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粼长叹了一口气,从水边幽幽走开。
    “这几日叶武之父子定然在到处捉拿刺客,你们没事就呆在长华宫,别轻易出去了。”
    路不病点头称是,“属下明白。”
    顿一顿,又说,“董无邪特意为郎君准备了养身的药膳,用桂花做的,吃了延年益寿、养精补颜,郎君脸色不好,一会儿多少去吃些吧。”
    贺兰粼散淡说,“不必了。你们用吧。”
    路不病劝道,“殿下……”
    贺兰粼阖了阖眼,示意不用再劝。
    路不病仍忍不住道,“那桂花药膳金贵得很,专门帮郎君疗伤的,我等怎么能用?如今夏日炎炎,若是不吃,也会白白坏掉。”
    贺兰粼并不在乎这些,用纱布在手掌伤口处系了个结,淡漠着说,“你们既不用,那便给她送去吧。我没事,不必为我留着。”
    路不病自然知道“她”是谁,心想这矜贵的药膳白白便宜了那个乡野秀女,着实可惜。
    ……
    申姜别了贺兰粼,匆匆回到自己的寝房,关上房门,心脏犹噗噗直跳。
    她靠在门上静默了一会儿,想起贺兰粼那略带失落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她真要和他断吗?
    和他断了,在这深宫之中,她又能依靠谁?
    可她仍然记得贺兰粼昨晚拒绝她的事,跟他耗下去,如同对着聋人弹琴,全无用处。
    一念起要和贺兰粼相处,申姜的一颗心就像被揉皱成一团纸,窝窝囊囊的,无任何欢喜之意。
    她本不是真心爱慕于他,也不喜欢他那闷闷的性子。
    从前能和他和睦相处,全靠着她一味地装腔作势、虚与委蛇,如今既得知他不肯帮她,这戏自然也做不成了。
    申姜嘘叹了口气,挠挠头发,只觉得乱纷纷。
    走到矮桌边,蓦然看到一匣膳,散发着淡淡的中药清香,夹杂着桂花的味道,色泽金黄,很是精致。
    申姜不明所以,问了个秀女,才知道这是路大人送来的。
    “路大人待你可真好啊,申姜。”
    那秀女浓浓的满是艳羡。
    申姜嘴角沉下去。
    路不病和她非亲非故,前几日又传出了那样的谣言,避嫌还来不及,怎会巴巴地送来这样的食盒给她?
    思忖片刻,又觉得是贺兰粼假借路不病的名头给自己送来的,心里更跟被堵了一块的,一筷子也动不下。
    左右她以后要更换目标了,不该和贺兰粼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当断不断,忧愁烦乱,她该快刀斩乱麻。
    过往他是对她有诸多恩惠的,可她也把自己献给了他,算是两清了。
    申姜拿不定主意,难以处理这个食匣。
    若是路大人送来的,她还可以当做是长官对秀女们的恩惠,吃上一吃。
    若真是贺兰粼送来的,她自该纹丝不动地搁着,或者退回去才好。
    ……
    翌日,长华宫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兵,各个披坚执锐,死死地将宫殿重重围住。
    秀女们都没见过这般肃杀的场面,吓得抱成了一团。
    岂料那些卫兵对弱女子根本就不感兴趣,只挨个搜查长华宫的侍卫。搜查的方法也很特别,叫每个侍卫都把手伸出来,检查有没有伤。
    为首的长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五官端正英俊,一看就是世族养出来的郎君。下属的兵士都管他叫“小叶大人”,乃知是南阳贵族叶老将军的世子叶君撷。
    叶君撷扫视着那群侍卫,叫他们挨个伸出左手。
    昨日有刺客行刺惠帝,被羽林卫伤了左手,左手有伤者即为反贼。
    路不病满不在乎,悠闲地伸出手来给他们看。董无邪、钟无咎等人也各自伸出了手,无有伤痕。
    叶君撷点着人数,“还缺一个。”
    他指了指角落处那孤松般屹立的男子,“你,摘下手套。”
    贺兰粼没有推诿,当着叶君撷的面摘下手套。
    白皙干净,没有一丝伤痕。
    副官看了,对叶君撷道,“小叶大人,刺客不在此处。”
    叶君撷半信半疑。
    他与贺兰粼相互睨视,对方眸色阴郁。虽然两人今日是第一次相见,却莫名有种隔世宿敌的感觉,针锋相对,非是你死就是我亡。
    叶君撷捏了拳头,想上前去问个究竟,对方却率先错开了眼帘,仿佛刚才的一切是幻觉。
    叶君撷暗道了一声奇怪,左右又巡视了一圈,找不出什么可疑之人,才和副官离开。
    他大步踏出之时,正与一个秀女擦肩而过。
    那秀女眉眼清秀,明亮的眼神也瞥上了他。
