦观河没有多问,好脾气的把它们收在一起,提到了屋外。
    “你闻不到吗?”白岐玉忍不住问,“那种……甜腻腻的臭气?”
    秦观河摇头:“没有。”
    “对不起,”白岐玉说,“我失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愿去看祭祀用的橘子,粗略翻了翻购房合同,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烦躁的放了回去。
    他转移话题:“这一行顺利吗?”
    秦观河后怕的沉下声音:“你家那……靖德市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明明风水极佳,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样?
    白岐玉回忆那片小区,虽然建筑有了年岁,但国土局的宿舍嘛,不可否认的是建筑用料、格局、地段都是上好的。
    94年的老房子,隔音依旧好,周围也没有过高的建筑,采光也不错,最挑剔的房客除了“老旧”也挑不出错来。
    不过,一旦起了疑心,细细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呈直角紧挨的宿舍楼和废弃办公楼间的大院明明宽敞通透,可无论一天中哪个时间段看去,院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像有一层泛黄砂雾蒙在了天地间。
    院子一进去,临马路的矮墙边便是杂乱无章的树,最粗的一人抱不过来。
    柳树、梧桐……白岐玉只认得出这两种。还有几种他不认识的树。
    托这些胡乱生长,对绿化并无贡献的野树得福,一年四季院子里的蚊虫很多,稍不注意就有蜈蚣、蚰蜒的爬到屋里。秋季更是落叶凌乱,烦不胜烦。
    其他住户早就抱怨连天,好多次写联名信、贴在单元门上新旧交织的要求砍树。
    却因为老宿舍并没有物业,也无人懒得揽起砍树重担,而作罢。
    树丛后面的挤压的垃圾就更多了。
    机关单位的旧停车场被改为了自建的停车棚,年岁也久了,边角破碎漏风。零零碎碎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停在里面,甚至有几辆废弃已久落满尘灰的摩托车。
    停车棚旁,堆着许多杂物,说是杂物,就是那种卖不出去、垃圾车也不帮忙收的大件垃圾,废弃家具之类,还有两个黑布笼罩的集装箱。
    从白岐玉住进来时,这些东西就一直蹲在那里,无人问津。
    多亏了这些东西,流浪猫狗们有了家,那一片儿夏天不能靠近,又腥又臭,全是猫狗排泄物。
    总之,这些过于繁密的树荫与矮墙、杂物,自建停车棚的影子杂织在一起,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枯肢,每次看都让白岐玉不舒服。
    居住了一年多,若非晾晒衣服、开窗通风,白岐玉从来不在阳台上久呆。
    难道……或许不止是他自己的问题,老国土局宿舍也有问题?
    这个推测让白岐玉不太舒服,他无法抑制的回想起那个所有楼窗被漆黑膨胀之物遮掩的幻觉,还有李美瑰八卦的2013年和2014年的集体自杀事件和碎尸案。
    来自他人的痛苦回忆挤压进他的情绪,他狼狈的从回想中逃离。
    但是,这些细密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不适感”是白岐玉居住一年有余才产生的,秦观河为何知道?
    白岐玉不确定问:“能具体说说吗?你说它风水好,为什么又说它诡异呢?”
    秦观河解释道:“是气。死气浓郁。这样说可能不太好理解,你可以想象为磁场……”
    说着,他轻点了一下额头,动作很快,白岐玉没看清具体点的哪个地方。
    “对死亡的恐惧,是从狩猎-采集时代写进基因的自我保护机制。进入农耕时代后,这个功能便没有那么大需求了,在进化过程中优先级也降低,甚至有了退化……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例如,看到同类尸体,会尖叫、恐惧、下意识远离,但看到的鸡鸭鱼这种非同类的则没有这种感觉。”
    “刚才我说的,是大多数人没退化的功能。而感知‘气’,是少部分人保留、或者说返祖了的功能。”
    “一切事物存在过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抹除’的,”秦观河想了想,“你是游戏策划吧,你比我更懂软件数据之类,那些运行程序的背后,是庞杂的数据流,即使被销毁,也有更多更复杂隐秘的途径来追溯。便是如此。”
    秦观河是个好老师,讲解的浅显易懂,白岐玉很快明白了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委婉表达的事情。
    院子里,死过很多人。
    多到一面之缘,秦弟马便感受到了无法忽略的,让生物自我保护器警铃大作的“死气”。
    而下一句,秦观河的话,是个更明显的惊雷——
    “看你精神不错,迟早要知道的,我还是坦白吧……”他叹口气,“我去的时候,一单元被整个封锁了,我还是托了警局一位香客作担保,才进去的。”
    “封锁?为什么?”
