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迦叶静静站了会儿,别开脸,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远,到了医院外面,才停下来。手垂在身侧,望向旁边,一动不动。
    刘业铭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先生。”
    季迦叶没有回头,只是问:“她伤得怎么样?”
    刘业铭会意,答道:“余小姐头部在地上磕过,刚拍完片子,身上有不少擦伤,万幸没有骨折。”
    季迦叶点点头,却还不放心:“主治医生是谁?”刘业铭说了一个名字,将这人履历也大概说了一遍。季迦叶默了默,说:“我不方便出面,你在这儿多照看着些。”
    “知道。”
    “车祸这事也记得查一下。”
    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他的背影沉沉,是被这人死死压抑住的疲惫。
    刘业铭说:“我知道的。”
    对着前面,季迦叶摸出烟,说:“你过去吧,我待会儿就回去。”
    低下头,咬在唇边,点燃。
    烟雾扑面而来,有些呛。
    季迦叶半眯起眼,望着冰冷而不停的雨。那些雨拼命浇灌在他的心,并着女人的柔弱与迷惘,让他冷硬的心也有柔软、控制不住、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掐灭烟,他还是转身回去。
    快到病房时,他的脚步终究停住,一转,去医生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季迦叶推门进去,道明来意:“我想问问余晚的情况。”
    打量着面前不算特别礼貌的男人,医生戒备的说:“事关病人隐私,你是她哪位家属?”
    季迦叶一顿,说:“她是我的……”很多的话到了嘴边,却不得不止住,季迦叶说:“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医生皱眉,看看季迦叶,翻了翻病历,说,“病人身上有多处擦伤,目前在等颅内ct的片子。”
    “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要一段时间。”
    “到底多久?”他强势惯了。
    医生不悦:“出来了自然会通知家属。”
    季迦叶默然。
    蹙了蹙眉,他依旧道了谢,转身要走,忽的又突然停下。他回过来,郑重的说:“医生,麻烦你了。”
    他极少对人低头,今天却肯为她破例。
    所以,他终究还是想再看一看她。
    ……
    余晚要从急诊转去后面的住院部,骆明川去办入院手续——施胜男今天被吓得不轻,余波留在她们母女跟前照顾,他心甘情愿的跑腿。
    拿着住院单急匆匆走出病房,骆明川迎面遇到季迦叶,“咦,二叔?”他不免一愣,“你怎么会来?”
    季迦叶手里还提着黑色的长伞。指腹慢慢在伞柄上摩挲过去,他说:“我刚好在附近谈生意,听说小余出了事,就过来看看。”略略一停,就问:“她怎么样?”
    骆明川犯愁:“还没醒呢。”
    季迦叶视线往后面病房拂了拂,停了两秒,他又问:“去办住院手续?”
    “嗯。”
    “你刘叔已经在办了。”季迦叶说。
    骆明川来不及诧异,身后,施胜男从病房里出来喊他:“小骆啊……”骆明川回头,喊了声“阿姨”,替施胜男介绍道:“阿姨,这是我二叔。”说完,又替季迦叶介绍说:“二叔,这是余晚的妈妈。”
    望着面前的女人,季迦叶抿了抿唇,有礼颔首:“伯母,你好。”
    就算是彬彬有礼的态度,他的气场依旧不好接近,施胜男不免有些畏惧季迦叶,忙摆手道:“小骆叔叔我们算平辈,不用这么客气。”
    季迦叶还是说:“应该的。”
    骆明川惦记入院手续的事,他说:“二叔,那我先去找刘叔。”
    “去吧。”
    季迦叶点头。
    骆明川走了,季迦叶往前走了两步,立在病房门口,往里面望去。
    白色帘子依旧半掩,他能看到床尾堆叠的白色的被子,带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这床被子底下,睡着余晚。
    她躺在那儿,还没有醒。
    安安静静的,只有心跳有规律的嘀的一声。
    这种安静,真想让人将她揽在怀里,揽进自己的怀里,吻一吻她的伤口,问问她疼不疼。
    季迦叶定定看着,眉眼沉冽的,宛如这疾风骤雨的秋意。
    施胜男觑了觑他,终于鼓足勇气,稍有距离感的喊他:“小骆叔叔。”
    季迦叶偏头,仍然有礼问道:“伯母,什么事?”
