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啪!”
    “啪——”
    白岐玉朦胧的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无法侥幸逃脱了。
    终于,他被搅的一团乱的人生,迎来了不清不楚的终点。
    霍传山在哪儿,霍传山又是什么东西,毫无头绪,他也不想搞清楚了。
    属于人的,狭隘又局限的思维,无用的感性,像一滴墨水投掷入大海,一瞬就消失无踪。
    他只觉得疲倦,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无法言喻的折磨与疲倦,而现在,他也终于可以从折磨中解脱了。
    真意外,濒死的感觉原来是轻松的……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最后一抹意识,在混沌中,也没能坚持过千分之一秒。甚至,体感如此漫长的逃离与被捕,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时间,从来都是“相对”存在的,是确认“社会活动”的参照物。
    以光速运动的物体,会认为另一个光速运动的物体是静止的,永恒一致的。如果他们又永恒存在,二者之间便不存在时间的流逝。
    可如果其中一者减速,或者消逝,时间的维度便存在了,并且,眷顾能体感到它的“弱者”。
    永恒存在且苏醒的神,并不需要时间这一维度,它们可以随时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做任何事情。他们无所约束。
    只有人类、那些无法恒定存在的生命需要时间来比对、来束缚原始欲/望,否则,世界就会变成一团糟。
    以不需要的东西统治需要它的阶级,这便是祂们的法则。
    偶尔,祂们会短暂的缺席,仿佛消失了,被割了舌头,可苏醒的那日,便是拨乱反正之日。
    粉红色的肉湖平静了。
    所有的肉、骨、魂,都再一次重归了平静,它们无意识的静寂与平和中,沉入了放空一切的超脱。
    那些风声,那些杂乱无序的呼吸,逐渐趋向一致。
    每一只细胞,每一处细碎的魂,都如婴儿重归羊水,开始生命最初的萌动。
    本能,或者说“真理”,“事情本该如此”的规矩,让它们如齿轮咬合、火焰燃烧般极速的融合、接纳。
    甚至在无边的能量与无威胁的平和环境中,开始爆炸式的生长。
    回归该有的模样,重返该在的部位……
    事情本该如此,缺席者即将归位,星图正在步入正轨。
    无边际的血肉之海,极速的扩散到了整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奇怪的是,那些黏稠液体,分明只能蠕动、发出那种听着很可怜的,破风箱般羸弱的呼吸声,前行的速度却究极之快。
    比肩音速。
    虽然这个速度,在自然界中并不突出,但对于依附骨肉活动的生物来说,已经是难以以肉眼捕捉之快。
    扩散、扩散……
    流淌过草地、蕨丛,还有小溪与鹅卵石地,在虫豸与啮齿动物警觉的前一秒,高速包裹、融化、吞噬。
    无声息的杀戮发生在这片土地上除植物外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超脱常理的粉红液体仿佛不会干涸、没有耗光之日,毫不疲倦的扩散、吞噬、扩散、吞噬,循环这一过程。
    如果有人有幸在此刻路过上空,会看到无法理解的事情:这片森林竟然是粉红色的。
    无与伦比的梦幻,无可匹及的靡丽,如最浪漫最柔软的少女的春梦。
    那些波光粼粼的粉覆盖在每一片土地与岩石上,斑斓的植被与花卉点缀其中,宛若神祗花园的一处造景。
    可如果有什么活物不幸的坠落其中,便会在眨眼的千分之一秒内,如水消失在大海,匿影无踪。
    一秒、一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后,黏腻腥臭的粉红色,放缓了速度。
    [没了……?]
    [唔,还是好饿啊……]
    [肚子空空……身子也没有力气……好累,好冷,好不舒服……]
    [呜……]
    它又想哭。
    [我的奴隶呢?我的仆人呢?你不是说你是最忠诚的吗?你在哪儿啊……]
    意识断断续续的,思想也迟钝到模糊,但往好处来说,它终于清醒了一些。
    过去的这一断日子,它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意识,像被搅碎成颗粒的拼图,全是那种无法控制的支离破碎的思维。
    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是想不起来了,动也难受,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没有几个胳膊和手是能用的,只能用最原始最费力气的方法进食。
    偏偏食物还少得要命,偶尔能追回来一点记忆,也都远超出了付出的代价。
    想哭。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想大喊大叫。
    想不顾一切的嘶吼、奔跑,发脾气。
    可是不能,连清醒的思考点东西都费劲。
    [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熟悉的怪腔调……不会是那个死东西吧?祂竟然还活着?]