    白岐玉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四楼一家出事了。难道保家仙不在的短短几天,就……?
    可秦观河却说:“三楼东户死了人,还是抄煤气的报的警。”
    是小情侣那一家。
    “当时,我信手一算那家的气运尚不至此,便咨询了警察香客。”
    “他说这家人死的蹊跷,抄煤气的敲不开门,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恶臭,就报警了。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快白骨化,导致难以判断死亡时间,也难以寻找死亡原因。”
    “自杀?”白岐玉随即否认了自己,“应该是谋杀,不然不会封锁单元楼。”
    “白先生聪慧。”秦观河点头,“按照惯例,他们走访死者一家的关系链,包括住户、朋友、亲属……却发现,最后一次目击在一周前。但一周的死亡时间,在目前的温度湿度下,是达不到‘白骨化’的。”
    “有人处理过尸体。”
    “对。”
    白岐玉长叹一口气:“难以置信……”
    他与三楼小情侣是两面之交,准确来说,只有一面。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人,死得这么蹊跷,很难不多想。
    “我去的时候,正在排查你们单元的住户。”
    “查出东西来了么?”
    “还不知道。不过……你们单元的住户真少啊。”秦观河回忆道,“二楼没人。一、三、四,加上你的五楼各一户。你这两天又不在家,怪不得三楼的死亡拖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是啊,”白岐玉嘲弄地说,“等这次搬出去,一定要换一个‘人烟旺盛’的地方住。”
    等等……
    秦观河为什么知道住户这么少?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现在是工作日,李晓杰工作繁忙不在家,那么,秦观河为何会知道四楼有人住?
    他按捺着心头的不安,轻声问:“警察去的时候,是不是在询问四楼?”
    秦观河一怔:“你怎么知道?四楼住户是个中年男子,一敲门就开了,看到警察很激动,喊着什么‘救救我’,是个胆小的。”
    完了。
    完了……
    答案验证了白岐玉的猜想:方诚被李晓杰囚禁在了家里。
    而方诚被囚禁的原因……最初,白岐玉以为是李晓杰的占有欲。
    但那日的谈话时,李晓杰有几个奇怪的点:她不怪罪白岐玉,却说为了自己名声,不让白岐玉接近方诚。
    看似逻辑无误,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一个隐藏的矛盾:一个思维开化、帮理不帮亲的人,却在乎同样作为受害者的自己的名声?
    还有那些歇斯底里的“离他远点”,恐怕,这个“他”,除了指方诚,还在指“祂”。
    原来,在短信前,她就已经提醒过他了。
    白岐玉的牙齿因战栗咯吱的响,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他难耐的包裹住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天旋地转。
    “搞砸了……”他喃喃道,“方诚要死了……”
    秦观河心头一跳,顾不得安慰明显陷入异常情绪的白岐玉,焦躁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云儿不在……李晓杰护不住他了。”白岐玉轻轻的说,“假的,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一切……敲开四楼门的不是警察,而是祂……”
    三楼小情侣,或许真的死了,也或许没死,甚至他们是否存在都是一个谜。
    而现在,白岐玉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辨别真假了。
    “你冷静一点,”秦观河有力的手捧住白岐玉的脸,担忧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看我,深呼吸。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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