    施胜男犹豫了一会儿,说:“小骆叔叔,是这样的,你能不能跟小骆的父母提一提我家余晚?这两个孩子挺好的。今天我六神无主,小骆二话不说就赶到医院,他对我家晚晚真没的说,如果这两个孩子能早点定下来……”
    季迦叶静静听着,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骆叔叔,你觉得怎么样?”得不到回应,施胜男有些尴尬。
    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望向施胜男,季迦叶说:“我知道了。”
    “谢谢你啊,小骆叔叔。”施胜男讨好的笑。
    季迦叶撇开眼,说:“伯母不必客气。”
    他坐在外面的走廊上,还是一动不动。
    很快,骆明川办完手续回来,季迦叶出声喊住他:“明川。”
    “嗯,二叔?”骆明川顿住脚步。
    季迦叶起身,往里面看了看,他还是只能看到白色的一角。摸出烟,他沉默少顷,垂眸说:“明川,我觉得小余这姑娘挺不错的。你要是真心喜欢,就早点定下来,别让……”季迦叶稍稍一顿,还是低着眼,说:“别让她太没安全感。我感觉小余是个心思很细的姑娘,她的情绪几乎不会外露,你好好对她。”
    指腹摩搓着细细的烟,季迦叶又说:“我走了。”
    也不等骆明川说什么,他直接往外走,一直走到电梯才停。
    摁下下行键,季迦叶双手插袋,面容淡淡的,望着不停上升的电梯数字。电梯快到时,他才偏头,悄悄打量了一眼。
    医院走廊灯影白炽,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他。
    季迦叶独自回别墅。
    他忙到现在,还没有吃过晚饭,胃里却不觉得难受。
    管家问他:“先生,要吃些什么?”
    季迦叶顿了顿,忽然说:“鱼丸还有吗?”——他说得是上回他带余晚回来吃饭,厨房为了照顾他的伤口,特意用鲢鱼做的新鲜鱼丸。
    做饭的孙阿姨答说:“已经没有了。如果先生喜欢,再做就是了。”
    “那不用了。”季迦叶拒绝,上楼。
    他要去书房,可视线却越过书房,往深处望过去——
    音响室的门沉沉关着。
    季迦叶走过去,推开门。
    里面比上一次要乱一些,地上是随意散开的碟片。
    季迦叶半蹲下来,从中捡起一张碟片。
    封面是昏暗的紫禁城。
    他垂眸,静静看着,慢慢的,又点了支烟。
    办完入院手续,余晚从急诊转去后面的病房。
    跑新闻的记者仍等在急诊楼外——刚才有人捕捉到美籍小提琴家骆明川,这是大新闻,他们不会放过的。见到推床出来,就有人追上前问:“骆先生,伤者是你女朋友吗?”还有人拍照:“骆先生,你的巡演怎么办?”
    骆明川一言不发,只是细心留意病床上的余晚。
    这一幕留在记者的镜头下。
    ……
    余晚不停在做一个梦。梦里是铺天盖地的大雨,迷住了眼,让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她有些着急,于是就问前面的司机,怎么要这么久?
    可前面的司机没有回头。
    一切暗沉沉的,笼罩着雨衣下的人,余晚浑身蓦地发凉,她大声呵斥:“快停车!”
    声音被风声雨声撕裂开,司机依旧没有理会。
    那一瞬,余晚想也没想,直接推开三轮车门,纵身跳了下去。大雨里摩的速度很快,余晚抱头,滚了好几圈。
    饶是在梦里,依旧很痛!
    脑袋狠狠砸在地上,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耳边,摩的发动机的突突声停下来,一道暗沉的黑影慢慢压下来。
    天色太暗,雨帽遮着,看不清面容。只是这一幕黑暗,压抑,还给人痛苦。
    那人不发一言,钳制住余晚脖颈,就要将她往旁边树林里拖。
    这人走路有些跛,余晚先前在地上摸到了什么,悄悄留在手里,这会儿直接朝他的跛腿用力砸过去。她红了眼,便会下死手。
    后面那人吃痛,骂了句“卧槽”!
    这一声传入耳,余晚浑身凉了,又僵了。
    像是那一年,她坐在漫天阳光底下看书,身后,有人推门进来。
    所有一切,都让她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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