    “抱歉,我还是不能听懂你的话。但是,你可以听懂我的,对吗?”
    祂极具耐心地说:“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不要难过,不要哭……你哭,我也难过。”
    祂说:“心很痛,像被你扔掉我的蓝鲸和乌贼时的痛。这是叫难过、对吗?”
    [哈?你竟然知道我听得懂你的话……]
    “听这个语气,你又在生气了?不要生气,等一切结束,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现在太虚弱了,睡吧。马上就结束了,我保证……”
    “我必须走了。你保重。那个盗贼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等等,什么叫一切结束?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说清楚!]
    祂的意识卡顿了几下,消失了。
    它很茫然的试图放开意识去再次对接,可祂已经不知道消失何处了。
    刚收敛了大量能量,它需要时间来消化修复,便打了个细细小小的哈欠,陷入了沉眠。
    粉红浆糊停止了蔓延。
    光滑如镜、反射着冷光的表面,正极缓慢的此起彼伏,像大地最原始的律动与生命最初的萌芽。
    风掠过,带起一片清新怡人的香。
    这香气极为独特,无法以言语形容它万分之一的美。
    像雨后植物特有的水雾般的清香,又像什么水果熟的正甜,能勾起人们最美好最温暖的联想。
    没有人能拒绝这股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也没有人不为之上瘾、沉醉。
    白岐玉苏醒的时候,入眼,是一片清亮又高远的星空。
    浩瀚星河铺洒在夜幕,丛林枝桠将银月与星光镶嵌其中,点亮一片静谧。
    看着这片清亮的夜色,白岐玉莫名的想到了林明晚。
    “林间明亮的夜晚……她的父母起名时见到的,应该就是这般的景色了……”
    他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月色,发现一个矛盾感的来源:太安静了。
    不要说夜枭鸣叫,连虫豸在草叶间的窸窸窣窣,或者野兽吼叫都没有,仿佛方圆百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只有屏气呼吸的白岐玉一人。
    这样反常的死寂,分明是骇人的,可白岐玉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心头是一片无边平静,像夕阳下沉静的山林,那样从容、淡然。
    甚至稍一回忆过去,那些大惊小怪、杯弓蛇影的自己,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脑子像短路了。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体验到如此多的不平凡之事,难道不是件值得炫耀的阅历吗?”
    白岐玉很不可思议的笑着摇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最后一件睡袍也没了,一丝/不挂。
    白皙光洁的脚踝正踩在潮湿的土壤上。大拇指头呆呆的动了一下,细腻的黑土温柔的包容着每一根脚趾。
    “……原来,泥土是这么柔软的啊……”
    他心情很好的蹲下身子,抓了几把柔软的土壤玩。
    空气又潮又温暖,正是适合打赤膊的天气,小风一吹,好不舒服。
    “反正又没人看到,光身子就光身子嘛。”他散漫的想,“人家猫猫狗狗、小鸟小虫的都不穿衣服的,整个世界也就人类这个矫情物种穿衣服。尤其是在森林里,穿衣服的东西才是异类呢……”
    “看到也不怕的,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如此完美的裸/体,谁看到是谁的荣幸。”
    白岐玉是真的不觉得不自在。
    一旦接受了“这片大地只有我一个人类”这个设定,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东看看西看看,采个花儿、折个草的,把所有稀奇植物都把玩了个遍。
    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人,回归了本该存在的野林,那样自由、快乐,在山林的怀抱中拥抱自我。
    跑累了,玩累了,就随便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
    他打着哈欠,眯起眼睛去看正上空的星河浩瀚。
    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山峦;身旁,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与原始土地,视野中,不再有逼仄的钢铁丛林与来往匆匆的钢铁巨兽,那样开阔、壮美……
    他一瞬觉得自己很渺小,一瞬又觉得自己拥有一切。
    就这样静静的发着呆,望着星星在轨迹上运动,白岐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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