    可惜只是一瞬间。
    御林军退散后,李温直轻嘘了口气,“吓死我了,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你怎么还敢抬头看那长官?我吓得都不敢抬头。”
    申姜闷闷道,“你道我敢看,只是碰巧撞上了而已。那长官虽然气势凶恶,但面目却不甚凶恶,好像……还有点眼熟。”
    李温直随便一听,很快忘了,申姜也并未深想。
    接下来的好几日,申姜都按部就班地做杂役,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贺兰粼。
    他倒也没纠缠,两人从前形影难离、夜夜相会,如今却疏离得跟陌路人一般。
    每每在庭中偶遇贺兰粼,申姜也只是规矩地问一句大人好,和叫路不病、董无邪等人无任何区别。
    这场虎头蛇尾的爱恋,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留下,全凭着头脑一热,分开就是分开了,淡如浮云,风一吹就散了。
    也许贺兰粼也腻了吧……
    这日,华莲舟的断指之伤有所好转,重回到了长华宫。
    他第一件事就是派申姜去扫井。
    那口井在后花园深处,平日除了挑水之人,鲜少有人踏足。
    正赶上雨季,天色整日都昏沉沉的,下着细雨,井口周围似覆了一层阴森森的薄雾。
    申姜心有迟疑,但华莲舟的吩咐她又不能不听。
    有意无意的,她离那井口远些。
    扫了几下,总感觉身后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申姜佯作不经意,余光偷偷往身后瞟去。
    树影中,蓦然有两个人形,瞧样子像太监模样。
    申姜往旁边移了移,那两个太监也跟着移;申姜离井口近了些,那两个太监也近了些,四只爪子,要把她推进井里一般。
    申姜惕然惊惧,但见周遭无人,秀女们都被拘在主殿中学规矩,云鹰卫们也在主殿,又有何人能救她?
    若是此刻直接丢下扫帚逃遁,登时就会被那两个太监捉住。
    她不禁有些发抖,那两个太监更加肆无忌惮,也不猫腰了,径直从树影中冒出头来。
    申姜想跑,奈何雨后的泥土湿滑,直滑了一大跤。
    这一跤摔得不轻,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手肘和膝盖两处都擦破了皮,沙痛无比。
    她拂了拂脸蛋,脸蛋上也沾了黑泥。
    待再要爬起来逃命,一双皂靴,却蓦然闯入了视线。
    第11章 背你
    申姜抬眼一看,却是被她冷落了好几日的贺兰粼,此刻正静穆地站在她身前。许是周遭雾气太大的缘故,他的发丝微湿,一双瞳仁朦朦胧胧,也跟覆着云雾似的。
    “怎么了?”
    申姜好生艰窘,鼻头一酸,指着不远处,“……有人,有人要杀我。”
    贺兰粼神色顿时一凛,上前几步探查情况。
    树影中那两个太监见此,如鼠一般蹿走,片刻间就不见踪影了。
    申姜踉跄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崴了脚。
    露水般的泪珠在她眼眶子里来回打转,她咬着红唇蹲在地上,很是无助,却又不肯开口求贺兰粼,似是还在为他们前几日的隔阂耿耿于怀。
    贺兰粼见此,弃追了那两个太监,上前朝她伸出手来。
    “申姜。”
    他头次完整地唤了她的名字,温和如清风絮语,“来。”
    申姜缓缓瞧向他,眼泪没忍住,簌簌落下来。她被贺兰粼抱在怀里,深深埋着脸,一时沉浸在他带来的短暂安全感之中。
    贺兰粼双臂圈着她,柔和地拍她的背,有意地轻轻摇晃,似抚慰一只断翅的绒鸟。
    “我在这儿,没人敢动你。”
    他将她禁锢得很紧,在这半窒息的拥抱中,申姜渐渐缓过神来,哽咽了几声,慌惧的情绪稍有消退。
    她越发难堪,由着性子冷落了贺兰粼几天,危急关头却还要倚仗他来相救。
    申姜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脸上泪水混着泥土渣儿,低头一看,洁白的百褶裙上也满是泥泞。
    贺兰粼也看见了。
    “先送你回去洗洗吧。”
    申姜点了下头,刚一迈步,却觉得膝盖处痛得厉害。她咬牙忍了,自是不能再向他求助,否则就有蓄意的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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